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下个不停,青云县的街道上的人并不多,说到底,雨中全都是小摊贩在叫卖。
僵怪杀人的事传起来也快,又恰逢雨季,谁都不想出门。可人毕竟要吃饭的,家里大多也靠他们摆的摊过活,即便是走过零星的几位行人在摊上秤上一两斤,挣上几个铜板,今日也算是有个交代。
沈雁回绕着街道转一圈,也只有码头附近的人多些。
一船船的货物总要有人搬,船工与码头上的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冒着雨互相转身着搬货。若是饿了,他们便从怀里掏出个干饼子,就着热水嚼两口,就当中午的口粮。
东市里头的人更少了。
寻常热闹的东市今日实在冷清,几个潦草的“买五赠一”的大字摆在瓷器铺子,也鲜少人进去瞧。
张掌柜躺在藤椅上眯着眼,摇摇摆摆,哼上两句从瓦舍中听来的戏曲词,就连沈雁回进门都不知晓。
“张掌柜,我来拿我的汤碗。”
沈雁回轻轻敲了敲木货架,轻轻地作了个提醒。
“哟,沈小娘子来了,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呢。”
听到了这声响,张掌柜忙按着藤椅的扶手起身。他伸了一个懒腰,语气困倦道,“你要的样式我都刻好了,我拿给你瞧瞧怎么样。”
张掌柜走到柜台前,先捧来一只碗,递到沈雁回的手心。
沈雁回挑的碗朴素,并没有花鸟飞鱼等精细花纹,越是简单越好。
“张掌柜家的碗,自然是好的。”
那碗深,虽说只有碗口一圈蓝边,却能容纳不少东西。只不过碗底却极有特色,刻着一只南飞的大雁。
一般家里头买碗,都是要刻字的。卖碗的掌柜会按照客人的要求,用圆形小锥轻轻敲打,将他们的姓氏刻在上头,而后用特制的墨浆浸上几个时辰,便很难再掉色。
这本就是项难活,若是力气大些,会敲碎碗底,又何况是在上面敲打出一直大雁来。
可眼下,铺子里头实在是没生意。
若不是沈小娘子在他这又是买碗筷,又是买锅铲调羹,他怕是今日挣不上几文钱。
他敲敲打打一个早晨,铺子里也只进来两人,也只是看看放下后便走了。
瞧着沈小娘子雨中的背影,张掌柜不禁感叹,这沈小娘子胆子也真大。
待他重新回到摇椅上,又长叹一口气。这僵怪杀人案,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他可不想终日喝西北风。
沈雁回路走得艰难。
即便是她已经提前回了一趟桃枝巷,将食盒放在家中,手中的三十多只碗还是让她拎得手酸。
何况背上还背着一只大铁锅呢!
这只一百三十文的铁锅实在实惠。她前阵子早就来东市瞧过,一只全新的铁锅要卖到三百文,对于她这才准备起步的小本买卖,那可是天价。
好在她隔两日便去各间酒楼食肆里头卖辣脚,与那些伙计厨子们混了个脸熟,才能收到这只二手锅。
她仔细瞧过了,这只铁锅除了锅底有些发黑外,并没有其他损坏,甚至连道划痕都没有。若不是范家食肆的大块头厨子嫌这铁锅买得太轻,这好价也落不到她头上。
东市里虽冷清,入口处却有一家铺子的门口挤了不少人。雨幕中,蒸屉上的热气比雾气还要浓,一圈圈热气从锅炉中上冒出,远远一望,像是进了仙境。
这是一家烧麦铺子。
东市极大,而瓷器店又在最东边,沈雁回撑着伞走了许久。手里的碗也不好拿,她便进了烧麦铺子,想着吃些东西,休息一阵再想个办法。
实在不行,再回一趟家,将铁锅给放了,再将背篓给背来取碗。
“这不是雁雁嘛。”
大多人拿着油纸装了烧麦回家吃,铺子里没坐几个人。沈雁回放下碗,又从身上取下铁锅,揉了揉发酸的胳膊,抬眼就瞧见一位熟悉的身影。
叠着的四五个蒸屉下,赫然坐着牛大胆。
“牛叔好。”
沈雁回朝牛大胆挥了挥手,乖巧地笑了笑。
“这怎么拿这么好些东西啊。”
前两日初见,沈雁回给牛大胆留了个好印象,懂事听话。而青云县的消息传起来也快,他又听了沈雁回那件骗婚的事,心中对她更是多了几分同情。
这么小的年纪,父母去了,又遭了骗,实在是可怜。
“我想在码头那儿支个小食摊,所以来东市买些碗筷。”
沈雁回叫了一屉烧麦,从一旁的壶中倒了一碗不要的钱的豆浆,捧着碗喝。
烧麦铺子的掌柜每日都要磨上两桶豆浆,煮开了免费给食客们喝。那豆浆煮得浓稠,掺水也少,很受欢迎。
秋日里口干,有许多食客多喝两碗豆浆,自然会不好意思地点上一屉烧麦。
“摆摊是个苦差事,起得早,人也累。譬如最近这天气,雨下个不停,在外多呆上几个时辰,吃了冷风,要得风寒的。”
牛大胆端起面前的蒸屉,坐到了沈雁回对桌,“要不雁雁,牛叔我去帮你打听打听,给你找个松快的活做做。”
“不用了牛叔,我都备好了。祖母疼我,我想多挣些钱,凤姐儿乖巧,我还想让她上女学呢。”
见牛大胆坐到她对桌,沈雁回又从旁取了一只碗,贴心地给他倒好豆浆。
虽说近两日不太平,但码头上的人不少。届时都收拾好,再将小木车推到那儿摆摊。
只不过她要好好思量先卖一样什么吃食。既不耽误做工,也能吸引人。
“哎呀,你可真是懂事。”
牛大胆感动地几乎要抹上一把泪,这沈小娘子怎么这么上进。他家那小子与她一般大,却连杀猪刀都不愿意多摸几下,真是个懒汉!
