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不了。”谨心之看也没看林浩宇一眼,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按照规定,司法程序走完之前,只有律师可以和他们见面,所以你去不了。”
林浩宇没有想到是这个结果,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接着问道:“那我能做什么?”
谨心之在电脑里敲完一行字,才有空打量站在办公桌前的人。
她从前没见过林浩宇,只是在学长的为数不多的闲聊中,知道他有一个费心思的弟弟的存在。
谨心之有厌蠢症,能脱离律所加入成康医疗的法务部门,很大程度上源于上学时对校中风云人物林清远的欣赏,而从言语中拼凑出的林浩宇,则完美落在她的欣赏盲区。
好在今日一看,长得倒不是很蠢的样子,至少谨心之此刻能从林浩宇身上看出一点学长的影子。
并非长相,而是给人的感觉。
不乱晃,沉得住气等待,人比较青涩,眼睛里却已有了果决与坚毅,会低头看人,也能虚心求教。虽然和学长林清远仅有一些相像,但似乎只要谨心之开口,面前立着的这位“弟弟”便能承担起她安排的任务。
谨心之盯着林浩宇看了足足有半分钟,才出声道:“坐。”
“谢谢。”林浩宇道谢,但办公桌前没有椅子,他从墙边拉来一把,刚坐下便听到谨心之的声音。
“你来的时候看到了吧,因为这件事,公司的正常运行已经出现了点问题,大家都人心惶惶的。目前的舆论对我们非常不利,你觉着我们需要什么,你又该做什么?”谨心之说到最后,将问题抛还给林浩宇。
“钱。”
“嗯哼。”
谨心之肯定着,语气很是轻快,可她话中所指的事一点也不轻松,“我只是个搞法律的,这些我不太懂,我也就是前几天吃饭的时候听学长提了下,那时候业界已经有人质疑公司的行为,他直觉是内部有人被收买,没敢多说,我想他应该有对策,可惜舆情在一天里爆炸,昨天他就被带走了。”
林浩宇说:“我会想办法。”
“学长说要夫人多休息,但公司的股东和老员工想必都不太认识你,仅凭你的力量可能还不够。”谨心之提醒着。
“我知道了,谢谢。”林浩宇点头,从座椅上起身,临走前不忘将椅子推还至原位。
望着林浩宇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谨心之终于合上电脑,靠坐在椅背上。
入梅后的天气十分不友好,雨没日没夜地下,林浩宇走在路上,不多时裤脚已经被打湿。
他想了想之后拨通电话,和母亲沟通自谨心之处得来的消息。
说到最后,林浩宇的脚步停下,“妈,公司那边,需要辛苦你出面协调,别的事我想办法。”
“现在家里的资产冻结了,连个钱也没办法调动。别说那些个看人下菜的朋友,就是亲戚都……这事全赖我,你爸脾气不好你是知道的,当初因为你伯伯他们独自建厂的事,你爸发了好大一通火,我就再没让你小姨她们几个参与公司的事,不然现在也不会落到这个局面。”
一听母亲开始自责,林浩宇赶忙劝着:“妈你别说这个,你不也是好心,不想亲人间闹得不愉快么。都过去了,抓紧时间才是最主要的,不多说了,一会儿我就去找人。”
“你……你准备怎么办?”狄梦犹豫地问着。
“没什么,你别问了,不要想太多,公司那摊已经够你忙的,我先挂了。”林浩宇说罢,第一次赶在母亲之前切断电话。
他也是自作自受,被林清远断了卡以后,兼职赚来的钱不过是足够基本开销,现在他只能试试借钱这条门路。
初中的那帮子人,还有原来在宴会上认识的年龄相仿的人,家里非富即贵,没有一个是穷的。虽说不曾深交,但同在一个城市,联系和玩乐还是有的,想必能借出点钱,以解燃眉之急。想到这里,林浩宇翻出电话簿,一个一个打过去。
如果要开口求人,让他来就好,母亲不该去承受这种痛苦。
林浩宇预想到会碰壁,但现实往往更为残酷。
也许是因为公司和家里的事都传开了,打通的电话也没几个,而接通的那些人,一听到他的用意,没说两就就挂断电话。
到了当天夜晚,林浩宇才借到第一笔钱,可也没有多少,对方借给他的时候说是不用还,但没几位数的金额,大概就是这位少爷蹦迪都看不上的数,可不是不用他还了?
好在经历前几个月的事,林浩宇倒是稳重很多,对方临走前他还道了谢。
“哟!林浩宇你变了啊,”那人没走出几步路,听到这话又吃惊地转了回来,“以前你可不会这么低声下气啊。”
林浩宇表情没什么变化,说道:“你愿意借钱给我,道谢是应该的。”
“为你这声谢,我也得给你面子不是?这回得还了啊,不过我不急。”对方说着掏出手机,朝林浩宇挑了下眉,转身走入散发强烈电子乐的地方。
连着几日都是如此,林浩宇不停奔走,收获甚微,卡里的数字缓慢增长。
公司的局势因母亲出面,倒是稳定了一些,但舆论公关很费钱,林浩宇压力倍增。囫囵吞下便利店里的速食,林浩宇便快步出门,朝下一个目标地点行去。
下午雨停了,这一次他要去见一个还算关系不错的同学方凌,这些年一直有见面,但也只限于寒暑假的聚会玩耍。
方凌个头比较低,和林浩宇差了有大半个脑袋,仰头看向林浩宇,眼中似有愧疚,“我身上钱不多,能借给你的只有这一点,我知道不够,但是我也没办法……”
“已经很感激了,谢谢。”林浩宇对他笑了笑,毕竟不管钱多钱少,都是人情。
方凌不好意思地低头。
“那我先走了,再见。”林浩宇与他告别后向马路边走去。
还没等他走过马路,方凌竟给他打了电话,问他要不要进来酒吧,有人想和他见一面。
林浩宇应下,但心中满是疑惑,方凌支支吾吾,没有直说要见面的人是谁。进入酒吧的短短一段路,他对即将要面对的人已经猜测了不下十个答案。
林浩宇没有猜中,约他见面的人,他并不认识。
“你就是林清远的弟弟?”昏暗的光线里,那人像只猫一样窝在酒吧的卡座里,看上去很年轻,微眯着眼睛望着林浩宇。
下午时段的酒吧没什么人,除了工作人员,整个场子里就只有他们三个。
“嗯。”林浩宇应道。
“我以为是什么宝贝疙瘩呢,”男人阴阳怪气地说着。
方凌在旁边听着,一阵尴尬,忙看向林浩宇。
可这几天下来,对冷嘲热讽林浩宇几乎麻木了,何况男人的话也不算难听,他只是说道:“如果没别的事,我先离开了。”
“等等。”男人叫住了他,顺便推了一杯酒到桌边。
林浩宇看向男人。
男人笑着说道:“你那管家婆哥哥每次都拦着我不让我见你,这次你还不是乖乖过来了?”
