第八章丢发
“你我全无情意,夫君……便免了吧!”
他凑那么近,是笑着说的。
可眼睛到嘴巴弧度,全无半分温度。
原来微笑的外表下藏着的可能不是友善,而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寒意。
郁杳那声穿越两世,几经挣扎,鼓足勇气叫出来的夫君二字,忽然就像被人一盆冷水浇灭,成了场狼狈笑话。
她紧抿着唇,忍下泪目的冲动。
那只藏在袖中的手攥着,用疼痛让自己表情平静,始终骄傲又执执拗拗的样子,“那你、为何……娶、娶我?”
许久不说话,唇舌都是生疏的。
她吐出的语句虽然磕巴,但胜在声音软乎。
糯叽叽的,还挺好听——楚承寂这样想。
他摩挲着下巴,思索了下,半真半假道:“因为一场意外啊!”
别人只道他武功极深,诡异难防。
可十三岁前,他不过是个任人可欺的孤儿。
任何人想要短期内功力突飞猛进,都需要代价!
楚承寂无名无权,献祭的是自己。
他以性命为注,赌此生尽头恩仇皆报。
但相对应的每年冬天,为平衡体内毒素流窜,他都要自断筋脉,引蛊入血,蚀骨疗伤,昏迷不醒。
很不巧的是今年冬天他昏迷之际。
废太子萧南憬忽绕过六部,直面北帝,提出两国和亲之计。
更让人捉摸不透的是,素来荒淫、沉迷长生之道的北帝,竟舍得从美人身上抽离,答应了这个提议。
只是北帝把和亲人选……
从原来的六皇子,换成了楚承寂。
这事居泰安和楚承寂禀报过,可他没放在心上。
楚承寂并不认为小小的婚事,值得他损耗心力从昏迷中醒来。
在他看来,娶的这个公主若乖巧,随意养着就是,若不识趣,那便安排场“病故”,并不费什么事。
楚承寂不声不响应承了婚事。
但谁知来的和亲来的是郁杳!南帝和云妃之女!
她父皇与他是仇,母妃与他却是恩。
楚承寂支下巴,目光锁在她身上,只要想起郁杳流着那两人的血,便觉的是个麻烦。
郁杳又何尝不复杂呢?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原以为有前世情意,哪怕初见他也会对她好,谁知两人见到的第一面,楚承寂就告诉她,“你我全无情意,夫君……便免了吧!”
他说娶她,是场意外。
何为意外?
就是没有打算,忽然降临。
如果有得选择,他完全可以不走这条路。
她只是楚承寂取舍后,认为相对有利的决定。
郁杳咬唇有些无措,但把眼中湿意逼退,坚持没低头。
她不自觉的平视他,骨子里娇娇傲傲,用温吞并不通畅的语句,格外认真的索要一个答案,“所以……你、不乐意,娶我……”
这句话问出来,郁杳也怕。
若他当真不乐意,那自己孤注一掷的勇气,又当如何安放?
“我乐意啊!”楚承寂含笑道。
郁杳闻言拧眉,觉的他真叫人捉摸不透。
一会儿说什么全无情意,一会儿又道乐意娶她。
“我乐意!这有什么无法理解的吗?”
楚承寂转弄着指间板戒,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其一,你母妃于我有赠饭之恩,我娶她女儿作为报答,是不是很知恩图报?”
郁杳嘴角抽了抽,那你好不要脸哦!
“其二嘛!”他不怀好意的探身过来,松垮垮的领口袒露,可窥视到大片胸膛,皮肤皙白。然让人最不可忽视的,却是上头横七竖八可怖的伤痕,好些皮肉外翻的痕迹正好在他心头。
看到那些郁杳心钝钝的疼。
不自觉伸手,推开衣不蔽体的人。
楚承寂却勾起一侧嘴角,满意的凝视着她抗拒的表情。
“其二,我楚承寂臭名昭著,北国无人愿嫁。可偏偏久病缠身,呆在府中寂寞。如今不费吹灰之力,就得美人余生相伴,为何不乐意?”
