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的格局跟东厢房不太一样,东厢房除了门只有个天窗,就像封闭的盒子上戳了个通气孔,西厢房却有好几扇窗户,还有大到受人瞩目的梳妆台以及一口箱子。
一口正常来说是装行头的箱子,上面落着铜锁片,看起来有些年头,盛萤刚走进房间,就感觉到一股阴寒之气从箱子里散发出来,冷得有些冻脏腑了。
“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但我这里并没有死人,只是前些日子失踪了一个小徒弟,还在找,十六七的孩子功课逼紧了就急,离家出走很正常,可是干我们这一行哪有不吃苦的,他想通就回来了。”谢忱沣让人坐下后又泡起了茶,茶水是冷的,大冬天都一点不冒热气。
陈巧雪抱着茶碗瑟瑟发抖,盛萤很自然放到了旁边,只有孟扶荞吹一口喝一口,慢条斯理。
“那个失踪的孩子是不是叫董鸢?”孟扶荞喝茶的间隙问了一声。
“哦?”谢忱沣笑了起来,他的脸太白了,五官都像是画上去的,一笑五官位置不动,只有脸皮往上提,陈巧雪呜咽一声,头垂得更低,鼻尖都快埋进茶碗里了。
谢忱沣问:“你知道董鸢?”
“他戏唱得不错,我有幸听过一场。”孟扶荞不像盛萤,盛萤不太说谎,就算忽悠人也是半真半假去忽悠,孟扶荞却无所谓真假。她眼皮微敛,目光压在茶叶上,虽在笑,却不见得开心,反而冷清清的,像这一杯茶水,雪后放了太久,早已接近室温,甚至结了冰。
“这么年轻唱得这么好,赢了满堂彩的旦角,我还以为做功课会很认真,从不偷懒呢。”
谢忱沣沉默了好一会儿:“哪有不偷懒的。”
孟扶荞的笑容更深了些,冰河解封,泛出迫人的艳色,“说起来我们是做白事的,也接喜丧,既是喜丧,搭台唱戏不可少,不知道班主接不接这样的活儿?”
“这……”谢忱沣想了想,“路途近倒是可以考虑。”
“不远,远了我们也请不到您。”孟扶荞又很自然地问,“您那箱子里是什么东西,闻着似乎有股味道。”
确实有股味道,是从箱子里传出来的,很淡却又无法忽视,因为臭的有些独树一帜,好像什么东西闷在箱子里发酵过。陈巧雪刚进门就发现了,只是旁边两个都若无其事,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装若无其事,这会儿明面上戳破了,陈巧雪精神一松,瞬间有些反胃。
谢忱沣茫然:“什么箱子?”
那口箱子实在不小,又跟东厢房的铜盆一样放在门口正当中,想忽略都不行。但谢忱沣的茫然也不像是装的,他眼神好几次飘过箱子可就是不停顿,就连孟扶荞踢了一下箱盖他也没觉得奇怪。
铜锁片只是挂在上面,孟扶荞一踢就开了,盛萤忽然道,“不想看就闭上眼睛。”话音刚落,箱盖“砰”地打开,果然又露出一具尸体。
陈巧雪已经很乖巧地闭上了眼睛,而谢忱沣还是那副茫然神色,不过他自出现开始就一直显得迟钝呆滞,连回句话都要思索半晌,现在更是动都不动,完全没影响到孟扶荞的开箱动作。
然后盛萤就看到了另一个谢忱沣,一个死去良久,全身骨骼扭曲,团成一个球塞在箱子里的谢忱沣,而他的尸体底下是唱戏的行头,平整放着,已经被血浸得透湿。
盛萤只看了一眼就将目光收拢到了孟扶荞身上,她难得叹了口气,“你见过这种情况吗?”
