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咖啡店比平时稍显忙碌，周刻正低头仔细擦拭着刚洗好的咖啡杯，玻璃门上的风铃清脆一响。

“欢迎光……”他习惯性抬头，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沈钝声站在门口，穿着简单的白色卫衣和深色长裤，像个迷路的精致人偶。他环顾店内，目光精准地落在周刻身上，然后迈步走来，径直在吧台前的高脚凳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周刻。

“……”周刻被他看得发毛，压低声音，“你来干嘛？”

沈钝声像是刚接收完信号，慢吞吞开口：“……看你涂药。”语气平板，理所当然。

周刻差点把杯子摔了。“我靠！你有病吧？谁要你监督？”他简直要被这人的死脑筋气笑，“赶紧回家去！”

沈钝声不为所动，依旧安静地盯着他，大有一种“你不涂我就一直坐在这”的架势。

周刻就跟他面对面干瞪眼，看谁瞪得过谁。

战况僵持不下，就在这时，一道语气不善的中年男音在吧台旁响起，“喂！服务员！你这拿铁淡得跟水一样！重做！”

一个略显油腻的中年男顾客端着几乎喝光的咖啡杯重重敲在吧台上，不满地嚷嚷。

周刻深吸一口气，压下烦躁，换上职业微笑：“先生，我们的配方是标准……”

“标准个屁！”男人打断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周刻脸上，“我说淡了就是淡了！重做！不然我投诉你！”

周刻攥紧了手里的抹布，指节发白。他知道这人就是找茬，但咖啡店最忌讳的就是和客人起冲突。他瞥了一眼角落的监控，努力维持住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好的，先生，我马上为您重做一杯，请您稍等片刻。”他听见自己用平静到近乎麻木的声音说，转身去操作咖啡机。他能感觉到身后沈钝声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落在他僵硬的脊背上。

咖啡机嗡嗡作响，掩盖不住男人还在喋喋不休的抱怨。周刻沉默地操作着，将苦涩咽回肚子里，这种客人他曾经碰到过不止一次，习惯就好，他安慰自己。

他熟练地打好奶泡，拉出一个敷衍的花，将新咖啡推到男人面前。

“哼，这还差不多。”男人骂骂咧咧地接过，总算消停。

周刻吐出一口浊气，疲惫感瞬间涌上。他下意识揉了揉隐隐作痛的侧腰，一抬眼，再次撞进沈钝声那双专注的琥珀色眼眸里。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迷茫迟滞，此刻清晰地映着他强忍屈辱的侧影，带着一种沈钝声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困惑和专注的审视。

周刻避开他的视线，只觉得刚才被刁难时都没这么难堪。他压低声音，带着警告：“看够了没？看完可以走了吧？”

沈钝声没动，嘴唇微动，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就在周刻以为他又要沉默时，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他不好。”指的是那个刁难的客人。

周刻愣了一下，心头莫名一涩。连这个迟钝的家伙都看出来了。他没好气道：“关你屁事。赶紧走。”

沈钝声看着他，固执地摇头：“……药。”

周刻简直想翻白眼。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咖啡店的门再次被推开。沈锐一身剪裁考究的休闲装走了进来，他一眼看到坐在吧台前的弟弟，又扫了眼脸色发白的周刻，以及旁边卡座那个还在嘟囔抱怨的客人，瞬间了然。

沈锐径直走向吧台，在沈钝声旁边坐下，对周刻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周同学，又见面了。一杯美式，谢谢。”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冲淡了周刻周围的低气压。

周刻默不作声地开始做咖啡。

沈锐这才转向沈钝声，语气轻松：“钝声，怎么跑这儿来了？监督人家工作？”

沈钝声没回答哥哥的打趣，只是指了指周刻，又指了指自己手臂同样的位置，然后微微皱了下眉，看向刚才刁难周刻的那个卡座方向。

沈锐目光微凝，随即了然地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表示知道了。

等周刻将美式放到沈锐面前，沈锐没有立刻喝，而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诚恳：“周同学，我有个提议，想听听你的意见。”

周刻警惕地看着他。

“按钝声的情况，学习上……需要更多耐心和引导，性子也比较慢热，班主任也和我说了学校的情况，周刻同学成绩优异，还和钝声关系不错，是最佳的人选。”沈锐双手交叠放在吧台上，姿态放松却透着精英式的掌控感，“我和家里商量了一下，想正式请你每周抽几个晚上，到家里给钝声做一对一的辅导。”

“当然，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时间我们可以协调。至于报酬，”他顿了顿，报出一个让周刻瞳孔微缩的数字，“按300元一小时计算，每次课两小时起。你看怎么样？”

