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后的第一场雪终究还是压断了红艳艳的腊梅枝。雪无声地下,转过檐角的风呼呼地吹,八角宫灯在风中摇晃,倒是没有落。
摇曳的火苗颤颤巍巍地燃,将守夜小宫女的影子拉得细长。
暗夜里,姜婵睡得极不踏实。
积雪一块块滑落,恍恍惚惚,她像是回到七岁那年。
她是极怕水的,从小就怕,总觉得里头有水鬼会突然冒出来,将她拉入水底活活淹死。
可七岁那年,她落入湖中,无人能救。
春三月的湖水,乍暖尚寒,她感觉自己正在水中下坠。湖水不断冲进她的口鼻,呛得她毫无呼吸空间;耳旁也都是“咕嘟咕嘟”的水声,渐渐将岸上两位公主的笑声和不屑淹没了。
怕是要命丧于此……
小时候高烧不退,请了慈安寺的大师来看,说她命中有一劫。躲过了,荣华富贵一生安稳;躲不过,也是上天垂怜,不忍她在人间受苦。
那估计就是今天了。
姜婵胡乱想着,只觉得眼前的光越来越少,估计真的要去了,她突然听见了岸上有人喊救命。
无需多想,必是听错了。两位公主看着她落水,要是想救人,怎么会等到现在。
但随即,她就听见“扑通”一声。
怎么,又有人落水了?
她只觉得自己最后一口气即将用完,但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个影子。
……
“娘娘?娘娘?”听兰担忧地看着额头虚汗密布的姜婵,喊了几声,总不见醒来。
她大着胆子,倒了夜半冷得冻人的茶水,碰上姜婵温润的唇。
茶水入嘴,果然见效。
姜婵猛地醒来,心跳不止,暗道刚才的梦太过真实,她竟然真的有那种呛水的感觉。
“您醒了?”听兰长长呼出一口气,总算是有些放心。
不知怎的,这几个月以来,姜婵总是睡不好。
“您梦魇了。”见姜婵挣扎起身,呆坐床头,她连忙掖了掖被角。
眼瞅着就腊月了,风寒了可不好。
况且现在日子越来越难,病了也未必有药。她们宫中倒是有些存续,不过基本都叫姜婵送出宫去救助百姓了,所留并不多。
“给我倒杯水。”姜婵内心轻叹一声,回神才觉得唇边干涩,一开口,就发现嗓子也沙哑了。
听兰有些犹豫,“诶”一声,要将她扶着睡下:“婢子这就去倒水,娘娘稍等。”
“您还是先躺下吧,夜里风大,莫要风寒了。”
姜婵那年落水后就受不得凉,哪怕精心养了十来年,但一吹冷风就容易风寒。
从前在府中,这样的天气,是万万不敢叫她出门的。即使出门,也要由着丫头婆子们将她里三层外三层裹起来,又戴了风帽,这才允她出去。
姜婵知道听兰的顾虑。出了一身汗,此刻又略微感受了屋子里的冷空气,她便觉得有些头疼了。
她依言躺下,听兰见了也放心,细心替她盖好被子:“婢子给您熬些安神汤吧。”
她悠悠叹口气,无声点头,只将听兰打发了,才又钻出被子半躺半坐着。
进宫九个多月,这日子眼见得越来越差了。
她好歹还是贵妃,虽说皇帝从不进她宫中,但用度也不曾克扣。如今这么冷的天,连碳火都没有了,可见日子艰难。
那些位份低的姑娘,只怕更艰难了。
不过她现在也只能用想想,什么都做不了。
听兰没多久就回来,用白玉小碗装了安神汤,她一饮而尽。
安神汤热乎乎地下肚,她刚才的不安少了几分,脑子也清明了。
只是睡不着,就靠着和听兰说话。
此时不过卯初,大雪纷纷扬扬,窗外宫灯照不到的地方被雪照得灰蒙蒙的。
听兰整日里照顾她,此刻最多能说的便是前些日子皇帝又杀了几个御膳房的厨子,以及浣衣局掌事姑姑的女儿前些日子也出宫嫁人去了,如今已是正经太太。
再不济,就是宫中某位娘娘已经吃不上完整的三餐了。
姜婵听得心累,往些时候听了,她说不定还能帮衬帮衬,但是如今嘛,她也是自顾不暇。
她将这几月的事先在脑子里模模糊糊过了一遍,才顶着沙哑的嗓子问:“外头如何了?”
