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录像厅蜷缩在一条即将被改造的老街角落,与周围其他待拆的建筑一样,显得灰头土脸。门脸不大,招牌上的字迹只能勉强辨认出“……录像厅”几个字。招牌的霓虹灯管明与灭的节奏全无规律,像一颗衰竭的心脏在做最后的搏动。

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和拆迁通知,窗户都用木板钉死了,看上去像闭上了眼睛。

或许它曾经繁华过呢,或许前两天它还是热闹非常的去处,但不过一两天,它就变现在这样冷清,无人敢来。

程慎棋感受到阴冷,便是从靠近这个影像厅开始。

“……”

“……”

“……”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

不是风吹铁皮的呜咽,而是从紧闭的门缝里,极其隐约地,流淌出一段美妙动听的旋律,断断续续,夹杂着老胶片特有的“沙沙”底噪。

程慎棋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他凑近那扇被木板钉死的门,试图听得更真切些。音乐声似乎清晰了一瞬,但下一秒,又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让他脊背微微发凉的是,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门缝下方的黑暗中,有光一闪而过。

空气中似乎隐隐混杂了一丝属于爆米花和黄油甜腻而温暖的气息。

几分钟后,那微弱的音乐声如同退潮般悄然消失了。周围恢复了死寂。

“谁在装神弄鬼?”程慎棋怨念横生,“不肯直接出来,又怎么让人知道你为何不离开这个地方?”

如果这里还有人,那自然不会把门扉紧紧关着,在内屋自己酝酿旋律。除非就是那人在装神弄鬼吓唬人。那既然是人,当然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可是这么反常的人,当然也可能不是人。

房内几声隐隐的咳嗽声由远及近传来,程慎棋听见那家伙在慢慢靠近门边,让声音更好透出来。

“逝者已逝,死者安息。”那人的声线听来像是个挺年轻的,甚至可能和程慎棋差不多年纪。他的声音死气沉沉,且一直喃喃重复着那几个字,不禁让人厌烦。

程慎棋“啧”了一声,道:“别吵。”

遂停止。

“里面的人,你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你该问的,”青年男生的话冷漠隔绝,“要知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再多呆一秒,我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我不相信你能要了我的命,因为能要我命的首先得是个人。”

“……”

“我不是冒险来专门看你的,我倒想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毕竟一个自杀的人,他的灵魄不该被困缚在他死去的地方,但你确实离不开这里,难道不该有原因吗?或者你有什么目的,你躲在这里装神弄鬼,只是为了吓跑别人?”

程慎棋贴在门上,只捕到一丝他沉默时的变调,无法分辨他的情绪,那是已经凝结的安静。

不管怎么说,程慎棋与门内的青年连面都没见过,换个位来看,一个正常的人能克服恐惧来探秘灵异事件,还说出不少不客气的话,怎么都不像个怀好意的。

所以程慎棋理解他不想理会自己的心境,又因为门内没有声音,程慎棋以为把他说自闭了,只好拂拂袖准备离去。

一转身,便撞见那一缕幽幽的魂。

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戴着白色面具,人无法直视他的脸,但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一点哀怨,但更多冷淡。

“逝者已逝,死者安息。我是自杀者,亵渎了生命,沉重的罪孽将我缠绕,我将重复经历死亡的痛苦,直至原本的阳寿耗尽。”

程慎棋自然不信。

“你既然说你被困在这里痛苦,为什么不试着找办法解脱?我知道魂魄离体的滋味,那种漂浮无依的恐慌。”

戴面具的魂魄静静立在原地,白色面具上没有任何纹路,却让人莫名觉出几分悲凉。“没什么好害怕的。”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录像厅紧闭的窗户。程慎棋顺着他的指尖看去,木板缝隙里漏进的光忽然变得黯淡,空气中的爆米花甜香又浓了几分,隐约还混着少年人的笑声。

