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兰不舍地看着她,却也知道能见这一面知道对方还活着已是不易,不敢强求太多。
姜婵回去跟在戚雯身后。
皇后时不时和戚雯说几句,却不再看向姜婵,也让姜婵松了口气。
她是见过皇后的。
松阳驻军李将军的爱女。当年皇帝大寿,她远远见过一面。但那时两人都还小,对方不记得也正常。
不记得,才好。
姜婵跟着戚雯一步一步走在宫道上,一步一步数着脚下陌生又熟悉的地砖。
“想什么?”戚雯仍旧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只是冷淡中也带了两分探究和八分的漫不经心。
姜婵低头,没有动作,仿佛没听见。
戚雯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姜婵对她多有不喜,一直想着要离开。
“人你已经见到了,以后可以安心了。”她又道。
姜婵这才发现她们落了皇后半步。她停下脚步,郑重地福了福身。
戚雯难得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不过这一丝奇怪在姜婵抬头前消失得一干二净,被平淡的不在意取代。
两人又如同往常一般沉默地走了一路。
宫宴人不多,除了皇帝皇后,戚雯和嘉宁公主五六公主外宗室外就是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家眷。太和殿够大,依着戚雯的意思并未分席,是以戚雯的座位直接排在左侧第一个,下首就是五六公主。
戚雯带着姜婵过去,五六公主已经到了。
五公主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姜婵浅浅笑了笑,甚至并不理会戚雯,接过侍女奉上的茶向对面的皇后和嘉宁公主走去。
姜婵就见皇后愣了一下,而嘉宁公主显然与五公主关系不错,面带微笑地和她说话。
姜婵收回目光,再看向戚雯。
戚雯指着一块桂花糕,姜婵愣了好几秒,才蹲下身子,犹犹豫豫试探地捏起一块递到戚雯嘴边。
戚雯看着她,不张嘴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姜婵眼中闪过的疑惑、犹豫、忐忑、羞恼,最后都似被风拂过的清水一般归于平静。也许是怕掉了,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底下接着,又怕不雅被她看见,又怕真的掉了。
她别过头,无视姜婵愕然的眼神。
“我记得你喜欢这个。”
姜婵收回来的手顿了顿,没意识到指尖微微用力,桂花糕碎成几块,落在她的左手中。
好在迅速反应过来,及时侧身放下,这才没落在戚雯的衣摆。
她垂眸起身,擦过手后才道:“多谢殿下关心。现在不喜欢了。”
戚雯猜到她的意思,失笑不语。
她自己也没发现,她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生气,又似乎没有。
姜婵却察觉到戚雯周边的空气似乎都安静下来,她沉默着,不知道戚雯为什么又不高兴了。
难道是因为她现在不喜欢桂花糕了?
难道她能说,她从不曾喜欢过?
两人心思各异,谁也不愿意做那个打破沉默的人。
外头净鞭声响起,皇帝踏步进来,众人齐齐行礼问安。戚雯不为所动,只放下茶杯,甚至不曾起身。
底下的官员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皇帝照例先来问候了戚雯,与另外几位姐姐点头示意,这才走向其他的臣子。
姜婵看了几眼,正巧对上姜萱投过来的目光。
只见对方脸上飞快地闪过错愕和愤恨,最后迅速转头避开。姜婵也默默移开目光,紧紧跟着戚雯。
一直关注两人的五公主自然没放过这点小事,她把玩着酒杯:“说起来,我与姜贵妃也算是旧识。”
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周围的人听清楚。姜婵明显感到周围宾客的谈话声都小了很多,许多若有若无的打量的目光朝她过来。
不管心中如何,她面色不显,对着看过来的嘉宁公主微微福身。
嘉宁公主一愣,旋即一笑:“许久不见,姜姑娘可还好?”
姜婵当然不能说不好,只能谢过嘉宁公主的关心。
嘉宁公主似乎早就知道她不能出声一般,没有半点惊讶之色,眼中带了些担忧和怜惜:“此时不过初夏,你看着就清减了不少,等到七八月,那还得了?”
她有些嗔怪地看了一眼戚雯,又道:“平日再忙,也要顾及身子才是。”
姜婵来不及想嘉宁公主这份来得莫名其妙的熟悉,连忙谢过。
戚雯等她话音落了才道:“姐姐这么说。倒显得我是个恶人,不会怜惜她了。”
姜婵一默,她总觉得戚雯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嘉宁公主佯装嗔怒地看她一眼,到底没说话。
看着和姜婵微笑说话的嘉宁公主,五公主眼底闪过一丝不满,等两人说完了,这才慢悠悠道:“听说姜贵妃去岁腊月大病了一场,可不是清减了。”
她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了。戚雯仿佛没听到也没感觉到,也不说话。
姜婵再好的脾气也要变了脸色。
去年腊月发生了什么没人不知道,伪帝自尽,姜家灭亡。五公主此时此刻点出来,是想说她对伪帝余情未了,还是想指责她在姜家灭了之后仍能苟活于世。
姜婵还未有动作,五公主有了从前的经验也知她总有些歪门邪道的道理,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接着道:“我倒是忘了一件事。”
姜婵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说起来,姜二姑娘今日也来了,你们姐妹许久未见,估计想念得厉害吧?”
