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枕棠的眉毛忍无可忍的抽了抽,他在很久以前就发现了,此人越长越大,也越发地喜欢和自己动手动脚。
虽然猜到和宫生行再见面是迟早的事,但这人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又不清楚以如何的态度去正确对待他。
宫生行把头低了低,将下巴靠在陈枕棠肩头,嗅着他身上独有的香味,眸内满是愉悦:“嗯?怎么不说话?”
接着,他便感受到一个尖锐的器物正顶着他后脑,发出阵阵寒意。
陈枕棠腰上插着的剑不翼而飞,此刻,正将剑尖对着他。
宫生行垂下眼眸,嘴角笑意不减。
“我数到三。”眼前人语气冰冷,身体几乎紧绷成了一块木头。
“那我只好再抱三秒了。”宫生行故作无奈道。
感受到身后剑芒传来的切实杀意,他轻轻笑了一声,这才舍得松开。
腰间一松,陈枕棠猛吸一口气,又轻轻呼出去。
这是他多年间临时调理情绪的办法,好像在宫生行长大后,几乎每次见到这人,自己做这个动作的频率就高了起来。
他将剑毫不留情地指向宫生行。
“别来无恙。”
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来人虽双手抱臂,一副毫不畏惧的模样,却很配合地往后退了一步,看起来有几分真情实意的害怕,“你确定要这么对我。”
“我管你。”陈枕棠眼底寒光微闪,用剑隔出两人的距离。他明显比先开始被抱在怀里那会儿冷静多了,宫生行暗暗思索。
嗯……
宫生行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果不其然被尖锐的剑尖戳到了小腹。
陈枕棠单手握剑,剑尖在空中画着圈,无声警告着眼前人,再走一步就有被伤害的可能。
他觉得我会很在乎自己的身体吗,宫生行摩挲着下巴,眉眼舒张,静静地观察着陈枕棠。
接着,他撩起自己左手的半边袖子,又往前伸了伸,展示给举着剑的陈枕棠,好让他瞧个清楚,“你看,上次被你打的,到现在都没好。”
活、该。
陈枕棠稳住自己的视线,却躲不过那道猩红总是出现在自己视角里。
他面无表情地用剑点点宫生行掀起衣袖的手指,“把手收起来。你的意思是,因为那只手受了伤,所以连这只也不想要了吗?”
趁着宫生行拉下袖子的那一刻,陈枕棠大脑快速运转,来了多少人,什么时候来的……他的目的是什么。
“放心,就我一人来的。”宫生行久盯着陈枕棠那张静谧的脸,暗叹一声,就这么防着我,不用猜都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用两指抵上凌霄剑的剑尖,缓缓向下推,朝陈枕棠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一直举着,不累吗?”
陈枕棠狠瞪他一眼,久之,放下剑,但剑柄依旧握在手里,算是无声的威胁。
他一人来?的确,自己没在这座府内感受到其他人的气息。
“你来干什么?抓通缉犯?”陈枕棠讥笑。
宫生行笑容收了收,眼里也失去了之前的光彩。
他缓缓张口,像是一直在等着这样一个问题降临在他身上,临到头,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陈枕棠沉着脸,等他一个答案。既然他已经到了燕山镇,恐怕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将自己亲手抓入笼中。
自己也算是看着这小子长大的,有什么招数都亲传给他了,结果这混蛋转眼就全用在自己身上,甚至手法更胜他这个师傅一等。
在漫长的寂静中,那人开口了。
“如果我说,我只是来见见你。”宫生行终于把脸抬起来,下颌肉眼可见地紧绷,眼神里充满了无奈,混杂着一览无余的深情。
“你,会信吗?”