“见过。”孟扶荞又“砰”的一声将箱盖阖上,“我什么没见过,小判官。”
盛萤:“……”她又拢了一下目光,轻轻笑了笑,“是啊,你什么没见过,大魔头。”
陈巧雪听见关箱子的声音时就悄悄将眼睛眯出一条缝,见周围没有异常才敢完全张开,盛萤和孟扶荞之前就像井水河水两不相犯,现在却有一种莫名的张力。陈巧雪自觉插不进去,只能把腿缩到椅子上,也不管教养不教养形象不形象,整个人抱成了一团。
孟扶荞并不介意“魔头”这个身份,她点点头,唇边抿了一下,这个动作令她身上的狂悖感略有缓和,连一贯挂着的笑意都减淡了不少,“谢谢夸奖。”
随后她又转向谢忱沣问:“戏班里还有其他人在吗?我想见见不知方不方便。”
谢班主是抽一鞭子才动一下的老牛,他从愣神中反应过来,随后点点头,“应该都在吧。”
这话听起来好像连他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随后谢忱沣又摇了摇头,“但不方便相见。”
孟扶荞:“……”先说人都在,又说不方便,这谢班主要不是喜欢抬杠,就是有意遮掩。
“那这样吧,现在天色已晚,我们住得远,帮人做白事也有不少忌讳,所以不想晚上赶路,能不能安排个地方,让我们将就一晚。”孟扶荞这话听起来是在商量,语气却相当强硬,沉沉地压下来不容拒绝。
谢班主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他本能有些畏惧,却还是习惯性张口拒绝,“我们这里不方便留外人,而且房间少,不是已经住了人就是做仓库用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在院子里将就一晚。看天色今天还算晴朗,只要不下雨我们连屋顶都不需要。”盛萤看起来还是淡淡的,她是冬天清晨的远山,蒙着一层薄雾,又仙又温柔,就连表情都有说服力。
陈巧雪却是满脑子的:“姐姐,你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天阴沉的连月光都没有一丝,地上积着雪,最外面一层压实成了冰,化得过程又慢又冷,加上飕飕刮得西北风,晚上简直能要人命,虽说现在没下雨,那还有后半夜呢,这么个鬼地方别说是雨,就是忽然下冰雹下刀子陈巧雪都不觉得奇怪。
就算以上这些都归属于恶劣环境能够克服,那院子里还有尸体呢!陈巧雪宁死也不想跟尸体呆在一起。
谢班主大概也没想到盛萤会有这么不正常的提议,他张了张嘴,想拒绝又无从说起,最后只道,“院子里冷。”
“夜里赶路更冷,就这么决定了吧。”孟扶荞又接了一句。
陈巧雪:“……”
她瞪着眼睛看看盛萤又看看孟扶荞,明明这两个人也没有多余的交流,却知道什么时候该空出时间,什么时候该插上一嘴,盛萤是软刀子,孟扶荞是定音锤,一层一层将谢班主给架了起来,他没办法只能点一点头,“你们要实在回不去那就住一晚吧,只是要注意……”
陈巧雪竖着耳朵想知道要注意什么,没想到谢班主是个谜语人,话说一半他就哑巴了。
“对了,还有件事想跟您确认一下,”盛萤又缓缓开了口,“谢班主您只收了一个徒弟吗?”
“收了两个。”谢忱沣想了想,“除了董鸢外还有一个叫……”他又哑巴了。
盛萤接上道:“伏印。”
谢忱沣眨了眨眼睛,雪白的面皮子倏忽间老了很多岁,眼角脖子都开始出现皱纹,他像是没听见盛萤的话,只轻声嘀咕着,“不收两个就好了,不收两个就好了。”
然后又拎起桌上的茶瓶,“水要开了,我去灌一壶。”
陈巧雪目送他走出房门,等完全看不见了才轻声道,“好奇怪的人。”
“也正常,自从有了电视,传统戏剧这一行就开始渐渐没落,很多班子解散,这口饭吃得越来越艰难,没解散的班子也在谋求其它出路,三十年前还能维持这种规模的肯定有点本事。”盛萤的指尖捏在茶碗上,“他是班主,要操更多的心,自然比正常人阴郁些。”
“只是阴郁吗?”孟扶荞手里也端着茶碗,只不过她的茶碗已经空了,里面隐隐藏着什么东西,她猛地将茶碗扣下,又道:“是蛊。”
再抬起来时茶碗边缘在桌子上形成一圈水渍,中间围着一只白色如米粒的东西,“珍珠蛊,吃下去人会疯。”
陈巧雪瑟缩了一下,还好自己胆子小,碰都没敢碰那杯冷茶,但感觉谢班主也不是很想让人把这杯茶喝下去,冷水泡隔夜茶还是大冬天,劝退一条龙。
盛萤像是看穿了陈巧雪的心思,出声戳穿,“木箱子里装着的是谢班主本人,他已经死了很久,而死人除了香火外只能吃冷食。他不是想发善心,只是无能为力罢了。”
木箱子打开的时候陈巧雪全程闭着眼睛,虽能猜到箱子里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盛萤这话也完全在意料之外,陈巧雪哀嚎了一声:“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为了让你提高警觉。”盛萤一副慈悲模样,“不好吗?”
“好,很好,我谢谢你。”陈巧雪气若游丝。
戏弄完了可怜的小姑娘,盛萤又在谢班主的房间里转了一圈,这房间比对门要豪华许多,墙壁上张贴着不少画报,都是谢班主本人的,他扮相不说风华绝代也确实有一番韵味,只不过他是丹凤眼,狭长锋利,眼尾又喜欢耷拉着,总是细细一条,不管是看人还是被人看,都有种异样的不舒服。
而这房间里的画报贴了太多,时间一长总感觉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盛萤微微仰着目光,跟其中一幅画报对视,孟扶荞就站在她身后,只是没盯着画报,而是看向盛萤的手。
判官笔藏在袖子中,血砂很自然的形成一道环箍在盛萤手腕上,空落落的,手腕反而显得更纤细。在盛萤的衙门里呆久了,孟扶荞忽然有些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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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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