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忆

1.

颜承让我从今天开始写日记,那时候他正在拆信,信是很久以前的,泛了黄,笔迹来自同一个人,我觉得孜孜不倦写那么多字的人真的很勤劳。

因为我讨厌文字。

然后颜承把信一封封再次折好放了起来,安静地看向了我。

我以为他会说爱我这样煽情的话,但是他说,“你丫就是一违反交规的傻逼,要是再失忆了,老子是不是还得照顾你吃喝拉撒重来一次?”

于是我就过来写日记了。他说我得把这些写下来,那时候人证物证都在,我就跑不了了。

他强调说要我把我醒过来他照顾我那一年花重点篇幅写。

我告诉他说我肯定忘不掉的,但他说我失忆前也是这么跟他说的,还一拳砸在我的肩上骂我撒谎成性,我不疼,但他哭了,我觉得很疼。

我还是重点写颜承照顾我的那一年吧。

我的记忆是从两年前睁眼才开始的,医生告诉我这是车祸造成的暂时性失忆,白色绷带缠了我全身,然后身边的颜承就开始抱着我大哭。一边哭一边比了个五问我这是几,他是谁,还说我这么一个脑子坏掉了就可惜了。

医生手插在白大褂里冷静地看着激动的颜承,说,病人没有变成傻子,他只是暂时性失忆了。

我这个脑子还没有坏掉,我只是忘记他了。

我对颜承的第一印象就变成一个胡子拉碴的青年,头发上翘,眼下乌青,身上还有散不去的消毒水的味道,偶尔性格无常,大部分时间持续暴躁,嘴里总爱吐脏话,陪护我的时候总爱一边敲笔记本一边骂某个不知名的上司傻逼。

鉴于医生说病人需要静养的医嘱以及我喜欢安静的性格,我真的很想换监护人,但我是个病号并且他照顾我还算尽心尽力,我可能没这个权利。

后来我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但是长时间躺在床上,我必须通过复健才能重新恢复行走能力与生活能力,这是医生的原话。

颜承就告诉我他想守寡,问我同意吗?

那段日子真的挺难熬的,手撑在护栏上我基本是个二级残废,颜承扶着我一个脚步一个脚步往前挪,半个小时走半米的距离还累得满头大汗,我很想放弃。但是颜承的手拖着我的右臂时,我觉得他的力量好像渡进了我的身体。

我像个老人又像个茫然无措的稚儿,终于在我第一千次跌倒之后,颜承哭了。

当然这只是个粗略的估计数。

那时候我们一起跌在软垫上,他的身体压着我的身体是沉闷的痛感 。

我闻到了来自他脸侧的须后水的味道,他的左眼滴落了一颗泪水。

那段时间我在医院的病床上闲得发慌,每天就听着某知名情感博主的电台,那里面说,当左眼先掉眼泪时,是因为难过。

可惜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我茫然无措地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最后颜承把脸埋在了我的胸前,开始嚎啕。

明明是个需要刮胡子的大人了,却总是一动不动就要先流泪。

颜承真的很爱哭,这是我对他的第二印象。

后来,经过我们的持之以恒我们终于--

好吧,我确实不爱写这种冗长而乏味的文字,日复一日的练习真的没什么好写的,这些都没有颜承这个人本身有意思,那些痛苦的或乏味的经历也是因为颜承我才记在脑海。

可惜颜承总是在哭。

我不喜欢看他哭。

2.

颜承把我从房间里赶出来了。

起因在于他看了我的日记,认为我是没心没肺的白眼狼,他日夜伺候我都要背气了结果我却还想着换人。

他把我抵在墙上用鼻子蹭我的脸,问我是不是在外面有了野男人。

他又说我不该写他哭了那么多次,男性成年人都不会开心自己被揭露脆弱。

他怀疑我是缺心眼,因为他认为最应该哭的人是我,而我是缺心眼没哭出来,所以他只是尽配偶义务帮我哭了,嗯,即使我们是非法的配偶关系,毕竟国内的同性婚姻法还在酝酿当中。

他还说其实我很爱哭,比他爱哭多了,我知道他在骗我,以前我躺在床上的时候伤口都是撕裂似的疼,疼得整夜睁眼看天花板发呆睡不着。

我没有哭,但颜承哭了。

不过我不打算反驳他一些什么,我老老实实回卧室拿了被子,打开客房的门后颜承就出现了,他瞪着我不说话,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我揉了揉他的脑袋就开始低头铺床了,铺到一半听见他说虞斯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解风情,我回头看见他朝我翻了个白眼,他又问,“你直男癌吗?”