郁杳睁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他这话听着没错,但细品却十分不讲道德,于他而言妻子不是妻子,更类似于解闷的玩具。郁杳无语的扭过头,亏得他知道自己臭名昭著,也亏得他知道她是美人。
可偏偏有人娶了美人不思宠不思哄,净说些让她气愤的话。
郁杳哼的一声,昂起下巴。
黑白分明的眼睛低看着他,“那你……会、喜欢我吗?”
意外开场没有关系,只要他会喜欢她,她往后就会好好教他做个夫君。
“哈哈哈,咳咳……”
楚承寂忽然笑了,只是笑的太过,带出一连串咳嗽。
这回郁杳有些恼羞成怒,一动不动控诉着他,故意没去帮他抚背。
半晌后他自己调息过来,胸腔刺痛,把手撑在膝盖上,看来提早从昏迷中苏醒还是伤到了身体啊!
楚承寂咽下口中腥甜,也不给郁杳留了。
直接面不改色,把最后一颗橘子糖塞进口中,看着气鼓鼓的小公主,丝毫不心软道:“小孩子家家的,说话怎这么不知羞?不过郁氏的女人,我都不会喜欢。”
他没杀她都归功于郁杳托生了位好母妃。
郁杳闭眼,压下那股气,耍她很好玩吗?
再睁开眼,她忍不住恶狠狠的指责:“你不会……喜欢我,却……娶我,这是……恩将、仇报!”
“啧!”楚承寂含糖,不甚赞同,声音模糊不清特别欠揍道:“反正你在南国过的也不好,过来陪我玩玩怎么了?”
郁杳撅嘴对他怒视,谁要陪你玩玩啊!
楚承寂好奇,伸手戳戳她又鼓起来的雪腮,软乎乎的,还怪好玩。
郁杳不乐意要咬他,但被楚承寂反手捏住双颊,不那么走心的哄道:“杳杳乖~好孩子是不会咬人的,你再没大没小,舅舅就把你这口小白牙都敲掉!”
郁杳闻言一顿,羞愤的推开他。
她好想打人啊!但是她又知道,自己打不过,动手只会自取其辱。
郁杳左看又看,愤愤起身,赤脚疾步走到床尾的小几,把上面放的匣子打开,拿起两撮用红绳绑起的头发,比对了下,然后把和自己发质不同的那个,毫不留情丢到地毯上。
板着脸踩了两下,连看都不看楚承寂,径直上了床。
她越过某人,把自己丢到被窝里。
随后翻身背对着他,胸口起起伏伏。哼!哪个要叫你舅舅?
不让我叫夫君,也不会喜欢我,那我就不跟你结发,自己孤独终老去吧!混蛋!!
郁杳闭眼睛缩成一团,生气。
心里把楚承寂骂的超大声。
楚承寂看着地毯上的头发——是他的。
难得惊讶的发愣片刻,狐狸眼追到她身上,那颗泪痣跟着微动,又添三分危险,“你在跟我发脾气?”
郁杳抿唇不说话,发了,怎的?
“呵……”他轻笑一声。
“给你个机会,把你藏的那撮也丢掉,我就不跟你计较。”反正他这人霸道,自己头发脏了,她也不能干净。
郁杳紧了紧被子,依旧不吭声。
“听到没有?”楚承寂略压下身,脑袋危险的凑到她耳侧。
郁杳眼睛未睁,不说话也不看他。但眉头一点点揪起,满脸隐忍之色。
“说话!”他用额头惩罚的撞撞她。
疼的郁杳睁开眼,带着丝恼怒瞪他,你烦不烦呐!
楚承寂毫无羞愧,不退不让,“你丢不丢?”
