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被楼上吵架的情侣霸占太久,来不及了,连电梯都不坐,跑楼梯下去的,幸亏楼层不高,否则第二天徐蕾还能直起腰?
啊,病中的女人,爱情的魔力。
理智确实支着,不过不久就垂下去,情感占领高地,在上面插上军旗。
可徐蕾最终还是没有见到彭蔚。
徐蕾拒绝彭蔚拒绝地那么彻底,彭蔚不是傻子,不可能来赴一场没约到人的约;而且下着大雨,路难行。
都说了,下着雨呢,鼻腔充斥雨天独有的泥草腥气。
天早已完全黑下来,站在斑马线这头,整个世界都被昏黄的街灯笼罩,耳边除了等绿灯的行人,他们正热切谈论晚餐的食材,就没有其他重要的事了。
街面上人不多,汽车三两开过。
马路分隔了徐蕾与对面,对面的ATM冷清着,除了一个老人躲雨,什么也没有。
24小时提供服务的atm,并未给徐蕾带来想要的服务。
没有彭蔚,没有牵着绳的力压狗,什么也没有。
预期的答案。低落涌上心头。
徐蕾是听到路人说今晚回家吃火锅时蹲在地上哭的,那时绿灯正好出现,一个行走的绿色小人取代了罚站的红脸小人,雨滴连成线在灯前形成雨帘,小绿人和小红人像是异乡人,看起来好孤独。
行人从她身边走过、驻足、走过……一瞬间她也变成了楼下的荷花叶。
听到路人说:“今晚就吃番茄锅吧!”徐蕾伞忽然翻到脚边,腿一软,原地蹲下去哭了。好容易吹干的头发被打湿,雨水和她的泪水混合在一起,中和之后,咸咸的但又不是那么咸,她把头埋在自己膝盖,直面夏日的灼人地气。徐蕾暗戳戳想,连大雨都浇不凉的地气,这么热的天,吃什么火锅?
天气太差,而向来爱哭的她,迎来了人生受挫数月以来的、旁若无人的第一场嚎啕哭泣。
放肆地哭,泪滴比雨滴还密集。
她怎么这么坚强啊?出事之后居然还没有哭过,想哭但是哭不出来的滋味她受够了。
记得小时候练舞,她是班里最怕疼的,稍微压一压她的腿,尖叫声可以传到隔壁舞室去,但她真的好喜欢跳舞啊,每次人家在她表演之后鼓掌,徐蕾心里全是幸福,于是就算疼也练下来,一练就是二十几年。
可以说,除了跳舞,她一无所有。
而现在,她一无所有。
徐蕾抬头,望向头顶的街灯,几只飞虫灵活绕着光源,仿佛这场大雨从未存在。
几个路人一直没舍得过马路,徐蕾哭泣时一直问她怎么了,待徐蕾平静一些,一个女孩小心翼翼地拍拍她的头,“你需要帮助吗?”
怎么会不需要呢?雨打得她差点睁不开眼睛。徐蕾微微仰头看着这个好心的姑娘,陌生人湿漉漉的头发也愿意用手碰,柔和的逆光让她的善良更加美丽。她一定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于是徐蕾开口,“这么热的天,你们晚上别吃火锅了,好不好?”
女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徐蕾指的是自己和家人刚刚的聊天,略带防备地退后一步,脚步溅起一簇水花;但看着徐蕾满脸雨水和泪水,还是从小包包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徐蕾。
徐蕾接过,对着女孩小跑离去的背影小声说了声谢谢。
她什么都抓不住,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
所有自己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都会被自己搞砸,所有的美好,在自己手中都会化为灰烬,递给她纸巾的人,最终被自己吓走。从前的感情是这样,跳舞是这样,彭蔚是这样,劝不住别人别吃火锅也是这样,通通都是这样。
你看,刻意在大家面前把彭蔚说得多么坏,不正是想让大家觉得自己删掉男生微信顺理成章吗?所以边讲边暗暗使坏,让大家代入自己会做出同样选择,避免被觉得装高冷装矜持。
可再回想,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人在意你?
