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能从言冰云嘴里抠出大庆潜伏在上京谍网的名单,没能在大庆使团回去路上成功诛杀范闲和言冰云。
沈重此番不仅得罪了北齐小皇帝,更是惨遭太后无情抛弃,知道自己这次大难已至,再无回天之力了。
他不怕死,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自己的亲妹妹,那个从小锦衣玉食、不谙世事的闺阁大小姐,失去了兄长的庇护又该如何生存下去?
思虑再三,沈重决定赌了一把,就赌那言冰云心中对他妹妹是否有一丝丝的情感。
沈婉儿中剑倒在言冰云怀里的那一刻,沈重看到言冰云眼中流下两行泪。
那个被他抓了之后无论如何严刑拷打威逼利诱,自始至终都意志力坚定,眉头都未曾皱一下的北齐暗探之首,竟然为他妹妹落泪了。
很好!是他想要的结果,他赌对了。
言冰云一边用手捂住沈婉儿的伤口止血一边道:
“别怕,你不会死的,我会救你的,你不会死的。”
是安慰她亦是在安慰自己,言冰云眼中是无法抑制的心疼和惊慌。
沈重抬头望天:“天要亡我大齐啊!”这一喊,喊出了多少的不甘心和无可奈何!
沈重把范闲想要的消息告诉了他,条件是换沈婉儿一命,把她带去庆国。
范闲答应了。
沈重万般不舍地最后望了一眼昏迷中的沈婉儿,眼中淡起水雾,旋即举起手中之剑在脖子上一横,重重倒在了地上。
“沈大小姐的伤势已经好了,但是人还没醒。”
范闲和言冰云同坐在一辆马车里,空气太安静了,范闲有点不习惯,便开始没话找话。
“她的事不必告诉我。”言冰云目不斜视,一脸冷漠:“我说过,我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也不知道是谁抱着不放。”
“也不知道是谁惊慌失措的像丢了魂儿。”
“也不知道是谁喂饭换药不肯假手他人,非要自己亲力亲为。”
范闲可不惯着他,直接揭穿他的口是心非。
“死鸭子嘴硬,喜欢就喜欢呗,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你再这么固执死板下去,迟早追妻火葬场!”
言冰云被噎得无话可说,索性闭目养神不再理睬他。可是一闭上双目,脑海中总是不受控制地想起沈婉儿为他挡剑的那一幕,实在是心有余悸。
他先前就一遍遍告诫自己,监察院的人没有心。告诫自己她是齐人,是锦衣卫指挥使沈重之妹,接近她只是为了窃取情报,待到大功告便一刀两断,再无任何瓜葛。
事实证明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他被抓后说了那么多狠话想让她死心,想和她撇清关系。
可她偏就十分执拗,傻得让人心疼。
——
还有七八日路程差不多该到大庆京都了,沈婉儿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毕竟沈重是收着力的,并没有伤中要害。使团停下歇息的时候,她偶尔也下来透透气。
沈婉儿下了马车,正好瞧见范闲和言冰云站在不远处好像正在讨论什么紧要之事,言冰云背对着她白衣胜雪、身姿挺拔。
范闲先看到了她,笑着点了点头,沈婉儿朝他微微一福身,转身去了另外一个方向。
范闲拍了拍言冰云的肩膀,表情贱兮兮的:
“沈大小姐恢复得还真不错,也多亏你前几日无微不至的照顾。”
岂料,却换来言冰云冷眼一瞪。
范闲回瞪他一眼,摇头唏嘘:
“也不知道沈大小姐喜欢你什么,比天山之巅的冰雪还冷硬,性子又固执又迂腐。无外乎就是长了张人神共愤的俊脸。”
言冰云黑了黑脸。
范闲无视他的脸色,自顾自道:
“唉,果然不论古今都是看脸的时代啊!”
突然好奇心上头,一脸八卦相望着言冰云:
“你给我说说你当初是如何勾引,呸!如何接近沈家大小姐的呗。该不会也是这般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样子吧。”
言冰云磨了磨后槽牙,正待发作。
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两声惊呼:“沈大小姐投湖了!沈大小姐投湖了!”