郁杳忽然伸手,把楚承寂的脸推到另一个方向——不想看。
楚承寂舌头抵了抵被推开的半边脸,骨子里怎么还有些兴奋。
当他转头准备再逗的时候,郁杳已经蒙着被子睡下,他本可以乘胜追击把她的被子撕掉。可贫瘠了这么多年的生命,好不容易来个有趣的猫儿,一下子把她逼死了,可就没趣。
楚承寂摸摸下巴,盯着她后脑勺。
也就大度的不跟她计较,躺了下去。
男人枕着双手,没有盖被,不羁的翘着二郎腿,脚有一下没一下晃动,也不知想些什么。
郁杳听不见声音,也知道他没走。
那他在做什么?她又有些好奇。
于是悄悄把被子掀开条缝,小心谨慎的往外看。
楚承寂闭着眼,却似乎什么都知道。
很快嘴角扯起抹戏虐的弧度,“怎么?新地方认床睡不着?”
郁杳被他突然的声音问的一咯噔,人有些懵。
楚承寂倏尔睁开眼,偏头看着她含笑。
“杳杳想抱抱睡,还是哄哄睡?叫声好舅舅,我都依你。”
郁杳腾的一下又把被子放下,压的严严实实,像防备变态。
楚承寂手压在她身上,边拍被子边灿然道:“恩这样才对!”
啊啊啊啊!气死了。
郁杳肩膀一耸,把他的手鼓弄下去。
本以为经此一闹,今晚怕是要失眠了。可是奇怪的是没气多久,郁杳便睡着了,而且……特别安心。
楚承寂方才问她,是不是新地方认床。
其实不是,这张床,这个屋子,她再熟悉不过了。躺在这里,恍恍惚惚更像是回到了上辈子。
说是重生,其实郁杳也不大确定。
究竟那些是她幻想出的记忆,还是真实发生过。
因为除了发烧那天的事,和她想起的母妃坠楼,那漫长的三年,千百个日夜,究竟有什么细节,郁杳记得并不全乎。
更多时候,只是她听见一句什么话,看见一个什么人,然后触发一段记忆。
就比如今晚,郁杳就做了个梦。
梦里是一所帐篷,脚下黄沙地,四周鲜红的颜色似乎也是大婚日。
她躺在床上,烧的脸色红润,男人把手探到她的额头上,冻的她一下醒了,眼神懵懂片刻又依赖的的看着他轻叫:“夫、夫君……”
他测验瞧她,同样的无情冷漠。
“我娶你全无情意,只因你母妃赠饭之恩,夫君?便免了吧!”
病着的她眼神暗淡下去,拽着楚承寂的手逐渐松却。
而梦外的郁杳这才恍然,又十分诧异。
原来不让她叫夫君的话,前世楚承寂也说过……他并不是一开始就喜欢她的啊!
……也对!
从她的角度他们有三年情意。
可从楚承寂的角度,他们却是初见,因母妃串联起一点关系,剩下的全然是陌生。
这样一想,他不喜欢自己,似乎也不是那么气。
如果按照前生轨迹,楚承寂后面肯定是喜欢她的,只需要等待。
可不知长短的等待,是郁杳无法接受的,母妃还在南国随时受着折磨,以母妃虚弱的身体,以及千疮百孔的心境,她不知母妃能撑多久。
郁杳能做到的,就是尽快让楚承寂放下戒备,愿意助她搭救母妃。
郁杳承认,这场和亲她并不单纯。
但是除却想借他势这点,她也是真心想陪他过一辈子的。
她会对他好。
只希望日后他别怨她。
郁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恍惚间似乎听到了子时的钟声。
旁边躺着的人坐起来,在她胸口点了两下,她脑子立即愈发迷糊,之后有类似开门,又不像开门的声音传出。
都子时了,他要去哪里?
郁杳很想要睁开眼,但身体不受控制,新一层困倦如潮扑面袭来,她手指无意识的蜷动两下,终于沉沉睡去。
是以郁杳没看到……
靠近墙的那面博古架打开,赫然一条密道露出。
解释一下“舅舅”的原因:
云妃救过楚承寂,当时楚承寂是孤儿,出于可怜吧!差点结为异姓兄妹。
不过又因为一场意外(现在不方便剧透),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实际上两人没有任何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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