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宅
得知祁蓁今日回国,家里已经安排了一大桌的菜。
盛明远也在老父亲的压迫下,回了趟家。
祁蔚亲自去机场接妈妈,母子俩却在车上聊了不到三句,就再也没话讲了。
“蓁蓁,你陪盛祎在国外治疗辛苦了,多吃点,看你都瘦了好多。”
祁蔚奶奶发自内心地关心儿媳妇。
“谢谢妈,你们也吃。”
或许是婚后婆媳俩就没怎么在一起生活过,各自家中都有阿姨照顾,偶尔过节碰个面吃顿饭,有矛盾也激发不出来,彼此都很客气。
祁蔚坐在奶奶右边,被投喂了一块排骨。
“谢谢奶奶。”
一家人难得坐在一起吃顿饭,起初都还算和睦,可吃到一半的时候,气氛就变得没那么融洽了。
盛明远还是不死心,非要让祁蔚以集团的利益为先,切断和闵以浔的联系,跟一位能够帮助集团发展的企业千金结婚。
这位千金可以不是岑欣润,但绝不能是闵以浔。
祁蔚顶了两句嘴,又气得盛明远摔了筷子。
奶奶出来打圆场,劝他们好好沟通,盛明远却说奶奶不懂得现在生意场上的局势,让她别插嘴。
这话一说出口,祁蔚的爷爷不乐意了。
一家人又争吵不休…
祁蓁千里迢迢赶了回来,肯定不是为了坐在椅子上旁听的。
她擦了擦嘴角,抬起头看着祁蔚道:“你既然接手了你大哥的位置,就该对这个位置负责,如果今天躺在病床上的是你,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她这番话,比刀子还锋利,冷漠的双眸更是令祁蔚寒彻心扉。
同样是儿子,她总是偏心大哥。
祁蔚到现在都记得,他上小学时很瘦弱,老是被同学嘲笑,回到家跟爸妈哭诉,爸妈随口安慰了几句,就当作无事发生了。
后来他被同学推倒,从楼梯滚了下去,老师只好请来双方家长。
对方同学的父母都到场了,而盛明远在外地出差,祁蓁的电话更是打不通,最后还是奶奶来学校为他讨了个公道。
晚上回到家,盛祎看到弟弟在学校被欺负成这样,攥紧了双拳,转头就找到那个同学,好好地教训了他一顿,为祁蔚出气。
那时盛祎已经十几岁了,揍一个小学生就跟拎起一只小鸡似的。
那小学生被打得连连求饶,引来了路人围观。
路人报警后,祁蓁第一时间赶到了警局,盛明远也放下了手头工作返程回惠市。
赔了那个小学生家里一笔钱后,盛祎被领回了家。
祁蔚抱着哥哥痛哭出声,却被祁蓁拉开。
“你大哥明天就要期末考了,你就不能消停点,怎么三天两头惹麻烦!”
祁蔚当时不懂什么叫偏心,他自责地认为是自己调皮,都是自己的错,是他害得盛祎进了警察局。
入了夜,他蹑手蹑脚进了盛祎的卧室,趴在床头小声说对不起。
盛祎恍惚中听到弟弟的声音,心疼地将他抱了起来。
兄弟俩挤在一张床上睡着了,盛祎期末考试一结束,就带祁蔚去练跆拳道,想让他有自卫的能力,再不受人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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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做以前,祁蔚也许就忍了祁蓁的言语讥讽,他一向很能忍耐的。
可是,他已经忍了太久了…
他受够了被人拿去跟大哥比较,尤其是自己的亲妈。
“那你生了我,也该为我负责,要是你们做好了措施,也不会有我这个麻烦。”,祁蔚以前从来不会这样说话的,所以他一开口就惊着了一桌人。
“你说什么!”,盛明远板着脸,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他面前的骨碟都被震飞了一会儿。
“我说,错误的源头是你们两个,造成这些闹剧的也是你们两个,一对只会生不会教的父母,当然只能养出我这种大逆不道的儿子。”,祁蔚说这些话的时候,嘴角带着自嘲的笑,他已经不分清自己说出来的话,是在攻击他们,还是在攻击自己了。
工作上事务繁多,这么多天的连轴转,已经让他身心俱疲,今天又是一番争吵。
爷爷奶奶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一脸的疲惫和失落,感觉已经失去了自我,让人不得不担心他的精神状态。
“孩子…你…”,奶奶扶着餐桌的边缘,颤着手走到他身边,轻抚他的后背,想再说些什么,却又无法开口。
祁蔚被奶奶掌心的温度,拉回了一丝理智。
“我吃饱了,先走了。”,说着,他转身就离开了,任由爷爷奶奶在身后叫他的名字,也没有停下脚步。
盛明远被气得不轻,眼前一黑瘫坐在椅子上。
奶奶年纪大了,看不得这种场面,抽泣着开始细数往事:“你们夫妻俩,到底还要折磨这个孩子到什么时候!”
