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万里,骏马飞驰。
抵达边塞,目之所及全是黄沙滚滚,几无人烟。
马匹在尘埃中疾驰多日,抵达驿站之时,左南椒的神情已经不复昨日郁郁,仿佛越靠近那个地界,她浑身上下越是风尘仆仆,越是精神十足,仿佛精气神重新注入了躯体里。
马夫把马匹拉进马厩,左南椒在驿站中要了碗羊奶,停驻在驿站的客人比她想象中要多。
其中不乏有边塞居民,边塞多风沙,中原人来到西北也要穿袍子,但当地人的皮肤显然要红上不少,一张脸上皲裂横亘。
一口羊奶入肚在胃里回温,清晨时分的冷意也逐渐消散。
耳边,不时传来一旁压低的、带着些乡音的交谈。
“咱要是去领,多半领也领不着,咱部过去得罪人家不少,说不定还得给人笑话。”
“是啊,可丢人。”
“丢人就丢人,你想饿死还是怎么的,老三家的羊都给偷了,剩的老弱病残卖不出去一点儿,明年喝西北风呢。”
“啧。”
“那些畜生还偷羊的?”
“那可不,什么都偷。”
听到这,左南椒脸上便堆起笑意,想与他们攀扯几句。
“什么畜生啊,这么了得。”
西北有变,但她也不知道怎么个变法,左南椒先前就决计着来这一路上需得多打听,了解情况。
在耀京时只听说最近鸱枭开始入/侵人类的聚居地,当时好像还有个她旧时的副官要被指派来处理妖患,不过后头似乎又换了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个当地人眼光太毒辣,一眼就瞧出左南椒是个当官儿的,双手一插兜,换个方向坐,只当没看见她。
左南椒也不嫌尴尬,继续道:“我这外地来的……不太懂规矩,路途遥远烦闷,闷声了大半个月,只是想聊聊天解解乏,老乡可别怪罪。”
过了好一会,其中有个和左南椒年龄相仿的男人才应和一声:“畜生就畜生,还能是啥。”
“可是鸱枭作乱?”
左南椒没想到自己这句话说出去竟然引得几人笑出声来,只有那个男人的笑意里带着几分莫名的愤意。
左南椒干脆露出一副无知模样,有些造作道:“我说错了么?”
男人果然如她所料般,眼皮子一掀,眼珠子往上翻:“猪也是畜生,人也可以是畜生,现在我们这可要靠着畜生活……不过我们说的畜生……”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驿站外传来马匹嘶鸣的声音,男人脸上一沉,大叫道:“糟了!”
他的同伴很快也反应过来,连忙往外跑,左南椒跟在后头,刚一出营帐就看见不远处马背上几个壮实的身影扬着马鞭子远去,为首那个骑的那匹马鬃毛发亮,一看就是匹千里好马。
好马,挺眼熟,那马鞍还是她从前用自己的藏酒从别人那处换来的。
左南椒眨眨眼,或许是氛围熏陶下也也随着其他几人大喊道——
“哎!我的马!”
“混账玩意!畜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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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是天涯沦落人,左南椒的马匹与其他几个当地人的一起被夺走,顿时就和几人拉近了距离,她也不知道该不该笑。
“别的也就算了,在咱这地外地人没有马走不出去一里远嘞!”
左南椒心道,或许也没那么糟糕,她好歹也在西北待了这么些年,虽说对这些大后方的地界不熟悉,但徒步渡沙对她而言也没那么困难。
“我看你还好把包袱拎在身上,否则可得喝够西北风了。”刚才还不对付的男人这时语气里甚至还带着些对外地人的关怀,并介绍道他自己叫陈老三,他们这几兄弟早几年是一并被部族收养的草原二郎,陈是部族的汉姓,名字就是跟着年龄排行取的,简单好记。
“你若身上盘缠够,可以和我们一道去买马,就在几里远的地方就有个小镇。”陈老三继续道,他们几兄弟如今也不富裕,路是可以领,但再多的善心就凑不出来一点儿了。
左南椒没忘记他们之前的话,抱拳道谢后再次提起:“那些偷马的就是你们说的畜生?”
“可不是。”陈老三打量她一眼,“你这衣服虽然不是官服,但在我们这地方只有官家的人才穿得上这么好的料子,你身体看起来挺结实,不必咱差,当兵的吧?不过刚才那些人竟然连你的马也抢了。”
这时一旁突然有人凑话:“可不是随手往马厩里拉的?”
陈老三冷哼一声:“那怎么可能。我刚才转了一圈也没看见刚才马厩的马夫,现在想起来,他那身子那么壮,哪像个马夫,肯定是一伙的。”
话音刚落,身旁就有人站起来要找驿站算账。
“得了。”陈老三忙挥挥手,“老板的为人这么多年你看不明白?哪次亏待过我兄弟几个?估计他也是被骗了,说到底再这样下去不是马被偷就是羊被偷,不是今日被抢就是明天被抢。躲得过吗?再说了那群畜生好歹真枪真刀地使过那么几年,人要抢我们拦得住?”
听到这,左南椒便坐实了心中猜想。
她那匹马是训练已久的军马,使唤它可要用点手段,且性格很烈,一般人根本招架不住。
再者,将士的身材体型和平常武人可有差别,她不至于看不出。
左南椒问:“如今是兵痞在闹事吗?”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很是凝重。
陈老三叹口气,说:“说是也不是。往前走几月就是兵痞,如今也不是了。”
左南椒猛地一震:“是被裁/军的那批将士?”
“可不是,乌泱泱的一片,光是咱部族附近就有上千人。”
有关销军的争论早在数月前便彻底告落,最终的确定在了十销二,不过具体操办下去肯定是裁不了这么多。
左南椒也是后来才想过味,这事从一开始其实就没有争论的余地,今上在新朝建立以前急着把将领重新划分区域,部分将领封爵也是为了销军而铺垫。
例如左南椒,她这个位置要留在耀京其实也没想象中容易,但左南椒在西北掌握一支实力雄劲的精兵,虽说精兵销不了多少,但其他军营里裙带关系繁多,左南椒手下有个副将与另一营地的将领还是有名的一对师徒。
左南椒顺理成章地留在耀京,而她的兵队也大都留在了西北,所谓兵将分离,更好拆分裁员。
至于像燕鸿那样的,估计是今上管也管不了,或者认为只要推进,燕鸿这条忠心的狗自然没有不顺从的道理。
在提出十销二这个比例之时,言祝定然也是考虑过这堆人的去处,毕竟销军一事本就极易生变。
如她此前提出的销军缘由一般,大都打发回家种田去,原本就没有田地的正好打发去赤河下游开耕,此外,销军前先论功行赏,即使没什么功劳的也能领到一笔丰厚的遣散费。
这当中肯定也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她和言祝都考虑过,销军后的几年各地恐怕都不会太过太平,但规模怎么会这么大?更何况,此处还是大军压阵的西北。
左南椒没再多想,总之往都护府的位置去就成,她再多思量也无济于事。
但在那之前,她得把她的爱马给夺回来。
她可不算什么真正的外地人,好歹还是个校尉,醉生梦死的耀京校尉也是校尉,断没有被这些半吊子欺负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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