听兰听她嗓子沙哑得厉害,忙给她倒杯水,有些心疼:“您先喝口水吧。”姜婵惯爱的蜂蜜水,如今也是没有了。
膳房倒是有,但是姜婵不让她去拿。
她不想出头,只要不是太过分,她都不管。况且如今,也顾不上这些。
听兰压低了声音:“丹阳军围了皇宫快半个月了,不许人进出,听说只有膳房采买的才能三天出去一回。”可能买的东西也有限,有些东西,是不让宫里买的。
也因此,各宫里缺少的东西,一时半会儿就补不齐了。
听兰见她喝了水却不说话,小声猜测:“难不成……她们顾念亲情,不想打进来?”
姜婵心里微微叹气。
丹阳军一路势如破竹打进京都,怎么可能不想打进来。
如今没有动作,是等着皇帝下罪己诏退位吧?
刚才还清醒的脑袋此刻有些昏昏沉沉,她不想听丹阳军了,强撑着问其他的:“可能打听到前面的消息?”
算算时间,在丹阳军围了皇宫之前她就已经没听到前朝的消息了。
也不知姜家如何了?
“父亲有什么消息进来没有?”
听兰听出她的话里有些倦意,给她掖了掖被角:“婢子无能,没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见姜婵垂了眼睑颇有些失神的模样,她又忙安慰:“您放心,大人是首辅大人,定然没事的,姜家也不会出事。”
姜婵这回直接叹口气。
听兰这个傻姑娘哪能想到,就因为父亲是首辅,她才担心得厉害啊。
她爹绝对不是看着皇帝下罪己诏还无动于衷的人。
她只怕……
听兰眼见着姜婵眼中刚刚燃起的光又突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担忧和空洞,她更加心疼,同时也有些责怪,小声嗔道:“大人也是,怎么就应了陛下的话,将您送进宫了!”
她现在都记得那个春三月,皇帝突然下旨,册封姜首辅嫡女姜婵为贵妃,择日进宫伴驾。
听兰当时天都塌了。如今整个天下,谁不知道皇帝得位不正,疑似毒杀先帝?
姜婵跟了他,那还能好?
可姜首辅还真不敢有什么怨言,更不敢抗旨不遵,没过几天就将姜婵送入了这长安宫。
一晃九个多月了,不说信件,连句问候都没有,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听兰见姜婵等得辛苦,就想偷偷给姜首辅传个话,不过被姜婵厉声拦下了。
现在倒好,想传消息也传不出去了。
长安宫,名字是个好名字,但愿真的长安吧。
她才说了几句,就见姜婵回神,柳眉一横,声音也凌冽起来:“好了,以后这话不许再说了。”
听兰果断闭嘴,但还是嘟嘟嚷嚷:“可关键是,陛下也从不来啊……接您进宫,到底图什么……”
平心而论,她是一万个不愿意让皇帝来找姜婵的。
不为别的,如果皇帝没有杀了四皇子,那姜婵就是皇帝名义上的四弟妹。
再说现在,皇帝都快成天齐的罪人了,姜婵不就跟着变成罪人了?!
进宫伴驾大半年,什么福都没享受,还平白背了许多祸!
她家小姐明明多好的一个人啊!
姜婵的睫毛动了动,不接话。
图什么呢?
