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说白家那老大是不是真的跟电视剧里那些喜欢同性的变态一样?我可是碰到她那个假男朋友了,人长得大个儿,一副假小子气。”
殡仪馆楼梯角,一女一男在唠嗑,巫桐山觉得快到晚饭,这两人也不会一直站在那说到关门,索性躲在离她们只有半截楼道的对面。
男人佝着背,单手夹着一支中华。
“哎呦,她没跟你问白家老大的遗物啥的?那女的真的人傻钱多,我说没有,她就觉得我是想要钱。”
枯如树枝的手,比了一个五出来。
女人却不吃惊。
“五百块算我们白家都是毛毛雨,等拆迁款下来,谁还跟以前那穷日子里似的。”
男人嗤笑,倒三角的眼戏谑扫过对方衬衣口袋的鼓包,“傻子的钱不赚白不赚,白家老大的东西留家里也是秽气,卖出去也好过家里放垃圾。”
她压低声,“你是她亲叔叔,你知不知道她谈了个女朋友的事?”
窥视别人的心,半点藏不住,巫桐山边听着边拿录音笔。
“啧,也是社会越来越乱,都是些牛鬼蛇神,白家老大原本乖乖崽一个,出去读几年书也被教坏了。”
他意犹未尽吸着最后一口烟,“当年我哥也是不管事,随便白家老大乱着来,换成我女儿,看我不打断她两条腿!”
仿佛故意让他出丑,长期吸烟的肺剧烈反应,让他不得不扶着墙咳嗽,顿时没了威风。
两人还在絮絮叨叨死者多年前在汾城老家待着的那些旧事,吃了她家几碗米,盖过她家那条被子,巫桐山不厌其烦听着。
手机显示16:53分,距离殡仪馆关门还有八分钟,那对男女也终于消停。
原因却不是她们要走,而是有人从二楼管事人那出来。
“哥,那婆娘还不肯放手?依我说,你就跟以前那样逮着她打一次狠的,保管她不跟你争什么火化。”
那出来的人,中等个子,啤酒肚发着胖,脸黑黝黝,眼里却有几分凶光。
他推开挡路的人,愤恨骂道:“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荔荔都死了,那是她亲妈!”
巫桐山来之前,就见过死者全家的照片,这人叫白椽建,工地包工头,快五十多了。
女人出来帮腔,细声细气劝和:“你也别太伤心,大家都是好心好意过来帮衬你,有事说清楚就好,没什么的。”
白椽建摆摆手,一脸慊弃,“你们就不该让她进这殡仪馆,那么大个人,你们拦也拦不住。”
男人顾不上咳嗽,直接当没看见白椽建的臭脸:“人得落叶归根,一定要完完整整埋下去,才算一生圆满,搞什么火葬,你可不能让荔荔她没个全。搞不好老祖宗要怪罪。”
白椽建不想多说话。
“得了,今天你们守着,不要让徐桥弄出幺蛾子,我工地还有事,好好守着。”
死者放在巫桐山刚刚呆过到三楼,之前被生母徐桥闹着火葬,没过头七,还放冰柜里头冻着。
汾城习俗就是死人换新衣,全身完整下葬,断了脑袋都要搞针线缝上,白椽建根本不愿意让前妻火化女儿尸体。
殡仪馆怕出事担责任,干脆在两边打太极,让她们吵,吵赢了再看怎么个葬法。
巫桐山手机还存着死者的遗照,此时不免唏嘘 。
6月4日,海城一处礁石缝隙里发现一具尸体,辗转五日才联系死者家属。
幸亏有冰柜,要不然这大热天指不定尸体得腐烂成什么样。
巫桐山瞅着对方在白椽建离开后,立马嘀咕的劲头,是预感自己要吃不上饭了。
“嘿,这是有几个臭钱就可劲不把我们这些穷亲戚当人看,合着我们全是他的看门狗,给他使唤来使唤去。”
女人第一个发声。
男人附和:“也就是看在他是我亲哥,换别人我早抽他。”烟头朝地上一丢,又聊起了八卦。
“那假小子据说上门找过我哥那婆娘过,老李租给那婆娘的房,前两天他跟我喝酒告诉我的。”
男人搓着发黄的手指,一脸愤愤不平。
“哎呦,这榭桥是走八辈子狗屎运,遇见这两个有钱的冤种给她送钱,也不知道她肚子里那是不是你哥的。”
她是白家的远房亲戚,因为老公跟白椽建走得近,所以也在这守着,“我猜她是想复婚得紧,什么事都做不得出来。”
巫桐山倒是知道死者母亲连夜从汾城老家飞到海城落脚的地方。
很巧,因为侦探社的师傅不肯多给钱,她只好找最便宜的住,一住就住到了榭桥对门。
这几天昼伏夜出,颠倒黑白,所幸是没打过照面。
要不然她真的会忍不住告诉榭桥,她女儿可能死的没有那么简单。
巫桐山是帝都一家小有名气的侦探社成员。
老社长要弟子们查清一个死人的身前事:
谁能完整复原出死者的一生,谁将继承自己的侦探社
考题:“你会怎么把一个死人说给不相干的人听?”
想着,微信就弹出了一个信息。
[师傅]:调查进度怎么样了?
