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峥承像拎鸡崽一样把虞泠提溜到了空无一人的安全通道里,中途因为她负隅顽抗用了几分蛮力,虞泠也不甘示弱,在他手腕和手臂上留了好几排牙印。
四舍五入约等于很不体面地打了一架。
虞泠头发蓬乱,满脸通红,气冲冲地瞪着傅峥承喊他大名:“傅峥承!你没良心!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是谁冲在前面为你鸣不平!是谁在别人面前无条件维护你!是谁一腔热血地追随你!是我你知道吗?”
她的罪行罄竹难书,难道他的就少吗?
虞泠怒气冲冲且满心委屈地一例例细数。
“那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阿姨要我给你送饭,我为了让你吃口热乎的,把饭揣在怀里捂了一路,结果到了地方,你把饭盒随便往桌上一搁就继续干活了,还问我为什么要把饭盒藏衣服里,回去以后衣服谁洗。”
“还有那年我过生日,一上午过去了都没收到你的祝福,为此中午我请了一整栋家属楼的人吃了蛋糕,收到了很多礼物,就是没收到你的。晚上我终于憋不住问你,你说对不起你忘了,既然有这么多人送了,不缺你的一份。”
“你知道你在辜负我心意的时候,我有多伤心吗?”
虞泠怨气满满,忿忿不平地说:“不,你不知道。你只会搬出那堆清规戒律和冰冷的教条,跟我说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做人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品质。你一句话的事,却需要我花一万倍的力气去践行。况且要学坏的话,早在我在看守所边写作业边听小流氓蛊惑的时候就学坏了,是因为我要帮你在我们这辈的孩子里树立威信,才唯你马首是瞻。”
她说着说着就口不择言起来,专往他心坎上戳:“抛开为国为民的滤镜,你这个人无聊透了,成天守着刻板的规矩。在你身边不能说脏话,不能赖床,不能熬夜,不能抽烟喝酒烫头,不能旷课,不能逃学,不能有悖纲常,不能忤逆师长。道德就一定比感情高贵一些吗?你可以光明正大地拿道德压迫我,却不允许我用感情牵制你,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兜了半天圈子她才绕到重点,跟他打商量:“你就不能短暂地放下你的原则宠一宠我吗?我就只要你为我破一次例,哪怕只有一次,不可以吗?”
她说了这么多,傅峥承就回了她三个字:“不可以。”
虞泠还有很多苦想诉,还有很多话想说,但都因为这三个字被怼了回去。
行吧,是她不配了。
傅峥承绝情而礼貌地说:“我很感谢你为了付出的感情,但我没有逼你,是你自己愿意的。你没必要为我做任何事,我妈要你做的事如果你不想做可以直接拒绝。至于你说我要你遵守的那些规则,是每一个品行端正的人都必须遵守的,如果不是你在违反的边缘试探,我也没必要提醒你那么多回。你说的没错,感情就是永远没办法超越道德,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耐心,还会认真听你解释事情的原委。你当然可以犯错,也会获得悔改的机会,但一定需要受到惩罚,这不是规矩,这是法则,原本是该由你自行把握的。”
虞泠听着他说这些话,心凉得不是一星半点,是冻得硬邦邦的,还结了三层冰。
纯粹真挚的感情到他嘴里就变成了:她自愿、她活该、她犯贱。
真就是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她是学法律的,怎么会不知道怎么维护自己的权益?