“不过你可得注意点,在咱们青云县摆摊,唉......也难。”
牛大胆叹了两口气,似是不愿意将这个话题多说两句,吹了吹豆浆,喝了一口后,有些沉默。
“牛叔,我知晓的,您不必担心。”
二人又寒暄了一会儿,沈雁回叫的烧麦便摆了上来。
那烧麦捏得精巧,形如石榴,褶皮却如麦穗花,洁白晶莹,能透过褶皮瞧见里头的馅。
轻咬一小口,便有肉汁从皮中淌出,肉汁烫口却醇香浓郁。
猪肉馅是掌柜自个儿剁的,其间夹杂着鲜脆的笋丁,二者口感交汇,嚼起来“咯吱咯吱”。
皮薄馅大,汤汁咸香,清爽又不腻口。
确实值得秋雨绵绵,也要出来买。
沈雁回自个儿吃了笋丁鲜肉的,又给沈家人打包了两份蟹黄鲜肉。
秋雨不断,也让青云县湖里头的螃蟹们爬到河沿处透气。此刻若是逮上半个时辰,便能装满满一背箩。
届时将螃蟹蒸熟,蟹肉仔细剔出,混以剁好的肉馅,再搅入浓香的蟹黄,包作烧麦。
笋丁鲜肉的鲜来自初长的冬笋,是为山珍,而蟹黄鲜肉,却是那更要鲜掉眉毛的湖中鲜。
沈雁回吃完烧麦,又喝了满满一大碗豆浆,身上暖和了不少,也多了些力气。
只不过牛大胆热心肠,那三十多只碗与一口大铁锅,出了烧麦店后,俨然被他拎在了手里,也出现在他背上。
“别说,雁雁,你这锅还挺重。”
桃枝巷路远,牛大胆背了一路,放下锅时,觉得脖颈处有些发酸。
这哪里是口锅,这简直就是半扇猪。
沈小娘子就是这样背着这口锅,从范家食肆中出来,又进了东市?在给沈雁回心中竖大拇指的同时,牛大胆又狠狠贬低了一把自家小子。
懒汉!
“多谢牛叔,您拿罐辣脚走吧......我瞧着在客来楼时,您就喜欢吃。”
牛大胆正躲在沈家屋檐下喝陈莲盛的一碗米酒,一碗热米酒下肚,手里头又被沈雁回塞了一罐辣脚。
“原来是雁雁腌的啊,你说,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客来楼的辣脚鲜辣开胃,他还打算顺道跟钱掌柜要些,没想到......这不,这么一大罐到手了。
再三推辞后,牛大胆还是收了辣脚,满心欢喜地走了。
午后的雾气更浓,桃枝巷旁边是一条小河,雾气与湖面相交,竟是连哪里是湖面,哪里是雾气,都瞧不清了。
今日的桃枝巷,更是连野鸭都没见着几只,过于静谧。
牛大胆左手抱着辣脚瓦罐,右手撑着伞,哼着小曲儿,心里有些畅快。这沈小娘子,他是越瞧越喜欢,若是他的儿子能娶上这样一位媳妇儿......
他想得实在是美。
一阵冷风吹过,“哐当”一声,他身后似是刮倒了什么东西,在寂静的桃枝巷,格外响亮。
牛大胆脚步一滞,忽然有些发憷。毕竟没走两步,就要路过刘成家了。
还是有些害怕的。
他猫着身子往后一瞧,除了摇摇晃晃的桃枝,也没什么东西。
“嗨......”
牛大胆长嘘一口气,抱紧了瓦罐,“自己吓自己。”
他转过身来,正抬眼。
一个穿着白衣的人,连脸与头发丝都是白的,正在刘成家的门口,直勾勾地盯着他。
“僵僵僵......”
辣脚是腌的咸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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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买锅添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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