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雯面色不变:“不是。”
听到这个回答,姜婵仿佛突然失去了全身力气一般,一下子靠在床上,神情间也不自觉放松。
“我不是说过了,藏在京都的叛军叛乱,杀了许多朝中大臣,不只是姜家。”戚雯垂了垂睫毛,“下葬那一日,你不是还去了?”
姜婵的眼睛依旧呆滞,不见半点光彩,她无声地点了点头。
刚才那话,本就是诈戚雯的。她独自坐在廊下的时候,听见两个打扫院子的小丫头闲聊,说戚雯来了京都,杀了好多人,其中不乏有朝中重臣。
当时她一下就愣住了,许多人……那这里面是不是也包括姜家?
如今她的命在戚雯手中,她知道就算是为了保命她也不该问。只是一想起昔日疼爱自己的家人如今都已不在人世,她怎么能不问!
要真是戚雯杀的,她就算是不活又能如何?
这些天下来,姜婵早已没了当初求生的勇气。
听了戚继雯亲口否认,姜婵不得不承认,她的心一下子就放松了。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戚雯又和她聊了几句,见她精神确实不好,起身准备离开之前,她又问:“你熟读诗书历史,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姜婵双眼空空,根本没听见戚雯说什么。
一旁的夏兰担忧地看了一眼,想提醒一声,又不敢。
姜婵仿佛有所发现,偶然回神,才见戚雯盯着她。
她疑惑地看着戚雯。
戚雯于是又说了一遍。
姜婵微微惊讶,但还是低头示意戚雯继续说。
虽然,她对史书并不了解,诗书倒是看过不少,也不知道戚雯要问什么。
于是她认真听:“我问你,依你来看,后宫嫔妃该如何处置?”
姜婵一下子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戚雯。
戚雯……什么意思。
为什么会问她这个?
戚雯脸色平淡,什么也看不出,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答案。
姜婵揣度着她的意思,斟酌着落笔:“史上并无先例,殿下突然问起,我却不知如何说。”
戚雯挑眉:“并无先例?那厉帝后宫,当初是如何处理的?”
姜婵哽了一下,她真不知道。只能实诚地摇摇头。
厉帝倒是听说过,前前前朝的一个帝王,在位不过一年半,因滥杀无辜引起天下人不满,被百姓起义推翻。
但是后宫嫔妃怎么安置的,她哪里知道。
戚雯这是诚心来为难她的吧?
姜婵还在思考,就听戚雯悠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厉帝后宫嫔妃不多,只一位皇后,一位贵妃和一位昭仪。他死后,皇后自缢而亡。贵妃和昭仪也被杀了给他陪葬。”
戚雯的声音不带情绪,似乎生来就是那么清淡那么冷清,听得姜婵心头一颤。
借着被子遮掩,她只觉得指尖已经深深陷入掌心。
戚雯也想让她去陪葬吗?
那又何苦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不。
不对。
姜婵眼角的绝望还没退散,对上戚雯无所事事的眼神,心头猛然一怔。
戚雯要是想让她去陪葬,当初就不会给她请太医,也不会给她灌下哑药逼她为奴……
戚雯也不想让其他人去陪葬。否则不会来问她。
虽然不知道戚雯的具体想法,不过姜婵想通了这一点,方才的忐忑就少了些,再落笔就写得快了。
她病了些时日,原本就皎白的手指少了点葱嫩,多了两分苍白,握着笔杆落下一个个小楷。
手腕洁白,没戴珠串。戚雯记得她刚来的时候是戴了一串粉珍珠,现在不知道去哪了。
她于是问:“你的粉珍珠呢?”
姜婵满脑子都是戚雯的想法,还没写完,忽然这么打岔,叫她手中的笔一顿,一整滴墨水落下,污了一片。
戚雯皱眉拿过来,只见上头是一句没写完的话:殿下生性良善,如今天齐刚刚平定,也不好再造杀孽,不如叫她们去……
后头就是一团墨水。
生性良善?
戚雯挑了挑眉,没说话。
姜婵要拿过来继续写,就见戚雯将纸随手一折,交给一旁的夏兰,又夺过她手中的笔。
“既然你求情了,那就叫她们去南远庵修行吧。”
姜婵心道,这哪是她求情了。
又听着戚雯的安排,倒也可行。南远庵虽说苦了些,但好在保住命了。
过个几年,戚雯不在意了,她们也能回家去。
不得不说,两人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一致。
姜婵的心情大起大落,加上这几天都没睡好,这会子也有些撑不住。
戚雯见她阖上眼,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就起身准备离开。
待姜婵闭上眼,戚雯已经出了院子,顺便带走了夏兰夏竹。
确定姜婵听不见了,她才问:“她今天怎么了?”
怎么突然想起姜家?