听到男人给林清远起了这么个“昵称”,林浩宇咬紧了牙才没出声。
“哈哈,别装了,和你哥一个德行,谁都看得出来你生气了。”男人笑着在沙发里转了半圈,头枕在扶手上,乖佞地说着:“你很需要钱吧?我家很有钱的,把酒喝了,我会给你一个结识我的机会。”
男人说着掏出一张卡片握在手里。
虽然这人满嘴胡话,但有一句林浩宇知道他没骗人——从对方的装束上不难看出,家底的确丰厚。
如果一杯酒能换一笔钱,挺值的。
林浩宇没再说话端起酒杯,透明的液体不断散发着香气,除了酒味,还有花香与茶香等味道,但他没怎么来过这边,不太清楚这是什么酒。
他专注于手中的物什,没看到坐在男人旁边的方凌脸色很是难看。
杯中的酒刚入口时没什么感觉,可随着呼吸,经酒精刺激后的黏膜接触到空气,便泛起阵阵火辣,林浩宇的胃刹那间烫了起来。
“嗯,比你哥强多了,你哥都不敢喝我倒的酒呢。”男人不再摊坐,说着话站起身来直视林浩宇。
两人身量相当,男人放在身侧的手臂主动抬起,要和林浩宇握手,而他刚才拿出的卡片就夹在五指之间。
酒气环绕在喉舌,林浩宇皱着眉伸出手和对方交握一瞬,随即松开来。
“出去再看,好走不送。”男人说罢,又迅速落座,缩回原来的位置,赶林浩宇出门。
等林浩宇走出酒吧,借着光看向手中的卡片,霎时闭上了眼。
他就知道那人在耍他——手中的卡片不过是张材质不差的名片,上面写着“季锦丞”三个字。
盯着看了几秒,林浩宇随手丢掉卡片,可他还没走出几步,便突然蹲下身捂住脑袋。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犯蠢,轻易相信卑劣的人,认认真真被耍,连句替哥哥争辩的话也不敢说。
为什么?
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连一件事他都做不好?
林浩宇五指陷在头发里,蹲在一旁许久后又默默起身,走回到刚刚扔掉名片位置,附身将之捡起,放在了衣服口袋里。
雨是停了,马路上的车却堵得水泄不通。听到满街的“嘀嘀”声,他忽然想起自己名下还有辆车,立即决定回去一趟。
这一回林浩宇又乘坐了飞机,但忙碌几日的他一坐下来便睡着了,也就没了恐惧。
再次来到北方,烈日虽已落下,可空气里的炎热不减,拥挤的热气刮在人身上,像是要把人剥下一层皮,和阴雨连绵的H市截然不同。
林浩宇走到停车场,看到熟悉的场景,突然就想见见周复。
他好想见到周复……
这个念头一旦开启,便再也收不住,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林浩宇上了楼。
最近太忙,他都没来得及和周复通话,不知道这几天周复过得怎么样,没有提前联系,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如果在家,自己该说点什么?
林浩宇从没想过,准备踏进这一扇门,他也要考虑这么久。
可当他真正推开门,门后的一切又都无比亲切。
“你回来了?”周复急急从厨房走出,话里的每一个字都透露出惊喜。
林浩宇尽力调整表情,露出一个轻松的笑。
“家里的事情解决了?是不是没什么事了?”周复问着,却见林浩宇的脸色不佳,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他凑上前,给了林浩宇一个长久的拥抱。
久到两人相接的皮肤都捂出一层汗。
林浩宇太沉默了,周复的所有动作都没有得到回应。
看着林浩宇这般情况,周复又说道:“今天你不回去了吧,天很晚了,我刚做好饭,等等你跟我聊聊好么,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先吃饭。”
林浩宇点头,沉沉地说着:“我把之前的行李收拾一下。”
他们俩后来住到了一间屋子,零碎的物品便也放在一起,林浩宇正收拾,敏锐地看向角落,那里放着一张醒目的卡片——是张酒店的房卡,酒店的星级还不低。
这个城市里周复认识的人一共那么几个,能干出这种事的,就只有一个。
林浩宇拿着房卡,脑海中瞬间锁定一个人。
“林浩宇?”周复疑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林浩宇握着房卡转身,看到周复罕见地瞬间变了脸色。
“我可以解释——”
“我相信你。”
他截断周复的话,声音没什么起伏,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事。
可林浩宇随后越过周复夺门而出,速度之快,跟在他身后的人无论怎么追,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的距离越落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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