当然是想用她这个姜家嫡女,拢住姜首辅啊。
对于姜首辅,她这个女儿未必有多么重要。可偏偏她就姓姜,就是姜家本支唯一的嫡女。
姜首辅曾监考春闱,门下学生无数。姜家也算百年世家,关系网盘根错节。
拢住姜首辅,就拢住了半数朝廷,就拢住天下半数学子。在这个民风开放的时代,那群文人可是什么都敢说。
再说了,姜家也是百年世家,姻亲关系盘根错节,拢住姜首辅,也就能拢住半数世家。
而皇帝唯一要付出的代价,仅仅是将这位“未过门的四弟妹”接进后宫,好吃好喝地放在一边,再也不管了。
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自从丹阳军来了后,陛下就已经辍朝了。”听兰撑着下巴,满眼都是担忧。
这样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可一旦结束了……
皇帝必死无疑。姜婵身为后妃,到时候……
听兰一想到这里,看向姜婵的眼神就欲言又止。
“怎么了?”听兰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两人又是从小一起长大,倒是少有这样吞吞吐吐的时候。
“姑娘。”听兰根本不想理那皇帝,连带着称呼都换回闺中时的,“您……”
她说着,突然又卡了壳。
这怎么说?
直接说放弃皇帝另谋出路?怎么听都像是天方夜谭。
姜婵看着她想说又不敢说的纠结样子,福至心灵般想到了她要说什么,勉强一笑,“无事。到时候,我必保你无忧。”
只要姜家还在,她偷偷送个丫鬟出去,相比那位丹阳王也不会过多追究。
听兰急了:“哎呀姑娘诶,我不是……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你在哪我在哪。”听兰一着急,也顾不得称呼了。
姜婵叹口气:“傻姑娘。”
听兰仿佛又想起什么,犹犹豫豫还是开口了:“要不……婢子去求求二公主?只要她肯同意,您就没问题!”
二公主?
姜婵疑惑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哦,不是当今二公主。而是…丹阳王。
也是那个跳水救她的影子。
开新文啦~
照例提一句我的预收:《公主误我》,以下是文案:
从音及笄那年,远道而来的邻国皇女岑霁亲自求婚,许下丰厚聘礼,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
从音是个颜控,对岑霁一见倾心,不顾阻拦带着嫁妆就跟着去了。
可是没过俩月她就后悔了。
岑霁身材娇弱,常年生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活不成了。
况且岑霁已经有心上人,求娶她一为财富二为权势三为心上人拉开仇恨。
表面的宠爱、变相的软禁、心上人的挑衅和无处不在的流言蜚语差点压垮从音。
岑霁登基在即,后位迟迟不定。她明里暗里逼着从音让位,最终忍无可忍,亲自设局让从音中了毒箭一命呜呼。
从音当时只觉得眼皮沉重,再睁眼却回到了新婚之夜。
面对热闹的婚房,她沉着脸赶走所有奴仆,在岑霁惊讶的目光中掏出匆忙拟好的合约。
“殿下,成婚之前,我们约法三章!”
*
岑霁有个心上人,只是自己是被惦记的中宫嫡女,母亲去世,孤苦伶仃,实在护不住。
想了许久她总算想出办法:娶邻国公主!
邻国公主天真可爱荣宠一身,娶回来不仅有钱有势,还能为心上人挡刀。
待来日她登基称帝,自可随便找个理由废了公主迎娶心上人。
只可惜她想得美妙,新婚之夜,单纯善良的公主竟要与她约法三章,否则立马与她一别两宽?
岑霁无奈同意,咬牙暗想一定不能让小公主的日子过得太好。
谁料小公主每日潇潇洒洒,丝毫不把她放在心上。不仅不在意她是否有心上人,还在她登基前夜收拾包袱准备离家。
岑霁咬牙一路追到边界线,又咬着牙求着小公主跟她回去。
谁知小公主骑着骏马,穿着红衣,指着旁边同样身着红衣、浅浅微笑的女子扬眉一笑:"殿下说什么胡话呢,本宫的驸马是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可不是娇滴滴的废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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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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