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回答他,每次他和我聊起过去我就会不知所措,因为我把过去的虞斯留给了过去的颜承,我失去了我的过去,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跟他聊我的过去。

我只能说我不是直男,我喜欢他。

他被我说得沉默了,只是抬眼认真地开始看我,我看见他的眼睛里跃动的光线,像是岁月跌宕的样子那一瞬间我都要怀疑他又要哭了。

但他只是哼了一声,让我老实睡客房。

我觉得以前我肯定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因为颜承的脾气真的算不算太好,他打起人来真的很疼,而我还是在他的身边呆了下来。

客厅有一股陌生的空旷味道,还有久未居住的透彻凉意,我调高空调,坐在铺好的床上盯着眼前自己的影子发怔。

而不久后我终于明白人之所以闹脾气就是为了想被人来哄,想明白这个道理我就去找他了,他把房间门锁上了,我敲了好几下。

他打开了门,另一只手牵着狗。

颜承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必须得和别人一起睡,大概是我惯出来的。显而易见今天晚上我没机会睡主卧,于是他选择了那条傻狗。

他选狗都不愿意选我,我并没有瞧不起我家伊丽莎白的意思,我是想说他看来真的很生气。

我也知道那是因为我躺在病床上嫌他吵,但他应该理解我,毕竟谁也不会对某个陌生人一见钟情并宽容他的所有坏脾气所有坏习惯。

我低头亲了一下他的脸,柔声说我知道错了。

我还说颜承你多好啊,我喜欢上了你两次,都是从零到百分之百,喜欢到不能再喜欢。

然后颜承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伊丽莎白就跳了起来,爪子同时猛的拍在了我的脸上,我朝后踉跄几步,门就在我面前重重摔上。

那条傻狗吐舌头看我,洋洋得意地围着我转了两圈。

我明白了它为什么是一条单身的公狗了。

我拿脚踹了踹他的前腿,朝他嗤了一声。这个傻狗,看不出来自己也被赶出来了吗?

3.

我昨天没有睡好。因为半夜颜承爬上了我的床,动作小心翼翼,结果一脚踩在了我的脚上,疼得我直接在床上完成了一半的仰卧起坐。

他被我吓了一跳,然后就从床上滚了下去。我没忍住笑了出来,所以我的腰上现在还有一块青的。

后来他把我搂在怀里告诉我,他知道我失忆了,事情不记得了,他不怪我。但我也得原谅他偶尔的失落和难受。

他说一个人背着回忆会觉得沉重,而他也想那个18岁的虞斯了。我纠正他说不是偶尔想,他总是在想。说完他含情脉脉的脸都凝固了,抬脚猛地用膝盖往我肚子上顶了一下。我疼地啃了一口他的脸颊,他把我的睡衣下摆掀起来擦我的口水。

他告诉我说以前的虞斯也总是这么跟他说话,总是一本一本正经地呛他,呛着他的气卡在胸口出不来,想把我摁在地上先揍再亲。

他还提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比如那个跑得比苏炳添还快的教导主任、那个查迟到学生却分不清人,总是任他把我的名字写在迟到名单的门卫大叔、那个总爱跟我送水的他曾喜欢过的隔壁班班花、还有那段张扬灿烂的肆意洒脱的高三时光。

他说那年我们都是十八岁,最好的年纪。

因为他那句最好的年纪我失眠了。

他有最好的年纪,可是我没有。

所以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十八岁的颜承,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肩膀被撑出瘦削的骨骼轮廓,脸比现在多了些散漫与稚嫩,蓝色条纹校服外套潦草地系在腰上,闲得更稚嫩。

我看见他眯了眯眼睛,特别拽地冷哼了一声,问我是不是那个喜欢穿粉色卫衣的小白脸。

我说我不是。

他说是男人就和我打一架,你敢不敢?

