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风过无声,心火不熄
顾昭在书房的檀木椅上坐了整整一夜。
烛泪在青铜烛台里堆成小山,将阿九留下的信笺边缘烤得焦黑。
他盯着信尾那抹熟悉的笔锋——柳清婉的陪嫁嬷嬷惯用七分瘦金体,去年中秋替柳氏写贺表时,他还曾因"福"字起笔太尖皱过眉。
窗外的银杏叶被夜风吹得沙沙响,恍惚间竟与地牢里沈弦拨弄脚镣的琴音重叠。
他捏着信笺的指节泛白,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手腕的触感。
那时他才十四岁,母亲咳得整幅锦被都染了血,却硬撑着说:"明儿...性险,不可轻信。"他当时只当是病中胡话,如今想来,原来母亲早看出端倪。
晨雾漫进窗棂时,顾昭将信笺折成小块塞进袖中。
他走向东跨院的密室,那里藏着顾家三代的密档。
铜锁咔嗒一声开,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他翻到第三层木箱时,一份泛黄的密令突然滑落——"着令封锁南楚公主楚昭仪死讯,不得外传。"末尾的朱印赫然是父亲顾镇北的私章。
"啪!"木匣盖重重砸在案上。
顾昭的指腹擦过"楚昭仪"三个字,想起沈弦在灵堂里抱着母亲牌位发抖的模样。
原来当年不是沈母无名无分被逐,是顾家故意抹去了她的身份。
他仰头闭了闭眼,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沈弦该多恨他?
该多恨这侯府?
地牢的潮气渗进骨髓时,沈弦正用断了的琴弦拨弄铁窗。
他的指甲早被磨得见了红肉,可那串急促的颤音必须精准:三短一长,三短一长。
这是他和顾昭在乐坊初遇时约定的暗号——"危险临近"。
守卫换岗的脚步声渐近,他加快了拨弦的频率,金属摩擦声刺得耳膜生疼。
"叮——"
顾昭刚转过地牢外的影壁,那串熟悉的节奏便撞进耳朵。
他脚步猛地顿住,腰侧的玉佩撞在青石墙上发出脆响。
守卫的吆喝声从地牢深处传来:"又发什么疯!"他攥紧腰间的玉牌,指节因用力泛白——这是他们在乐坊试琴时,他随口说"若遇危险,便弹这个调子"。
那时沈弦垂着眼笑,琴弦在他指尖流出清泉般的声响。
"李副将。"顾昭转身时眼底像淬了冰,"去查顾明这三个月的行踪。"
三日后的深夜,李副将浑身沾着露水冲进书房。
他腰间的佩刀还滴着血,手里攥着半块染了泥的令牌:"侯爷,属下在城西破庙逮住个活口。
顾二公子上月十五曾与'血刃'的前首领见面,那老东西三天前才被灭口。"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纸,"还有,属下买通了刑部的书吏,顾二公子确实改过沈夫人的卷宗——原档里写着'南楚长公主楚昭仪',现在被涂成了'乐户之女'。"
顾昭捏着那叠纸的手在发抖。
烛火映得他眉骨投下浓重阴影,连声音都发涩:"他...何时动的手?"
"半月前,沈公子入府那日。"
窗外突然炸响惊雷,震得窗纸簌簌作响。
顾昭猛地站起身,案上的茶盏被带翻,热茶泼在"楚昭仪"三个字上,墨字晕开,像滴在宣纸上的血。
他盯着李副将腰间的血渍,突然想起沈弦被押入地牢时,后颈还沾着未擦净的血——是顾明的人动的手。
地牢的铁链声在第五日变得格外轻。
秦婆婆掀开草席时,发现沈弦的药碗里还剩着半盏药汁,米缸里的糙饭原封未动。
她伸手探他的额头,烫得惊人:"小公子,您这是何苦?"沈弦倚在墙根,苍白的手指指向墙面——那里用指甲刻着一行歪扭的字:"若有一日你得势,勿忘本心。"
顾昭来的时候,地牢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沈弦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他瘦得颧骨凸起,腕骨像截截细竹,却仍攥着那截断弦。
顾昭蹲下来,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背,突然想起那日在灵堂,沈弦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将他的掌心按在自己心口。
"你疯了?"顾昭的声音发颤,"绝食能证明什么?"
沈弦缓缓睁眼。
他的瞳孔里映着顾昭泛红的眼尾,突然抬起手,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又缓缓指向顾昭。
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摔在青石板上,碎成八瓣。
顾昭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擦去沈弦脸上的泪,却摸到一手的湿凉——沈弦在发烧。
他突然将人打横抱起,沈弦的断弦从指缝滑落,叮的一声撞在脚镣上。"我带你去医室。"他哑着嗓子说,"我信你,我早信了。"
沈弦却攥住他的衣襟,指节因用力泛白。
他摇头,目光死死盯着地牢的方向——那里有守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混着细碎的交谈:"二公子说今夜要提审哑巴..."
顾昭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将沈弦重新放回草席,替他理了理被角:"等我。"
子时三刻,顾明的厢房还亮着灯。
顾昭踢开虚掩的门时,正看见顾明坐在案前磨墨,砚台里的墨汁黑得发亮。"大哥。"顾明抬头笑,眼底却没有温度,"这么晚来,可是要叙兄弟情?"
顾昭反手关上门,袖中的信笺被攥成一团。"血刃的人,刑部的档,还有阿九的毒。"他盯着顾明腰间的玉佩——那是母亲当年赏的一对,"都是你做的?"
顾明的笔"啪"地掉在宣纸上,墨汁溅开,染脏了半幅字。"大哥真是贵人多忘事。"他站起身,指尖划过案上的密信,"当年父亲灭南楚,你风光无限,可知道我娘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
沈弦的娘是公主,我娘不过是个舞姬!"他突然笑出声,"你以为你赢了?"他从暗格里取出一卷明黄绸缎,"皇帝的诏书在此,你已被废黜,镇远侯的位置...该我坐了。"
顾昭的剑"嗡"地出鞘。
寒光映着顾明扭曲的脸,他听见自己说:"你拿的,是假的。"
"是吗?"顾明的笑里渗着狠戾,"那明日清晨,皇宫的圣旨到了,大哥可别哭。"
窗外的更漏敲过五更,顾昭握着剑的手还在发抖。
他望着顾明案上那卷明黄的"诏书",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宫墙的晨钟——那是宣旨太监出宫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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