不,我信你才有鬼。陈枕棠下意识否认他的问题,反驳的话送到了嘴边,在凝眉对上宫生行视线的那一刻,他却把已经张着的嘴又合上了,脑中一切刹那间烟消云散。
“你……”
欲言又止,陈枕棠宁愿自己突然得上了和宫生行一样几乎全瞎的眼疾,也不愿承认眼前这一幕——
温和的日光透过半张的木窗打在眼前人身上,变成了一道很长的黑影,笼罩着站姿不那么自然的陈枕棠,手中剑握地生疼。
那人眼中晶莹,似有泪珠滚过。
持续的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良久,宫生行把头扭向一边。“也是啊……”
绽放着白莲的地砖,唯有几滴清澈证明着这段时光。
待到它消失,待到日光消逝,待到两人静静地,谁也不敢再看向彼此。
……
“托你的福,全都托你的福。”陈枕棠踩在脚下人身上,将他踢到一边,头都不转,面无表情地对树旁背着手的男人冷冷道。
“看看,你干的好事。”
一语毕,那人悠悠漫步而来,眯起眼朝陈枕棠脚下那几团肉块盯了几眼,情深意切道:“抱歉。”
又处理了三个要自己命的人。
无名之辈,他连剑都不屑挥,剑灵感受到他的情绪,自动出鞘,将那几人一箭穿心。
宫生行竟然好意思跟在自己身后偷笑。陈枕棠用手帕细细擦拭着剑身,余光却瞟向离自己仅有五六步远的宫生行。
自打那日初见,以后的每日,自己时不时就能在外面遇到他。
就像是盯紧了自己似的,但意外的,这种恰到好处的‘偶遇’没有引起自己的反感。
陈枕棠闲想着,这人真是将他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知道怎么做能最好的维护两人现在的关系。
他长叹一口气,那日最后,宫生行沉郁的面庞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哭什么。陈枕棠把剑收回剑鞘,脚步平稳地离开,丝毫没把身后的宫生行当回事。
宫生行还站在原地。
陈枕棠知道,他不会在第一时间跟上来,但他很快会出现在每一个自己都不曾注意的角落,然后,将身影再一次映在自己眼底。
眼前人见得越久,就越是几乎要熟悉了他的存在。
——这几乎是温水煮青蛙一般的计划将陈枕棠安置地无处可下手,每次想对他说些什么,也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最后只能接受他的出现。
不愧是太卿宫的宫主,不愧是自己的好徒弟。
……
宫生行十六岁那年,陈枕棠也才不过二十出头。
三年的功夫,当初那个青涩的小孩就已褪去了年少的稚嫩,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韵味。
看起来更成熟了?经常观察宫生行的陈枕棠在树上翘着腿,随意用手支着下巴,视线紧盯树下的少年。
好像不是。
“你刚才那几招,做得不对。”他从树上一跃而下,扶上宫生行手腕,轻轻地带着他的手在空中挥舞。
耳边是低声耐心的教导,靠近的香气若隐若现,像一柄尾部带着尖钩的小刺一下又一下戳着宫生行内心的柔软。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你放手吧,我试试。”
陈枕棠依言照做,在一旁双手环胸,静静注视着他。
剑术自上次见他时,已有很大长进,再这样下去,久而久之,有一日会超过自己也不是没有可能。
顶着陈枕棠寸步不离的视线,宫生行敛起情绪,再抬眼,又是一副静若沉舟的模样,四稳八平地施展着新学的剑法。
“……不错。”
宫生行轻轻呼出一口气,拿袖子抹了一把额间不怎么明显的汗水,“那就好,多谢教诲。”
陈枕棠从来没承认过自己是宫生行的师傅,尽管这些年宫生行所学都是他的言传身教。
他希望在未来,两人可以亦师亦友,而过去,自己不过是略施援手,宫生行如今的本领都是靠着一步步的修行得来的。
和自己关系不大。
宫生行一直用余光偷瞄着自己这位小师傅,陈枕棠的模样始终没怎么变,气质倒是一次比一次沉稳,有种和相貌匹配不上的成熟。
陈枕棠突然问他,“你见过海吗?”
宫生行摇头:“不曾。”
陈枕棠思索起来,在不久就会到太卿宫下山招人的日子,凭宫生行的身手,必然能进去。
此后,两人再相见,自己也说不好是几时。
怎么有种把孩子带大的不舍?陈枕棠被这个突然跳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望向宫生行,却发现那个已经长得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孩正抱着剑,一直在默默注视着他。
明明知道他看不清,却还是有点被烫到似的,又将视线移了回来。
“你要带我去看海吗?”宫生行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你还没出过这个小城吧,闻到过海味吗?”
“没。”
“那就走,看海。”
清风间,凌霄剑与白苍剑,天际有两人并肩而飞。
脚下是静寂的大地,万物无声,唯有清亮的月光永久注视着二人。
这是宫生行第一次离开池城,和陈枕棠一起。
六月是离开的日子,宫生行在心间默默刻画着流逝的每分每秒,觉着越是向前走,那份割舍的痛就更是下坠,有一种无法言之于情的凄厉。
“专心,凝神。”陈枕棠一瞥身后,见那小子的剑身越飞越抖,便低低呵斥了他几句。
他把御剑的速度放缓,“把手给我。”
宫生行看不清,但手上冰凉的触感明明白白的告诉着他,陈枕棠正牵着他的手。
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只被轻轻握住的指节,听到了陈枕棠的呵斥,宫生行回了神,大脑里沉闷的想法一扫而净。
还好,我和他拥有这个瞬间。
完结倒计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君不曾花开 吾一往而深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