巫桐山发了法医鉴定书,挑重点敲字发过去。
[巫]:法医鉴定,死亡原因为左手手腕动脉大出血,无外伤,胃内无有蠹物质,非中暑休克,死亡时间为5月30日凌晨,尸体出现大面积尸斑。
添加一串血淋淋的现场照片,二十出头的女孩穿着海城最常见的白裙,蜷缩靠在礁石上,长发遮盖住脸,手臂划来的动脉血流了一地。
判定为自-杀。
[师傅]:我等着你们把这事弄清楚,这小孩死的太可惜了。
死者才过21岁生日,在网络上做吉他视频,小有名气。
但没露过脸,也没什么亲近的朋友,也不太和粉丝聊吉他以外的话题,孤零零的,死在异乡。
巫桐山深感重任在肩。
近距离观察死者尸体,巫桐山才发现,割腕的手臂原本就有一些细长已经愈合的刀疤,像被细铁丝烙过,白白的一条。
死者之前,就有过自残倾向,更加证明了她可能是自-杀身亡。
法医为了不损坏尸体面容,只看了胃内食物残渣,没剃光死者头发去开颅骨。
巫桐山低头,摸过死者头皮的几根手指还在残余冰柜的冷气。
她摸到了两道结痂的疤。
跟混混斗殴用的三棱棍疤,几乎是同一种。
巫桐山反手摸了下自己后脑勺,触感也是一样的。
逮着两人外出吃盒饭的功夫,巫桐山从三楼跑向二楼。
那里有管事人的办公室,附带员工电梯,迅速看完最近焚化炉的维修,就溜回出租屋。
殡仪馆借口说焚化炉用不了,土葬,又说尸体不方便跨省运送。
“榭阿姨是吧,我是你对门邻居小狄。”
巫桐山见到榭桥,笑脸相迎,热情联络邻居关系。
甚至,手边还特意准备了几袋水果,说是见面礼。
榭桥婉拒不掉。
“谢谢,我包了饺子,你进来吃一碗?年轻人总吃泡面不行的。”
她四十多,满脸慈爱,眼角都带着母亲看孩子的笑。
这几天,筒子楼这没人不知道她是死过女儿的。
但她伤心归伤心,总不摆在明面上给人看见,遮遮掩掩。
“好嘞,阿姨这么说我可就不客气了。”
想着看看死者传闻中的假男朋友曾经拜访过,巫桐山就一定要进来。
东山街要开发新商业城,老旧的筒子楼像粘在规划图纸上的口香糖。
占着地方浪费资源,用破破烂烂的格子间换高昂的拆迁费。
“不用脱鞋,你直接进来就好了。”
榭桥是非常爱干净的,同一栋楼,她的房间比巫桐山的那个还要小一号,阳台也只有一半。
巫桐山看着榭桥手脚麻利地给自己煮饺子,心里涌着寻找蛛丝马迹的念头。
“猪肉笋丁的饺子馅,你吃吃看。”
香得巫桐山连连吃三大海碗,高兴搓着手去接。
“阿姨你手艺真好,不像我爸爸,翻来覆去只会蛋炒饭,饭炒蛋。”
榭桥笑得很满足,眼神浮在低头吃饺子的巫桐山身上,把慈母滤镜开到最大。
“做饺子容易,改天你有时间我教教你,你学会了就不愁天天吃泡面了。”
问是可能不能直接问的,何况本来就是混个脸熟而已。
巫桐山饿了大半天,三下两下吞了饺子下肚,小口喝着洒碧绿葱花的汤。
“阿姨,你肚子里的小宝贝几个月了?”
榭桥穿着宽大的灰裙,小腹微微隆起,“才两个月多。”
巫桐山脑子里炸出之前听来的八卦杂闻。
据说当年白椽建跟榭桥离殙完全是白眼狼的女儿撺掇威胁的,那年死者高二,以死相逼,强迫榭桥跟白椽建离殙。
“有准备好的名字吗?”
汾城的习俗,小孩还没出来前就会给取个招好运的名字。
“白橘,木字旁的那个,图吉利的好话。”
巫桐山打量完这格子间,没发现太多,倘若直接问,想必不会有结果。
辞别后,窝再出租屋。
死者名字估计也是为了图吉利,用了荔枝的荔。
——徐荔。
父亲常年在工地,母亲是面包店老板,生活也算小富裕,但一直没有所谓的“香火”。
妇夫动辄吵架动手,汾城警方那还有几份出警记录。
徐荔劝离了母父,时隔五年,她们不仅破镜重圆,还有了个孩子。
榭桥已经四十多岁了,算是高龄产妇种的高龄。
生孩子风险太大,如今还捧着肚子从汾城飞到海城,实在辛苦,还要跟白椽建争女儿的遗体。
她想把女儿遗体烧成骨灰带回家,埋徐荔身前种的花圃里。
白椽建固执己见,觉得人不能死得不体面,一定要完整。
前几日他来海城时海特意找了好几个手艺好的入殓师来给徐荔化妆整理遗容。
巫桐山翻来覆去,徐荔尸体自然是归属她自己的。
但本人已死,榭桥代为处理也是理所应当,想着榭桥肚子里的孩子,那句冤死的话又没胆子说出口。
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徐荔在帝都待得好好的大学生要跑到海城割腕自/杀。
她去学校里问过,都说徐荔性情孤僻不合群,难和身边人交往。
去徐荔之前当服务员的火锅店,却从领班嘴里听到“小白人聪明勤快,跟店里人斗玩得来,个性开朗活泼,特别爱笑”。
完全成了两个绝对化的对立面,巫桐山又详细地托人查出徐荔打工到所有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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