我扫了一眼他身后那几个彩色头发的杂毛,说我不敢。

他就一拳打在了我的脸上。

他这人真的很不讲道理,我都说了我不敢。

那个疼痛真实到让我醒过来时都在疼,睁开眼已是天光大亮,他的沐浴露味道溜进了我的鼻子里,我看见他瞪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像在描摹我眉目。

“嗯?”

他哑着嗓子说了声没事,说完诡异地安静了几秒,欲言又止的神情掩饰地十分潦草。

是风从客厅转过几个循环消耗的分秒流逝,他突然低声沉沉地笑了一声,声音柔柔的,像捏软了的吸水海绵,里面是男人特有的带着碎末苏意的撒娇,“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朝他笑了一下,更想说我不爱生气,生气的明明总是他。

“我不生气。”

他说他听见了我叫他的名字,在梦里说“我不是”“我不敢”,说五颜六色的杂毛像飘扬的彩旗,说颜承打起架来像条疯狗,说一百五十的医疗费想了想还是不去找颜承要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轻,轻到将他的呼吸都显得沉重了,好像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梦,或者患得患失在他身边的故时的却又陌生的我。

我突然觉得我应该抱住他,这个时候颜承好像变小了,与我梦境中的那个少年单薄得如出一辙。

我不想让他成为被撕乱的单薄的纸,我想让他成为我永恒的太阳,永恒炙热,永恒热烈,哪怕永恒嚣张,永恒暴躁,永恒蛮不讲理 。

我们低头交换了一个吻,将我的唇印在了他的唇上,如果我没想错的话我应该将眼底铺上了一层浅碎的笑意。

“是啊,颜承,十八岁的你是个小霸王吧?”

“你因为一个不知名的女孩一拳头砸上了我的脸,很不讲道理。”

“你问我说敢不敢和我打一架,我说我不敢--”

但你的拳头已经过来了。

我没能把这句话说完,已然被颜承突然来临的强势的吻擢取了呼吸,热烈的鼻息像焰火一下下烫在我的鼻尖,他用牙齿咬破了我的嘴角,掠夺了一个血腥的吻。

后来我们在床上滚了好几圈,睡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全扔在了地上。我在冷空气里热到颤抖,低头含住了他的喉结。

我们最终迟了一个小时才成功起床,这次颜承没再对我说该死的这月全勤奖又他妈没有了。

他在水汽氤氲里舔上我的耳垂,将牙齿轻轻碾过,润湿了艳红的吻痕。

“这他妈不是梦。”

然后我就他妈的坐到了这儿。

我不轻易骂人,但这个医生真的很烦。如果不是颜承我绝对不会坐在这里陪他聊天,颜承说我的时间很宝贵,而我却花上三千块在这里,浪费我的一个小时。

这种无聊的心理引导有什么作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个小时过去了,我的三千块从卡上消失了。

颜承又带我去了高中,见了以前的老师。他说地中海的校长现在基本上已经成了一颗卤蛋,害我打招呼时差点说出“卤蛋你好”。

他带我去了我们以前经过的很多地方,可惜我并不能一一对应他提到的情节。最后他大概是想有所补偿,给我买了一套西装,带我吃了一家高档餐厅,甚至提出要不要帮我搞辆超跑。

我说,“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就要谋杀亲夫,而这是最后的晚餐。”

他抬脚想踢我,我笑着调侃他的屁股还好吗?他一气之下把我留在了原地,以及一张四位数的账单。

我觉得颜承很不好养,而他却总觉得我才是被包养的那一个。

哦,今天还有另外一件值得高兴的事,那只没眼力见的傻狗被再次送回了我的岳父家。

一条狗不应该想着跟我争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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