“明远,你当初怀疑祁蔚不是你的种,闹着要去做亲子鉴定,害得蓁蓁月子都没坐好,多少个日夜以泪洗面。”
“她伤心难过的时候,你这个畜生还想着外面的女人,有你这么当丈夫的吗,有你这么当爸爸的吗!?你对祁蔚这么严厉,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他,却指望他逆来顺受,什么都听你的!他是个人啊,不是机器!”
奶奶哭得伤心,抽了好几张纸巾掩面抽搐。
“还有你…蓁蓁,你就算再怎么恨明远,也不能迁怒孩子啊,你怎么能吵完架后,把祁蔚一个人扔在游乐场,他那时候才六岁啊!”
“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摔得满脸都是伤,还哭着叫妈妈呢,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你怎么忍心啊…”
“你知不知道,他到现在还会做噩梦,梦到自己走丢了,常常惊得一身汗从梦里醒来。”
奶奶边哭边捶胸口,声泪俱下,伤心不已。
祁蓁眉心微动,似乎有所动容。
这时,餐厅外传来一声响动。
是祁蔚不小心踢到了垃圾桶。
他走出别墅,忘记了拿外套又回来,却意外隔着一道门听到了这些不该听的…
二十年来,他一直都梦到自己走丢的场景,满游乐场地狂奔找妈妈,跑几步撞到人,跌倒了又爬起来,胳膊膝盖脸颊都有伤,直到现在他都不敢再靠近游乐场。
可长大后,爷爷奶奶却跟他说这都是梦,不是真实的,说他从来没有走丢过。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印象清晰的事,爷爷奶奶总说他说胡话了。
原来,真相是…妈妈不要他了,他是被扔掉的。
爷爷奶奶怕他知道真相后伤心,所以才哄他一切都是假的。
隔着玻璃门,爷爷奶奶看见心碎的祁蔚,肉眼可见地慌乱了。
他们想走过去跟祁蔚解释,却发现他已经不是孩子了,再也不会被轻易蒙骗。
这夜晚,寂静得可怕。
祁蔚站在原地,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没有推门进去,也没有大声喊叫,这世界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他只觉得无力,拖着沉重的步伐转身向外。
另一边,正在热热闹闹吃烧烤的闵以浔,突然感觉心抽痛了一下。
猛地,她预感不好。
“你们先吃,我打个电话。”
她拿起手机走到一边,咬着食指指节,焦急不安地给祁蔚拨电话。
响铃快结束时,祁蔚总算点了接听。
“喂,祁蔚,你还好吗?”
