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杀的没有王法

牛大胆一股脑儿晕了过去,未等小二过去扶,便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茶水淌了一脸,还铺了一身栗子壳。

“牛大官人,牛大官人?”

钱掌柜拨开凑过来瞧热闹的人群,跪倒在地上用手使劲晃了晃牛大胆的肩膀。

见牛大胆没有一点儿醒的趋势,他便哭丧着一张脸嚎道,“哎哟喂,这叫个什么事啊,牛大官人,我的祖宗,您老可快醒醒吧!”

食客们都围到牛大胆身边,这下子,客来楼更加热闹了。

沈雁回擦了擦手,将地上的被打翻的菱角捡起来,似有疑惑,“钱叔,牛叔怎么突然晕了?方才他进来时,我观他面色红润,声如洪钟,不像是有急病的样子。”

牛大胆倒下时,袖子一拂,将祖母给她煮好的菱角打翻了,沈雁回叹了好几口气,只觉得可惜,只能一个一个捡起来吹气。

“被你这副模样给吓晕了。雁雁你也真是的,下次手稳当些,溅到脸上去了,也不知晓。”

本是溅了些血点子,但沈雁回自个儿也瞧不见溅到了脸上哪些地方,便拿着手巾胡乱一擦。这一擦,便将嘴角的血点子给化开了,鲜红一片,有些可怖。

见牛大胆老盯着她,她便礼貌地回笑。

听食客讲僵怪,她便想起这两日费尽心思阻止她出门的祖母,尽讲些吃人的山野精怪故事吓唬她,她也顺势说了一嘴......

这在不知发生何事的牛大胆眼中,实在是吓人。

“这盘猪红才撒了盐,还未凝好,如何就能端出来?你这是要砸了我客来楼的招牌!再有下次,别来我这做工了!哎哟喂,我的牛大官人啊,您可醒醒吧!”

地上倒着一个,桌上的猪红又洒了半碗,且恰巧洒进了牛大胆的那叠子炒肝里头,豆酱的色与血色混在一起,若不仔细,还真瞧不出来,也不知牛大胆尝过没有。

钱掌柜自个儿觉得天旋地转。

他揉了揉眉心,将小二一顿训斥,还不忘继续摇晃着牛大胆的肩膀。

“原是被吓的......钱叔,这好办啊。”

沈雁回在身旁的竹筐里头翻找几下,随即将一个布包铺到长凳上。

她拍了拍客来楼的掌柜,又拍了拍自个儿胸膛。

“钱叔且放心,我给他扎两针便好,包管醒。”

系带被解开后,那布包翻被转了多次,露出长短竟比长凳还多出些,里头密密麻麻地装着各式各样的银针,不计其数。

这是她昨日将青云县的裁缝铺逛烂了,才收集到的这么好些。

“牛叔,你莫怕!”

沈雁回从中挑出一根约莫有竹筷那般粗细的针,打量了牛大胆一眼,而后将视线落在他的臀部上......

那针身虽粗,针尖却被磨得锋利,微微闪着寒光。

围观的食客都替牛大胆捏了一把冷汗。

这一针下去,莫说是晕的,便是死人也能给扎活咯。

“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

那位扶倒在桌边的“罪魁祸首”仰起了头,脸上还遮着头发。许是看不清路的缘故,他忽然又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哎唷!”

牛大胆“噌”的一下跳起来,醒了。

不知左手是用来捂被针扎了的臀部好,还是被脚踩了的右手好。

“对不住,对不住!没,没事吧!”

“罪魁祸首”用手拂开遮着的发丝,露出里头的脸来。

他乌发如锻,凤眼修长,鼻高唇薄,最引人注目的,是唇边一颗小痣。

一身圆领广袖丝绸长袍,其上绣兰花纹样,腰间革带挂佩环两枚,香袋一只。

他用青玉兰花簪将松散的发髻重新盘起,望着牛大胆的眼神全是关切。

“看我的样子,像是没事吗!你这小子!”

牛大胆用桌上的抹布胡乱擦了一把自己的脸,揉了揉眼睛,抖了抖身上的栗子壳,唇舌与鼻腔间还有淌过茶水的异样感,臀部与手掌也是疼痛难忍。

他气一时也没地儿发,如今这人来得正好。

他可是真真切切地瞧见这小子撞他怀里,还踩了他踢一脚。

至于雁雁小姑娘拿针扎他......这是扎吗?这是为了救他的关切之情。可这人不同,明晃晃的,故意的!

他上前一步,用左手抓住了谢婴的衣襟,怒目圆视。

谢婴虽长得比他高大,瞧着却是个文绉绉,弱津津的样子,身上还背着一个箱笼。

着实有些好欺负。

“我已是说了不好意思了,你还,还抓......松开,快松开!我,我赔,赔些医药费给你,你看这样行不?”

他用手不断地拍打牛大胆的手背,试图挣扎。

好似力道不够,又去扯牛大胆腰间。

毕竟牛大胆平日里吃得样样好,长了不少肉,有的是力气。

“那也行。”

没有人会与钱财过不去。

牛大胆松开了手,将自个儿的右手放到嘴边哈气,试图缓解方才被踩过的疼痛。

谢婴理了理自己被抓得错乱的衣襟,浑身上下掏了好半天,一脸阔绰地在牛大胆的手心里放了三枚铜板。

应是说,排出三枚铜板。

“你敢耍我!”

三枚铜板,都不够一叠小菜钱。

牛大胆的胡子与眉毛同时上扬,心中那股火气被这三枚铜板浇了油,燃得更旺。

他愈瞧这张脸,愈是生气,那才放下左手又抬起来,跃跃欲试。

“你小子,躲这来了!”