只不过是因为她喜欢他,所以什么都愿意给他罢了。
虞泠红着眼强颜欢笑,这下不再使用以往的称谓,而是选择了直呼其名:“傅峥承,你不用在我面前装正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是怕你是社会人,我是学生,你跟我在一起好像是在利用我的阅历短浅对我实施剥削。可剥削本质是物化,前提是我真的无知,我在你那里依然拥有完整的人权,达到了十八岁的法定行为能力,你没有什么好顾忌的,只是不爱我。”
看透以后她佯装洒脱,“那不爱就不爱吧,别给我安罪名了,我受不起。今天你对我的喜欢弃之如敝屣,明天就会永远失去。当然,我知道你不稀罕这个,即便是失去了也不会懊恼,但是今后不管你是孤独终老还是跟人相濡以沫,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就算你死了,我也绝不再为你掉一滴眼泪。”
“好。”傅峥承应了一声,说完这个字就转身走了,冷漠的背影载着几分孤傲。
虞泠说了不会再为他掉眼泪,可当他转身的瞬间,还是没出息地哭了。
因为她亮出了最后的底牌,还是没能功德圆满。
从今往后,她会跟所有人一样叫他傅峥承,再没人知道,她叫过他这么长时间的“哥哥”。
傅峥承阔步走在走廊里,手机忽地一震。
他掏出来一看,是他曾经帮助过的、在卫生院工作的人回复了他的消息。
【抱歉啊傅警官,因为疫情防控工作忙到了现在,才看到您的消息,不好意思了。您休息了吗?HPV疫苗的话最近比较紧缺,下周一可能会到一批,我到时候再联系您。】
傅峥承停住步伐,一向喜欢用语音联系对方的他破天荒地打起了字:【麻烦您了,等针剂到了直接联系这个号码151998752**。就说是例行询问,别说是我约的。】
熄灭手机屏幕后,傅峥承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从他站立的位置看不见一颗星星,从这个角度也看不到月亮,能看见的只有广袤浩瀚的寰宇之下无尽的黑暗。
要是人能知道自己能活多长时间就好了,这样哪怕是到了生命的尽头,也能洒脱自在地将生命进行具体的分配。
他今天刚上班就被领导叫去办公室谈话,原因无他,就因为心理测试不过关,没达到健康的标准。
心理医生说他随时准备孤身赴死、不牵连他人的心态是创伤性的心理疾病所致。
在没有生病的情况下,正常人都会对美好生活充满期待和向往,会经常幻想娶妻生子阖家康乐的场景,而他给自己设想的未来尽头却是无法避免的死亡。
这种心理状态过于负/面悲观,是病,得治,不然由于他们这行职业的特殊性,就这么放任不管的话,只会越来越严重。
没准还不到英勇牺牲的地步,就迷恋上了死亡美学。
说得骇人极了。
从警校毕业至今,短短两年,他进过三次手术室,两次ICU,最近一次算是最轻的,都把虞泠吓成那副样子,往后接手刑事任务,危险系数只会更高,惹上仇家还会累及家人。
伤筋动骨加上通宵达旦,对身体机能的损耗一天比一天厉害,每天都有可能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他怎么忍心让整天围着他转的虞泠提心吊胆。
他不是给不了虞泠她想要的,而是怕给了又不能持续。
他现在就是后悔过去说的太多,管的太宽,手伸得太长,没有狠下心来不闻不问,这才导致虞泠向他讨要的越来越多。
如果强行劝退有用的话,被误解有什么关系,被记恨有什么关系,该凶凶过了,该说说过了,该教的教完了,该嘱咐的嘱咐过了,她那么喜欢他的话,应该记得住的。
长痛不如短痛。
傅峥承无奈地闭眼,虞泠那双哭红的眼睛就像篆刻在他脑海里一样挥之不去,委屈倾诉的话语一遍遍在耳畔回荡。
他发现感情的事处理起来并不似他想象的这般简单。
他的内心已经不再平静。
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和往常一样沉着冷静、心如止水了。
静默地站了一会儿,他突然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为是虞泠又回来了,连忙回头。
只见虞泠的某个室友兴冲冲地朝他跑来,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笑着说:“警察哥哥好,我是虞泠的室友方小柳,方便加下你微信吗?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监督虞泠,她要是再像今天这样来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我可以第一时间向你汇报。”
傅峥承冷漠地看着她问:“那今天是谁带她来的呢?”
方小柳愕然愣住。
傅峥承沉吟片刻,不知道在跟谁说话:“这不是她不能来的地方,只是她不会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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