对方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闵以浔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呼吸声,似乎…还有抽泣的声音。
“祁蔚…”
“不好,很不好。”,祁蔚终于说话了,声音中带着哽咽沙哑。
“你在哪,我去找你。”,听到他说很不好时,闵以浔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定要陪在他身边。
“游乐场…”
惠市有好几个游乐场,但最大的,游玩项目最多的,就是距离盛家老宅最近的那个。
闵以浔知道,他一定在那。
跟章芯冉他们说了一声后,闵以浔拿上包直接冲到了路边打了辆车,上车前还崴了一脚。
她顾不得疼,只想快点赶到祁蔚身边。
车子行驶了二十分钟,每一秒于她都是煎熬。
终于下了车,游乐场夜场还在售票。
她买了票进到里面,还没等她费心去找,余光就瞥到祁蔚正注视着旋转飞椅一动不动。
旋转飞椅上有一对母女,还有一对父子,孩子坐在家长的身旁,随着机械臂高低起伏,孩子笑得很大声很大声。
他们看上去是那么幸福,那么有爱。
但是祁蔚觉得很吵,他觉得这种幸福很刺耳。
“祁蔚…”,闵以浔在他身后,轻唤他的名字。
听到她的声音,像是游离在梦境里的祁蔚,突然被拉回现实,缓缓回过身。
闵以浔虽然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但是在不断穿梭的人群中,她是唯一一个能感受到他悲伤的人。
她朝他走去,每一步都饱含心疼。
她不用问,就知道他受了委屈。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闵以浔毫无征兆地流下了眼泪。
她走到祁蔚的面前,踮起脚尖,紧紧地环抱着他的身体。
一个被亲生母亲丢弃过的孩子,此刻最需要的就是真诚又坚定的拥抱,来证明这世上还是有人爱他的。
他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同样用力地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压抑了这么久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
他将头埋在她的肩上,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热泪如决堤般流出,浸湿了她的衣裳。
闵以浔抬起手蹭了蹭他的头,在他耳边轻声安抚:“别怕,我在呢,我们回家。”
她为他擦干眼泪,十指紧扣,带着他往外走。
就在他们离开的一霎,游乐场熄了半边的灯光,随着一声声巨响,天空中绽放起绚丽的烟花。
烟火交织,光影变幻,游乐场瞬明瞬暗,周围的人都在仰头看这场盛大的演出,发出阵阵惊叹。
祁蔚无心观赏,闵以浔的眼里只有他。
上了出租车,祁蔚把头歪在闵以浔的身上。
“累了就睡会儿吧,到家了我叫你。”,闵以浔握着他的手,体贴地说道。
“嗯。”
两人一路无话,司机只管开车。
付了车费,闵以浔牵着他回到自己家。
陆澜还没回来。
她安排祁蔚在客厅沙发坐着,去洗手间沾了湿毛巾来,轻柔地给他擦了擦脸。
“和家人吵架了吗?”,她实在担心他,还是忍不住询问发生了什么,“是因为我吗?”
祁蔚摇摇头,说不是。
“你还记得,我总是半夜说梦话吗?”
“记得…你总梦到走丢了,找不到妈妈。”,闵以浔当然记得,也就是因为这句话,让她觉得祁蔚很渴望家庭,所以才不忍心带他出国的。
“那不是梦,是真的…”,祁蔚的双眼红肿,内心更是痛苦万分。
“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她一直都知道祁蓁有些偏心,但只以为盛祎常年待在父母身边,感情更深一些,没想到身为母亲竟然会丢掉自己的小孩。
祁蔚垂着头,将自己听到的那些话一一说给闵以浔听。
看着他落寞疲惫的身影,闵以浔心疼到无以复加,她眼眶不自觉发热,流出汹涌的两行泪来。
她转身跨坐在他腿上,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胸前,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哭得比他还要大声。
“祁蔚,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闵以浔这三声我爱你,是在坚定地告诉他,即使祁蓁不要他,即使他失去所有光环,她也会用尽全力去爱他。
这一夜,祁蔚都将闵以浔搂在怀里,睡梦中惊醒,看见她在自己身边,才会稍微安心一些。
而闵以浔更是一夜没睡。
天亮后,她让祁蔚再躺会儿,自己去买点早餐回来。
出了小区,拐了两个弯,她进到一家早餐店。
推开包厢的门,里面坐着祁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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