夏兰夏竹对视一眼,夏竹就小声将今日的事情说了。
戚雯死死盯着她。
明明是大冬天,夏竹只觉得额头冒汗,呼吸沉重,最终是无力跪下,再不敢说话。
良久,戚雯才淡声开口:“送回陈家去。府中再有乱说的,一并送回去。”
她走了两步,又补充道:“我不管是谁,要是让她知道了……”
夏竹连忙俯身拜下:“婢子一定守口如瓶,绝不乱说。”
这一次,那两个小丫头被送回陈家,估摸着过几天就要暴毙身亡了。
倒不是说戚雯就这么凶残,只是,陈家本就存了讨好戚雯的心思,不然,何苦费劲让戚雯住在陈家。
如今这两人让戚雯退回去,除了是得罪戚雯了,还能怎样。
这样一来,陈家自会给戚雯一个交代。只牵连不了她人。
那下一次,要是戚雯动手呢……
京都连日的血腥气隐藏在雪下久久不散,夏竹夏兰均脸色苍白。
等戚雯不见了身影,这才无力叹气。
“我刚才,差点以为我也要被送回去了。”夏竹一脸后怕。
不论怎么说,被长公主送回去,那就是个死啊!
夏兰也是心有戚戚:“毕竟是……丹阳王呢。”
戚雯能掌控丹阳,岂是好说话的?
背后议论主子也不好,两人说了这两句就不敢再说,过了一会儿,夏竹才嘀咕:“这能瞒多久……”
外头都知道姜家的事,纵然府里不让说,以后还能不许姜婵出去?
夏兰叹气:“不能让姑娘在府中知晓,别的……”她们也管不着。
想到这儿,她好好吩咐夏竹:“我去看看药,你好好照顾姑娘。”
夏竹有些不高兴,她刚才被吓着出了一身汗,想回去洗个澡换衣裳呢:“姑娘歇着呢,要我照顾什么?”
“要我说,她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姜贵妃,马上就和咱们是一样的人了,要什么人照顾?偏她金贵……”
虽然没明说,不过姜婵不能说话这事,整个府中上上下下都知道了。
夏兰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夏竹被看得心里不安,皱眉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夏兰:“我竟不知你是这样的心思。要不你去回了殿下,给你换个地方?”
夏竹当然不敢。
见夏竹害怕,面上有些不服,夏兰轻哼一声:“殿下的吩咐在那儿,你不愿意有什么用?不想回陈家去,就好好收了心思。免得哪天犯错连累我。”
夏兰可是看得清楚,戚雯对姜婵,可不是一般的主子对仆人。
姜婵不必讨好,但绝对不能得罪。
偏夏竹不高兴。其实今日要是她跟着,哪里会出这回事?
夏竹的心思,夏兰管不着,只求自己好好的。
同样的,戚雯的心思,姜婵也猜不到。
她其实并没有睡着,她只是不想和戚雯说话。
太累。
她一直在想,戚雯为什么会问她那个问题呢?想着想着,她又想起一个被她忽略的事实。
其实戚雯……本就没打算要她们的命吧?
所以,是她自己先乱了,她自己撞进了戚雯的笼子里。
这还真是……
姜婵被自己气到了,一时间只觉得胸口里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夏兰端着药进来,就看见了靠坐在床头脸色阴沉的姜婵。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些疑惑,明明刚才姜婵还睡着,怎么突然就心情不好了?
但她也没问,只是端着药走进些:“姑娘,该喝药了。”
黑漆漆的药汁弥漫着一丝丝苦味,还没入口,姜婵已经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她推了推:“先放着吧。”
夏兰知道她不爱喝苦的,也不敢不听她的话,只是也没放过去:“姑娘还是快些喝了吧,完了用清水漱口,再拿些蜜饯。要是让殿下知道,您……”
后头的话夏兰没说,但是这么浅显的意思,姜婵还是听得懂的。
刚来的时候,她就是不愿喝药,最开始戚问你还有心思劝一劝。偏偏用的是诸如“你好了才能跟在我身边”此类的理由。姜婵心中不顺更不想喝药,大有一副就病死自己的样子。
戚雯直接就火了,亲自动手给她灌药,洒了就让厨房再熬,就这么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姜婵顶着满脸药汁,看着戚雯吩咐不许给她清水漱口,也不许拿来蜜饯。
所以,这接连十来天,姜婵每天都在和苦苦的药汁作斗争。不过,有了先前那回事,她倒是不敢不喝药了。
她漱口过后含着蜜饯,这才觉得口中的苦味散了些。她起身坐在桌边,火盆子烧得旺盛,倒是不觉得冷。
“夏兰,二……殿下…性子…怎么样?”一句话在姜婵心中拐了几个弯才比划出来,她仍觉得不妥。
好像是她在背后议论戚雯一样。
夏兰脸色一白,不敢说。
“你也知道,我以后和你们是一样的人,都是殿下身边的丫鬟。只是我和殿下相处得少,你要不给我说说,万一我以后犯了忌讳可不好。”
夏兰一想也是,只是她也不大了解戚雯,况且也不敢说,又想着卖个好,就悄悄道:“外头的人都说…殿下骄纵跋扈,不守规矩。”
姜婵眼皮子一跳。
她有些不明白这句模模糊糊的话,不过,十天后,她就见到了什么叫“不守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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