装无辜、装没事、装不说谎……不知何时,她总会下意识把自己撇到受害者的那一面,以为示弱就不会再受伤害,从不顾别人的利益与感受。
不熟悉的街道,不熟悉的口音,自己的软弱与羞耻,目之所及,都令徐蕾崩溃。
这也是徐蕾今晚为什么会失控跑出来找彭蔚的原因,她想,一根看起来很合适的救命稻草,如果抓住了,一定会让自己不再那么狼狈吧?徐蕾觉得彭蔚泡妹的手段很常见,廉价的泡妹把戏,再加上优质的人设,还有他对自己主动显露出来的好意,投怀送抱的话一定不会被拒绝。
还有比他更合适的救命稻草吗?不会有了。于是在这根稻草都消失之后,徐蕾忍不住情绪决堤。今晚的事,彭蔚他算是个无辜的导火索。
徐蕾麻木地站起来,嘲笑甘愿自甘堕落的自己。随后用力给了自己一巴掌,脸上立马显现出五指红痕。路过的人被这个高挑女孩的出格举动吓了一跳,走得更快些。
看来明天必须要打粉底了啊。
夏日爱下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停了,徐蕾把自己的伞稍微抖了抖,接着收起来,这伞她不打算要了,于是随手放在红绿灯杆边的垃圾桶上,上面全是雨水,但是雨伞上也是,所以把伞放在上面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给别人吧,总有人需要的。
徐蕾想起刚刚给她递纸巾的女孩,还有安慰她的路人们,异乡的街头,一个人实在太难熬,她由衷地感谢这些陌生人。希望这把伞也能给别人带来一些安慰。
徐蕾筋疲力尽回到家。刚刚出门太着急没有带手机,回到家才发现手机多了这么多条未读短信。
手机放在餐桌上,木头桌子被振得响,听起来像是鬼摇的铃。徐蕾随意翻了翻。
“徐蕾,钱已收到,你很听话,是否也喜欢这种藕断丝连?”
“我好想你,徐蕾。”
“徐蕾,你没告诉我你搬哪去了,但是我从你同学那打听到你在杭州,你现在住在拱墅区岐山街道78号21户,原来你住得惯这么旧的房子,以前你怕被偷拍,非20层以上的房间不肯来。”
“唉,你知道我不可能去杭州,所以你搬去那了?你明知道我讨厌和我名字一样的东西。”
“一辈子且长,徐蕾。”
……
徐蕾、徐蕾、徐蕾……都说上课时最害怕的事就是被老师叫到名字,人有一种本能,那就是害怕全名被一遍一遍念出来。
看,她早已经在地狱里了,不是吗?
*
朦胧的街景中,悄悄送徐蕾回到家又折返回来的彭蔚,静静看着脑中残存徐蕾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力压乖乖地站在他脚边,狗可不知道地面湿,当它累了想一屁股坐到积水里时,彭蔚总会扯扯狗绳把它的屁股拉起来。轮番几次。
彭蔚想了很久很久。
现在他才知道,那么高挑的女孩蹲下哭泣时,居然那么小巧,跟刚出生的力压狗一样,一个手掌就能放下,放在手掌心里,好像还会吐出小舌头找妈妈要奶喝。彭蔚试着伸出手,对徐蕾刚刚蹲在的地方比了比。
大概也就这么大吧,手掌心那样大小。
失魂落魄的,也是因为怕她出什么事,彭蔚才跟到她家楼下,随后回来。
她怎么了?彭蔚思前想后想不明白。她蹲了很久,连红绿灯都红绿了几轮,她很忘情,终于从地上站起来时双腿颤巍,但是往前迈步时的坚定又不是虚的,因为她头也不回。
诚然,他自问不算是一个心疼女人的人,可看到徐蕾无助抬眸望着施予她好意女孩的背影渐渐远去,与斑马线上的车与人融为一体,彭蔚分不清徐蕾看的是那女孩,还是空荡的玻璃门ATM。
彭蔚当然知道让她哭得这么伤心的不可能是自己。
翻翻昨天的聊天记录。
“那明天我陪你去一趟银行?”
“我会一直在那等你。”
嗐,手欠兮兮的……彭蔚扶额。
她会来这里,多半记得了自己这颇有心机的微信。这微信内容让善良的姑娘给予他一些善心,下着雨来提醒彭蔚别再等了。
可她哭了。
为一个失约的一面男?
不是自己,那么会是什么呢,怎么还往脸蛋上打了一巴掌,不止路过的行人,旁观的彭蔚也吓了一跳。
彭蔚蹲下来,一把捞过力压的狗头,贴在自己脸边。力压吐出的口气热乎乎的,还带着一股烤鸭的炉火香气。
“喂,都是你缠着烤鸭店老板不走。”否则刚刚扶起哭泣的徐蕾,岂不美哉。但彭蔚的语气里没有一点怪罪力压的意思,摸摸力压的脑袋,给它的灰脸轻轻揩去眼屎。
力压很配合,眯起眼,享受着。
“哎,力压,我问你哦。”抹完,彭蔚在力压背毛上擦擦手。力压突然目不转睛看着前方。
“你说我们要不要帮帮她,她看起来很需要正义之士的帮助。”彭蔚说,“譬如我们。”我们就是正义之士。
就你正义之士?
