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涌初现

立春这日,苏鹤眠终于能下榻走动了。

他赤足踩在书房的地龙上,暖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窗外积雪初融,檐下冰棱滴答落水,像一首不成调的曲子。沈砚修一早就去上朝了,案头堆满待批的奏折,墨迹未干的狼毫搁在砚台边,似乎主人刚离开不久。

苏鹤眠踱到书案前,目光扫过那些奏折。最上面一份是边关军报;下面压着刑部呈上的秋决名单,好几个名字被圈了出来,旁边批注“证据不足”。

他正想细看,忽然发现案角有个暗格微微凸起。鬼使神差地,他伸手一按,暗格弹开,露出里面一本薄册子。册子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但纸张已经泛黄,显然年代久远。

“这是......”

他刚翻开第一页,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苏鹤眠慌忙合上册子塞回暗格,转身时衣袖带倒了案上的青瓷笔洗。

“小心。”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接住笔洗,苏鹤眠抬头,正对上沈砚修深不见底的黑眸。朝服未换,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显然刚回府。

“能动是好事。”沈砚修将笔洗放回原处“但别乱动。”

苏鹤眠耳根发热“抱歉。”

沈砚修没再追问,只是解下官袍挂好,从多宝阁取出一卷画轴递给他“这个可还认得?”

画轴展开,是一幅《春山行旅图》,苏鹤眠手指一颤——这正是父亲当年最珍爱的藏品之一,苏府被抄后不知所踪。

“从刑部尚书家的密室找到的。”沈砚修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日天气“你父亲的其他收藏,大半在他手里。”

苏鹤眠死死盯着画卷角落那个小小的“苏”字印章,那是父亲亲手所刻。他以为这些早已化为灰烬。

“为什么......”他声音嘶哑“为什么要做这些?”

沈砚修走到窗前,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还记得你十四岁那年,我们在后山埋下的那坛酒吗?”

苏鹤眠一怔,他当然记得,那年春末,他们偷了沈父一坛陈年花雕,埋在后山桃树下,约定金榜题名时共饮,后来......

“我去年去挖了出来。”沈砚修背对着他“味道还不错。”

苏鹤眠胸口发紧,物是人非,那坛酒竟然还在?他想问沈砚修为何去挖,为何记得,但话到嘴边却成了“...好喝吗?”

沈砚修转过身,嘴角微扬“太甜,像你喜欢的口味。”

这个笑容太过熟悉,恍惚间苏鹤眠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会为他偷带糖糕的少年。他不由自主也笑了“明明是你爱吃甜......”

话未说完,院外突然传来嘈杂声,沈砚修眉头一皱,快步走到廊下。苏鹤眠跟过去,看见几个侍卫押着一个华服青年站在院中,那青年满脸不服,衣领上还沾着酒渍。

“怎么回事?”沈砚修冷声问。

侍卫首领抱拳“回王爷,这人在府外叫骂,说...说要见他的表弟。”说着偷瞄了苏鹤眠一眼。

华服青年抬头,醉眼朦胧地看向廊下“哟,这不是苏大公子吗?听说你给沈王爷当男宠当得挺快活啊?你爹要是知道——”

“掌嘴。”沈砚修声音不大,却让院中瞬间安静。

侍卫犹豫道“王爷,这是刑部尚书家的三公子......”

“我说。”沈砚修一字一顿“掌嘴。”

啪!啪!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院落,那公子起初还叫骂,后来只剩呜咽。苏鹤眠别过脸去,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栏杆。

“够了。”沈砚修抬手“送他回府,告诉尚书大人,明日早朝本王要个交代。”

待院中清净,苏鹤眠才松开已经发白的手指“何必如此......”

“他说的表弟是怎么回事?”

苏鹤眠苦笑“我母亲出身陈家,与刑部尚书夫人是表姐妹。小时候确实叫过他几声表哥。”

沈砚修眼神一暗“明日我会处理。”

“不必。”苏鹤眠摇头“这种闲言碎语伤不到我。”

“我在乎。”

三个字,重若千钧,苏鹤眠愕然抬头,却见沈砚修已经转身回屋,只留给他一个挺拔背影。

次日清晨,苏鹤眠被院中鸟鸣惊醒,屏风后窄榻已经空了,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他起身梳洗,发现案上多了几本账册,旁边纸条上写着查缺失条目——沈砚修凌厉的字迹。

他随手翻开账册,发现是一年前户部的收支记录。其中几页被折了角,记录的是苏府抄没的财物去向。一箱古籍字画确实不在清单上,但更奇怪的是,连苏府众所周知的几件珍宝也不见踪影。

“果然有问题......”