“那是……你的记忆?”程慎棋试探着问。

“我留在这里,自然有我自己的原因。你……不一样。”青年灵魄的声音依旧平淡,“你的‘灵’……不属于这个‘体’。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像水倒进了不相配的瓶,晃荡着,不安宁。””

程慎棋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自己困在章汉宇身体里的恐慌,想起爷爷说的“灵”与“体”,忽然有了个念头。

“我或许能帮你。”他往前迈了一步,目光落在面具上,“但我也有个请求。我现在用的是别人的身体,他的灵魄不知道去了哪里。如果你能帮我找到他,我就帮你做你想做的事,让你好好离开这里。”

“帮我?我不需要伪善之人的帮助。人确实还是只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活,如果你不这样想,你怎么会冒险来找我这现成的灵魄。”

“生前哪知身后事,我也不蠢,我本来也能看见一些灵魄,我也能一个人找到我那朋友,并非必须要你的帮助。所以我来,并非伪善,若我说我诚心帮你呢?”

灵魄沉默了很久,久到程慎棋以为他还是会拒绝,才听见他说:“遇见个有趣的人不容易。你得先帮我,把那部没看完的电影放完。”

程慎棋愣住了,他看着录像厅紧闭的门,又看了看眼前的魂魄,忽然明白过来——有些执念,从来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有可能只是一句没说出口的话,一场没看完的电影。

这或许就是他的执念呢。

程慎棋点了点头:“好,我帮你。但你也要说话算话,帮我一起找到章汉宇的灵。”

魂魄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身飘向录像厅的门。那扇原本钉死的木门,竟在他身后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漆黑的入口。程慎棋深吸一口气,跟着走了进去。刚踏入门槛,身后的门就“吱呀”一声关上,将外面的天光彻底隔绝。黑暗中,只有前方隐约亮着一点微光,像是老电影开始前,银幕上跳动的光斑。

电影没有隆重的幕布开场,只不过剩余了一小部分,不太长,一人一魄共处一室,两人默然不语,气氛也算和谐。

那个沉浸在光影梦境中的欢声笑语与青春悸动,所凝结成的一缕不愿就此散去的魂,他究竟为了什么执念继续存在?

他转身走入夜色,像是参加完一场只为一个人举行的告别式,然后彻底归于尘土,只在某些人的记忆里,留存着一段关于光影的、模糊的旧梦。

“走吧,说到做到。”

程慎棋跟着他往外走,转过一两个街道,人流也多了起来,虽然不是繁华的街道,但街上的夜晚生意不算冷清。即使一些爱吆喝的老大爷降了音量,他们揽客的热情依然扑面而来。

“嘿,那个什么,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江止,停止的止。”

“我在哪里听过你的名字吗,哈哈,感觉好熟悉……”

本来想问他,他的家长怎么取的这个名字,后来心有所寄,似乎也不方便问起。

除此之外两人好像没了话题,保持着微妙的交往距离。

“我们还要继续走吗?”程慎棋顿了脚问道,“看我们都没有任何头绪和目的,不如你看看我……”

程慎棋指着一家面馆,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人类的本质还是这么贪婪。”

“……不管这么多,你是鬼你又不用吃饭,我吃饱了再说。”程慎棋道,“而且漫无目的,也不知道你可不可靠。”

面馆里灯火通明,蒸汽氤氲。

程慎棋很自然地坐在靠墙的旧木桌前,热汤面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让他这副属于章汉宇的身体感到了实实在在的饥饿。

江止坐在他对面,身形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淡薄,仿佛随时会融入空气中,但他安静地坐着,白色的面具对着面前那碗同样热气腾腾,却显然是为程慎棋准备的面。

老板娘是个嗓门洪亮的中年女人,刚忙完一桌客人,又拿着抹布过来,热情地替他们擦本就干净的桌子,眼神不经意似的往江止那边瞟了瞟,嘴里对程慎棋说着:“小伙子,看着面生啊,第一次来?我们家的招牌排骨面,保你吃了还想再来一碗!”