言冰云大惊,急忙转身奔向湖边毫不犹豫跳了下去,将奄奄一息的沈大小姐捞了上来。冲着旁边一士兵喊道:
“快去把大夫找来!快去!”
遂又低头一边按着沈婉儿的胸口一边道:“绾绾,绾绾你别吓我!你快醒过来!”声音轻颤,似有无限惶恐。
绾绾是她的小字。
长发绾君心,幸复勿相忘。
沈婉儿曾红着脸对他说过小字的出处。
沈婉儿自然被救了过来,只不过伤势又加重了,接连两日高烧不退,迷迷糊糊中一直喊着:
“哥……不要……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范闲和言冰云这才明白,原来是有人故意把沈重的死讯透露给她,她一时受不了打击,万念俱灰之下选择投湖自尽追随兄长而去。
言冰云即刻处决了那两名多嘴的士兵,并下令谁若是再敢透露半个字,死无全尸。
“想不到冷漠至极的小言公子也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
王启年摇头晃脑、啧啧直叹。
范闲也跟着叹了一声:“这才有点人情味儿嘛。”
他之前举凡说话一般总以“一切为了大庆!”作为开口。
或者以“我等既为庆人,自当以庆国利益为先!”做结尾陈词。
范闲甚至一度觉得他就像是被组织洗了脑的爱国机器,眼里只有任务心里只有大庆。
现在好了,心里又多了一个沈大小姐,尽管言冰云极力否认,范闲却是看得明明白白。
——
沈婉儿抱着双膝坐在马车一侧神情呆滞一言不发。言冰云端坐在另一侧,望着她眉间隐忧连连。
为了防止她再有自杀的动作,言冰云自她醒来之后便一直守着她,用膳也守着,睡觉时言冰云也宿在门外守着,可谓形影不离,不让她有丁点离开自己视线的空隙。
范闲都忍不住调侃他像个尾随跟踪的变态,只不过他这个变态行事光明正大。言冰云虽然不明白变态是何意思,但直觉得出来不是啥好词。
马车内空气压抑的让人窒息,沈婉儿拉开了一侧的帘子,正想探出头透口气。
言冰云却以为她是要跳车,一把又给按了回去。
“我记得你同我说过,你与我哥终究是不死不休。”
沈婉儿突然出声,这是她十多日以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她顿了顿,又道:
“我也同你说过,若哪日你把我哥杀了,便把我一并杀了就好。可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为什么要让我这么痛苦的活着?”
沈婉儿自始至终都低着头,语调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绾绾……我……”
言冰云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沈重的死虽然不是他直接促成,其中却也有他的手笔。
沈婉儿透过帘子飘动的缝隙望向远处,像是没有生机的布玩偶一般,神情漠然,只余空洞洞一片面色。
“爹娘去世的太早,我都来不及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我哥那时候也不过十几岁,就承担起全府重任还要分心照顾我,含辛茹苦,如兄如父,他从没让我受过半分委屈,从没对我说过半句重话。可是……我都没来得及报答他,他就这样永远地离开我了。”
“小范大人告诉我,北齐小皇帝要亲政,我哥作为太后跟前第一重臣,早就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小皇帝迟早会杀了我哥,我哥终究难逃一死。你的暴露及庆国使团的到来,只是恰好推进了这件事的快速发展。可是……不论早晚,我都希望我哥能多活一天是一天。你说,我为了你违背我哥的禁令,三番两次给你通风报信,我哥当时该有多痛心疾首。”
沈婉儿说到这,突兀地笑了笑,那笑容凄怆哀伤得近乎透明易碎。
“我忘了,你没有心,自然体会不到。”
言冰云心如刀绞,望着她的眼中满是心疼之色,他搭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强忍着拥她入怀的冲动。
“小范大人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兄长更如是。他说我哥和他做了笔交易,让他将我带去庆国的,他希望我好好活下去。”
沈婉儿这才抬头看了言冰云一眼:
“所以你以后不必看管着我了,我不会再轻生了,我哥希望我活下去,我就会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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