牛大胆正欲再出手,门外风风火火地又进来三人,个个气喘吁吁,似是累极了。

牛大志一身官衣,从外头匆匆赶来,见到牛大胆身旁的谢婴后,提刀便拔。

他身材魁梧,体格彪悍,眉宇间透着一股正气。

谢婴瞧着柔弱,却是将身一闪,反闪到了围观者沈雁回身后。

抬手间,淡淡的壶柑香。

“你老追我干嘛,还拔刀,这简直不可理喻。没有王法!这青云县没有王法啊!”

他半弯着身子躲在沈雁回的后头,露出半个脑袋。

“你这嫌疑人,瞧着弱不禁风,跑得还挺快,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牛大志面色涨红,一口接一口地喘着粗气,也不管桌上摆着的是谁的碗,端到嘴边便是牛饮。

待两三口长咽下后,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吼道,“你这嫌疑人,与我回衙门去。”

“什么嫌疑人?你认错人了。”

沈雁回背后的身影猫得更低,试图将自己全藏在她身后。讲上一句话,便再将头缩回去,像是拿她当了挡板。

是个登徒子?

沈雁回手里的针,也跃跃欲试。

“如何能认错,一大早就在刘成家门口鬼鬼祟祟的......若不是心中有鬼,你见我跑什么?你快出来,一大男人,躲在人姑娘家身后,像什么样子!”

毕竟眼前站着位姑娘,牛大志也不好提刀再上前,便将刀收回刀鞘,与谢婴对嚷嚷起来。

“那是因为你拿刀追我,我自然是要跑的。”

“那你不跑,我怎会追你?我瞧你眼生,想必不是青云县本地人氏。既不是本地人,那你在刘成家门口瞎晃做什么?”

刘成家明明离客来楼不远,可这男子偏偏像绕圈子似的,愣是跑了半个青云县,又绕回了这里,且一刻都不停,让他们一阵好追。

一阵沉寂后,谢婴蹦出两个字。

“逛街。”

他终于站直了身子,像模像样的站在沈雁回身侧,清了清嗓子,“怎么的,在青云县,逛街,犯法吗?”

“说的真有道理。我说牛捕头,人家逛街你逮人家干嘛?”

“这小郎君长得好生水灵。”

“你这话说的,哪有形容小郎君水灵的,明明是长得标志......这位小郎君,家中可有娶亲?生辰八字是何时,让我给你算算?”

“二嫂子你做红娘将脑子做诨了,牛捕头说这是嫌疑人。他说在逛街,就是在逛街啊?谁大早上在别人家门口逛街?说不定是小苍山的贼寇呢!不是听说如今的贼寇懂些新门道,装成读书人的模样打劫。还有还有,假装做人家上门女婿,却吃绝户的,还有还有……”

谢婴的话一出,周围的食客们便都叽叽喳喳地讨论个不停。

或是瞧他样貌好,张嘴便是说媒的,或是与牛大志一般对他这个外乡人有所怀疑的。

就连沈雁回也放下手里的针,吃起方才吹干净的菱角,一边剥壳一边吃瓜。

菱角是祖母一大早便去渔船边买的,个个鲜嫩的不行,煮好晾凉后,她抓了好几把放进布兜里,让沈雁回带着吃。

沈雁回从前多吃老菱角,那菱角壳就算是煮上一夜,都坚硬无比,每每吃它都要先用牙齿咬破壳,咬多了便腮帮子疼。

而祖母买的嫩菱角煮透后,只要抓住角的两端,轻轻一掰便能露出里头的肉来。

菱肉白嫩,口感细嫩多汁且清甜,不似老菱角面面的,带有丝丝苦味,是别样的味道。

“咔嚓,咔嚓......”

议论纷纷中,是沈雁回低头认真剥菱角的声响。

“确实确实,我瞧他这样子,就不像是好人。”

牛大胆也在一旁帮腔,虽说他瞧不上那三枚铜板,但依旧将它们塞进了自个儿腰间的荷包,“铁定是那小苍山上来的贼寇!”

“原是小苍山的贼寇,拿命来!”

牛大志本就被当耗子溜猫似的溜了一圈,心中有气无处发泄。如今就听到“贼寇”二字,登时热血沸腾,也不管有位姑娘挡在面前,又要拔刀。

“你不信我?你不信我?”

谢婴踉跄着后退几步,忽然一蹦上了凳子。

也不知他移动的速度为何这般快,也不知这根白绫是如何一下子悬挂在客来楼这根高高的横梁上。

“这是什么世道!天杀的还有没有王法!出来逛个街,也要被砍,?今日我不如就死在这里!”

“嘭!”

是凳子被踢到的声响。

这好端端的,真是要了命了!

钱掌柜现下就想将那横梁上的白绫争夺过来,将自个儿吊上去算了。

今日这是闹哪出啊?

“这位客官,你快下来吧......哎唷,我这紫檀木的百年老横梁......”

“他这副样子,好像自己下不来......”

对着在自个儿眼前那双摇摇晃晃的靴子,沈雁回掸了掸身上的菱角屑。

怎么上吊还要挑她身边上。

头顶上的横梁吱嘎作响。

谢婴的脖颈上的青筋已被勒得凸起,面色也格外涨红。若是再这样下去,钱掌柜便可以出门左转,去木工贾家买副棺材,或是出门右转,去瞎子倚家挑张草席。

“谢,谢,谢大人,您,您跑哪里去了!”

谢,谢,谢大人?

望着这双靴子晃动的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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