他正思索间,药童匆匆跑来“公子!出大事了!”

原来今日早朝,沈砚修当众弹劾刑部尚书贪墨抄家财物、徇私枉法,证据就是那幅《春山行旅图》。尚书矢口否认,反咬沈砚修构陷忠良,双方唇枪舌战,最终皇帝下令彻查。

“听说尚书大人气得当朝晕过去了!”药童绘声绘色“王爷回来时脸色可难看了......”

苏鹤眠心头一紧,沈砚修行事向来滴水不漏,今日这般大动干戈,实在反常。正担忧间,院门砰地被推开,沈砚修大步流星走进来,朝服未换,显然刚从宫中回来。

“你......”苏鹤眠起身相迎。

沈砚修将一封信递给他“看看。”

信纸已经泛黄,是一年前刑部发给户部的公文,上面清楚地记录着查封苏府时收缴的财物清单——与之前看到的那份截然不同!这份清单上不仅有那一箱古籍,还多出了一本"密账"。

“这是......”

“真的清单。”沈砚修冷笑“尚书府上找到的,他当年私自篡改了副本中饱私囊,却忘了销毁原件。”

苏鹤眠急切地问“那本密账呢?”

“不知所踪。”沈砚修眉头紧锁“但既然清单上有记载,说明它确实存在——很可能就是你父亲留下的证据。”

苏鹤眠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书案前,取出暗格中那本薄册子“是这个吗?”

沈砚修脸色骤变“你看了?”

“没有。”苏鹤眠诚实地说“只来得及翻开第一页。”

沈砚修明显松了口气,接过册子塞回袖中“不是这个。”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是...我的私物。”

苏鹤眠敏锐地注意到他耳根微微发红,这太稀奇了——权倾朝野的沈王爷竟会不好意思?

“今日之事...”苏鹤眠犹豫道“会不会太冒险了?”

沈砚修解开朝服衣领,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迟早要对上。”他看向苏鹤眠,眼神锐利如刀“你怕了?”

“我是怕连累你。”苏鹤眠脱口而出“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我是你的...你的...”

“我的什么?”沈砚修突然逼近一步。

苏鹤眠呼吸一滞,两人距离近得能数清对方睫毛,沈砚修身上清冷的沉水香萦绕鼻尖,他下意识后退,腰却抵上了书案。

“我...我不知道...”他声音发颤。

沈砚修深深看他一眼,退开了“收拾一下,明日搬去城郊别院。”

苏鹤眠心头一沉“为什么?”

“朝堂风波将起。”沈砚修背对着他整理文书“那里更安全。”

苏鹤眠明白这是为了保护他,但胸口却莫名发闷。他沉默片刻,轻声道“如果...如果我的存在只会给你带来麻烦,我可以离开。”

沈砚修猛地转身,眼中寒光乍现“去哪?”

“天下之大......”

“你连这间屋子都走不出去。”沈砚修轻笑“没有我的庇护,刑部尚书的人会立刻要了你的命。”

苏鹤眠咬唇不语,他知道沈砚修说的是事实——这么长时间来他东躲西藏,几次险些丧命,若非沈砚修找到他,他早已是一具枯骨。

“苏鹤眠。”沈砚修突然连名带姓叫他,声音低沉“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总说要当大侠,行侠仗义?”

苏鹤眠一怔“记得...”

“现在你的仇人就在眼前。”沈砚修直视他的眼睛“你却想逃?”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扎进苏鹤眠心口。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我不是想逃!我只是...不想连累你......”

“那就留下来。”沈砚修语气缓和下来“帮我找出真相。”

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缕夕阳透过窗棂,在两人之间投下交错的光影。苏鹤眠望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突然很想知道,他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好。”他最终点头“我留下。”

沈砚修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伸手拂去他肩头一缕落发“今晚有雨,多盖床被子。”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苏鹤眠耳尖发烫,却意外地没有躲开。

夜深时分,果然飘起雨丝。苏鹤眠躺在榻上,听着屏风后沈砚修均匀的呼吸声,思绪万千。他悄悄起身,借着月光摸到书案前,轻轻按开那个暗格。

暗格空空如也。那本册子已经被沈砚修带走了。

就在他准备合上暗格时,忽然发现夹层里还有一张纸。抽出来一看,竟是一幅拙劣的涂鸦——歪歪扭扭的梅树下,两个小人手拉着手,旁边写着“砚修哥哥是阿眠最好的哥哥”。

这是他八岁时画的,沈砚修竟然保存了这么多年。

苏鹤眠将画纸贴在心口,那里酸胀得厉害,窗外雨落无声,唯有心跳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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