三百块一小时！

周刻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膛。这几乎是他咖啡店打工一周的收入！他打工累死累活，时薪才二十出头。有了这笔钱……他脑中瞬间闪过许多画面：奶奶佝偻的背影、家里永远修不好的房门、那个醉醺醺砸东西的身影……这笔钱能解决太多燃眉之急。

然而，强烈的自尊心像藤蔓一样瞬间缠紧了他。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那场难堪的刁难之后，这种“被看见窘迫后立刻得到金钱援助”的感觉，让他喉头发紧，脸颊发烫。

沈锐耐心地等待着，并不催促。旁边的沈钝声也安静地看着他，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等待。

周刻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吧台的边缘。他避开沈锐洞察的目光，也躲开沈钝声直白的注视，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声音干涩：“谢谢沈先生好意。但我打工时间排满了，恐怕……”拒绝的话脱口而出，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倔强。

沈锐似乎并不意外，他理解地点点头，从名片夹里抽出一张设计简洁的名片推到周刻面前：“不急。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想法有变，可以随时联系我。这个邀请长期有效。”他端起咖啡杯，不再多言。

沈钝声一直安静地看着周刻，似乎在努力理解他拒绝的原因，眉头又微微蹙起。

沈家兄弟没坐多久便离开了。沈钝声走前，又回头看了周刻一眼，那眼神里似乎带着点固执的提醒——记得涂药。

周刻捏着那张质感上乘的名片，指尖冰凉，心里却像烧着一团乱麻。给沈钝声辅导功课三百一小时……诱惑太大了，烧得让他心慌。

傍晚，咖啡店快打烊时，那团乱麻被粗暴地扯断了。

玻璃门“哐当”一声猛地被撞开，浓烈的劣质酒气瞬间弥漫开来。一个胡子拉碴、双眼浑浊通红的男人闯了进来，是周任强，周刻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

“小兔崽子！钱呢？！”周任强一眼锁定了吧台后的周刻，踉跄着冲过来，布满污垢的手掌“啪”地一声重重拍在吧台上，震得杯子乱响，“老子养你这么大，要点钱花怎么了？啊？！翅膀硬了敢不给？！”

店里的零星客人和店员都吓了一跳。

周刻的脸瞬间血色尽褪，比下午被刁难时还要难看十倍。他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抖：“我在上班！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老子就要现在说！让大家伙做个见证！”周大强根本不听，唾沫横飞，伸手就要越过吧台去抓周刻的衣领，“老子看见你藏钱了！儿子赚钱孝敬爹不是天经地义吗？！你把钱藏哪里了？！说！”

周刻猛地后退一步躲开，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看见店长惊愕的眼神，看见店员们躲闪的目光，看见门外有路人好奇地驻足张望。

最后一点遮羞布被当众撕得粉碎。屈辱、愤怒、羞耻像海啸般将他淹没。

“保安！保安呢！”店长终于反应过来，大声喊道。

两个保安冲进来，费力地将还在叫骂挣扎的周任强架了出去。玻璃门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咒骂，但咖啡店里死一般的寂静更令人窒息。

周刻站在原地，身体微微发抖，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血痕。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怜悯、好奇，或许还有一丝鄙夷。

店长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小周啊，你今天先下班吧，去冷静一下……”

周刻面色麻木地点点头，没有看任何人一眼，沉默地回了休息室，将那片狼藉和异样的目光甩在身后。

他深吸一口气，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随后他脱下围裙，叠好放在休息室的台子上，开始编辑短信，虽然他很感谢店长的照顾，但他没脸再来这家咖啡店打工了。

当晚，周刻坐在洗得发白的床单上，身前是一个老旧的书桌，台灯昏黄的光线映着他苍白的脸和眼底浓重的青黑。

那张设计简洁、触感冰凉的名片就放在桌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的手指几次拿起手机，又几次放下。

将近一个小时的自我拉扯过后，周刻终于下定了决心，他面色平静地拿起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他紧绷的下颌线。他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按下了名片上的那串号码。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通，沈锐沉稳温和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喂？您好。”

周刻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他用力清了清，才发出干涩嘶哑的声音：“……沈先生，是我，周刻。”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后面的话挤出齿缝，“家教的事……我同意。明天……可以开始吗？”

电话那头似乎并不意外，沈锐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温和笑意：“当然可以，周刻同学。欢迎你。明天上午九点，我让司机去接你？地址稍后发你短信。”

“……好。”周刻吐出一个字，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他挂断电话，颓然向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

窗外是无边的夜色，而明天，将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为什么周刻他爸会找到他打工的地方？谁透露的呢哇好难猜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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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