程慎棋含糊地应着,低头吃面。热汤下肚,驱散了饥饿与心底的些许不安。“谢谢老板,老板再来点辣酱,不够辣!”

“老板娘人不错。”待老板娘走后,程慎棋低声对江止说了一句,像是在打破沉默。

江止的微微动了一下面具,算是回应。他的“视线”似乎越过程慎棋,落在柜台后面那个一直沉默地揉着面团的男人身上。那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沾满面粉的围裙,手法熟练,目光低垂,专注于自己的活计。

“这老板,”江止的声音很轻,只有程慎棋能听见,“看起来会知道点什么。”

程慎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没看出什么特别。“什么?虽然我不信,但是你怎么看出来的?无非是家寻常的街边小店,店老板怎么会了解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迷信的事本来就不科学。”

江止:“可能是第六感吧。”

这时,柜台后的老板抬起了头,他的视线往这边倾斜,似乎是注意到他们了。

程慎棋心里莫名不安稳,握筷子的手紧了紧。

老板放下手中的面团,绕过柜台,缓缓走了过来。他在他们桌边站定,话是对程慎棋说的,目光却对向程慎棋的对面。

“小伙子,面不合胃口?”

江止的白面具转向他,已经意会到那老板能察觉自己的存在。

“老板娘给我们拿辣椒酱去了,谢谢老板关心,”程慎棋笑意满满,“这边辣一点就好。”

老板直截了当地说:“夜路走多了,难免碰到不干净的东西。”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目光在江止和程慎棋之间扫了个来回,最后对着程慎棋说道:“小伙子,看你气色不好,虽然说印堂不至于发黑,但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怪事?”

程慎棋心头一跳,装作听到了老板开的玩笑,“老板你说笑了,我能遇到什么怪事。”

老板扯了扯嘴角。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沾着一点面粉,在程慎棋面前的桌面上轻轻点着。“万物有灵,生有形,死有魂。有些东西,占了别人的,终究要还。”

他这番话,分明是看出了程慎棋灵肉不符的底细,也点破了江止灵魄的存在!

竟然是这样吗?江湖果然是卧虎藏龙!

江止周身那淡漠的气息收敛了些,似乎也在评估着老板。

“我们只是路过,吃完便走。”程慎棋客气地说。

老板娘在此时恰好拿了辣椒酱来,“聊什么呢,气氛这么火热?小伙子,我们面馆的辣酱可是上乘物,保你吃了涕泪纵横喊妈妈!”

老板又盯着江止看了几秒,又看了看面色有些紧张的程慎棋,最终和老板娘一起转身走回柜台,他拿起面团继续揉搓,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程慎棋哪里还有心思细品面条的滋味,胡乱蘸了点辣椒酱扒拉完,拿章汉宇的手机付了钱,陪着江止离开了面馆。

重新踏入夜色,此时已经有了些许凉意。程慎棋回头看了一眼那家灯火通明的面馆,招牌在夜色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他在桌子上留了字,”程慎棋有点发慌,“‘载天’,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载天’,那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小村。却不知那个老板写这两个字做什么。”

“那那个老板?”

“极有可能是灵道师。”江止接口,他的身影在黑暗中似乎清晰了一些,“他身上的‘气’,很正,但也带着煞。应该是处理过不少我们这些灵魄。”

程慎棋想起家里提过的,灵道师隐匿于市井之中,就是个普通正常人的模样,根本不会有人怀疑。

“他说我占了别人的东西……”程慎棋喃喃道,这是他一直不愿深想的愧疚。

“有些存在滞留不去,自有因果。”江止看向远处黑暗的街道,“我也不知道我的因果是什么……老板写‘载天’,可能是想让我们去载天村。”

煮波还是在改文[小丑][小丑][小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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