五公主笑语盈盈地看着她。
姜婵按下心中的怒气,面色重新恢复平静:“的确许久未见,多谢殿下一直念着我。”
又是这一句。
五公主面上带了点怒火。不论她说什么,姜婵总能有这幅天塌下来都没关系的表情。
她一个公主,和姜婵再说下去难免自降身份,难免还让人觉得她咄咄逼人。
真是…
她看向戚雯。
“谢我?倒不如谢谢二姐才对,毕竟可是她把你找出来。”
“否则,现在哪儿还有一个姜婵呢。”
姜婵只当没听见。
“五妹妹今日来这儿,莫不是来找姜姑娘叙旧的?”嘉宁公主看了一眼戚雯,又看了一眼姜婵,最后才看向五公主,“我竟不知,你们也是旧识。”
“姐姐说笑了。”五公主神色淡淡的,“当年姜姑娘一首琵琶曲整个京城谁人不知。只是不知现在为人奴才,还有没有那样的好手艺。”
“陛下寿辰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思来想去是少了曲子。姜大姑娘手艺好,也不知是否愿意弹奏一曲为大家祝祝兴。”
姜婵厌恶地蹙眉:“公主相邀,为陛下庆贺,是我的荣幸,我岂有拒绝之理。就是不知公主打算以萧合奏还是伴舞?”
五公主把她当作乐坊的歌女,姜婵又怎能忍下。
“你!”
“怎么,公主不愿为陛下庆贺?外界只道公主与陛下姐弟情深,陛下刚刚登基,考虑到身边没有知冷知热的人,特地将自己的心腹引荐给陛下,后来又得知陛下紧缺人才,连夜拉了夫君为陛下分忧。而如今,不过是让你为陛下庆贺也不愿,看来传言果真不能信。”
“大胆!”五公主气得脸色由薄怒转青,最后闪过几丝阴鸷。
姜婵这是在暗指她居心叵测,竟然往皇帝身边安插人。说是为君分忧,却是为了让夫君更进一步,向皇帝讨要官职?
谁都知道,当天晚上她从宫中仓皇而走,第二天秦尚书便被贬职。
本来那时宫门已经落锁,她还在为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庆幸时,这件事第二天就要京城传遍了。
她一向要强,这两件事无人敢在她面前提,姜婵是第一个。
姜婵的比划简单易懂,她想告诉自己别人未必能听懂都难。
嘉宁公主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她轻抿茶:“只怕二妹妹舍不得。”
她又看了姜婵好几眼:“说起来,当年父皇夸赞姜姑娘‘芙蓉不及美人妆’,现在仔细一看,果真如此。难怪二妹妹待姜姑娘总是不同。”[注]
姜婵默然,不知道嘉宁公主这个结论从何得出。
“难怪。”五公主冷哼一声,“我就说一个奴才哪来的这么大底气,都敢拿陛下做说辞,原来是背后有人。”
“放肆!”
戚雯突然出声,脸上出现少有的凌厉之色。
姜婵一愣,将刚刚要说出的话按下去。
她看向五公主,眼中除了恼怒还有些不理解。现在是戚雯为尊,五公主到底是有多想不开才能找戚雯的茬。
她念头还没落,就见戚雯看向她:“五公主让你弹奏一曲,是看得起你。怎么,你还不愿?”
戚雯死死盯着她,姜婵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她还没说话,就见戚雯已经吩咐人去拿琵琶过来。
戚雯似乎有些生气:“进了宫连规矩都不记得了,谁给你的胆子敢反驳五公主了?”
“道歉。”
姜婵死死盯着戚雯,没有任何动作。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拒绝。
她就不信戚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错不在她,她凭什么要道歉!
“连你的话都不听了,看来姜姑娘的规矩学得实在不怎么样啊。”五公主脸上的阴鸷一扫而尽,“姜姑娘眼光高得很,自然不把为陛下庆贺这件事放在眼里。”
“五姐姐说什么?”正巧皇帝走过来,只听到最后一句,他一问,自然有侍女小声同他解释。
他看了一眼戚雯,见对方不说话,犹豫了一下才道:“叫他们都停下,我们也听一听姜姑娘的曲子。”
他又问:“取琵琶的人呢?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才落,大殿已经安静下来,静得不像是在开宴会。
侍女将刚拿回来的琵琶交给姜婵,姜婵纵然再不愿,此刻也不得不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戚雯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五公主嘴角挂着浅浅地笑与旁边的六公主说话,其余安静下来的臣子家眷并不敢说话,偶尔探究地看几人一眼。
只有嘉宁公主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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