感受到力压的反抗,彭蔚用力拉住力压的背带,不让它再爆冲出去。
原来前面来了一只小白狗,脖子上带着狗铃铛。力压脖子上的牌应景地响,与狗绳的金属块碰撞产生。
“春天都过了你还发情,色痞狗。”
彭蔚鄙视地看了眼力压,目测这狗又胖了,费劲把狗抱起来,避免力压能接触到白色的小母狗。
力压什么都听他的,就是在择偶的时候不,所以春天一来是彭蔚最头痛的时候。
“哪天真要阉了你。”
彭蔚掂了掂怀里恋恋不舍的力压狗,也许彭蔚周身有股煞气,小白狗怵了不敢靠近,而是在周围绕圈,于是力压的眼睛跟着小白狗走。
彭蔚从裤子口袋里掏了掏,挑一块没骨头的烤鸭肉,扔到没积水的地面,小白狗闻一闻,香!欲一口吃了,谁知彭蔚跺脚把它凶走。
小白狗吓得赶紧跑走。待小白狗摇着铃铛走远,彭蔚才敢把力压扔到地上,动作带着温柔。
力压四条腿站稳后嗅了嗅那片烤鸭,尽管口水都快滴下来,忍住不吃。
夹着尾巴。
彭蔚知道力压怪他,说道,“就那小身板,要是怀了你的种必死无疑。”
随后又道,“最近很多渠道都反映流浪狗变少,我估计是那些偷狗贼干的。流浪狗不能亲人,一亲人容易遭殃,必须对它凶一点,它才会离陌生人远一点。”
彭蔚蹲下来和力压认真解释。说那小狗戴着狗牌,有人养过,但毛脏又湿,瘦瘦小小,没人要的流浪狗一样,要么被人扔了,要么走丢很远。
又说这么小的小土狗最爱被人抓去炒辣椒,或者被虐狗人士盯上,死路一条。街上多少消失无踪的狗都是这个下场。
“你放心,它就躲在这片居民区里,我明天会打电话叫人找到它,送到救狗中心里,所以你快吃吧。”
彭蔚无奈拍拍力压的背,力压听懂似的,终于把掉地的烤鸭吃了。
彭蔚看着力压。
他最近爱心过剩了,天底下流浪狗那么多,他帮不过来,只是今天心里触动,还是帮了。
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不过凭他的本事,应该不会吧。彭蔚自信地想,再看一眼徐蕾哭过的地方,那里除了照常变化的红绿灯,旁边还有一把徐蕾的伞。
伞是粉红色的,有些旧了,伞把磨损变色。
伞被放在垃圾桶上面,给需要的人。
还没人捡走呢?那给他吧,万一待会又下雨了。
嘿,这个报酬正好。
才回队里,碰见领导。
领导追着力压绕篮球场跑了两圈,热得满头汗,彭蔚咬着牙旁观,没拦。
年纪大的人追胖成球的狗,但凡任一有什么闪失,彭蔚都得麻烦死。
跑完,万长安浑身充满快乐的多巴胺,对彭蔚说:“彭蔚,你爸叫你明天回家吃饭,但咱队里明天不是有事嘛,我叫他改后天了。”
明天下午市里要办个活动,办在分局的辖区里,挺多领导要来,特警这边负责巡逻。最近市里警犬少,有犬的区倍有面子,而且犬巡显得安全感十足,于是彭蔚也被拉去撑场子。
“您明知道吃饭是假,相亲是真。”彭蔚接过万长安递来的狗绳,把力压牵好,“所以真是谢谢您,不然我还得找别的借口不回家。“
万长安摸摸头,他看着彭蔚长大,与他爹关系好,也算是他半个爹,可不愿稀里糊涂受这个谢谢,“其实我和你爸才是一边的,这次是意外,任务重要嘛。“
彭蔚的婚恋问题早是他爹的心病了,只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死也没有用。
“那可不嘛。”彭蔚牵起力压。“走了啊万叔,力压淋雨了,我得快点给它吹干。”
“去吧。”真是宠这狗啊,依他看根本不用什么女朋友,这不就有现成的嘛。
万长安摸摸脸上的汗滴,感叹人上了年纪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我追骑摩托车的小飞车贼追五公里都不带喘的。“
“那人摩托车没油了吧?否则能被你追到了?“走远的彭蔚声音传来。
“去你的,我第一个嘉奖就是从这来的,发了奖金,我拿着钱也买了一辆雅马哈,你们家当时羡慕了半个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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