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归置好这琳琅满目的物事,下人来报,说有太医奉命来请脉。
只是来的却不是昨日在凌英私宅请脉的那一位,而是太医院院判唐诺。
凌孤意虽有些意外,但也并不多言,当即令人请他往书房稍坐,自己自去更衣,只是不许单季姜同往。
其实,唐诺的来意,单季姜大约知晓,可凌孤意却不欲她参与其中。她也知道自己的三言两语难以改变凌孤意的心意,但心中到底是越想越烦闷,索性取了马鞭斗篷自出府去。
凌孤意推开书房门,见唐诺正悠然自得的品着茶,房中并无下人伺候。见她来了,唐诺放下茶盏含笑道:“你们府里规矩太大,婢子们站在一旁,气都不大喘,我看着难受,叫她们都下去了。”
凌孤意知他向来随性,也不与他计较,只道:“我这个品级,竟能劳动院判替我诊脉。”
“原也确实不该我来,只不过今日太医院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各位太医不论当值不当值都被各家拿帖子请了去,就剩下一位院使,两位院判,我若不来,难不成要院使大人亲至。”唐诺想到今日各位太医奔波劳碌的情景,说不出是好气还是好笑,叹道:“可笑我大燁,这才传承几代,便已如此弱不禁风,一场大朝下来,文官不说,连武将都倒下不少。”
见凌孤意不接他的话,勉强又笑了一声道:“我不是说你,你是武官不假,但女子另作别论。”
凌孤意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微微一哂:“你知何谓说多错多,越描越黑么?”
瞧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懒再教他,伸出手去道:“既然说是来请脉,也别只做个样子。诊脉吧,顺道写个好方子,尽赶好的药使,叫我也好得快些。”
“你这人,病去如抽丝的道理难道不懂。吃好药就好得快,那还要我们大夫干吗使!”虽是如此说,他仍是仔细的诊断了脉息,开的药方也是不金贵的药材不使。
蹉跎了半日,诊脉之事已毕,唐诺自药箱隔层中抽出一盒物件递给凌孤意,这才是他今日亲至的缘由。
那是一个墨漆填贝的檀木匣子,精雕细刻的暗纹填上细细的金线,光是这样一个盒子都贵比万金,更遑论匣中之物了。
唐诺幸道:“乌香本是一味好药,只是偏偏世人将它炮制成阿芙蓉丸,当真比五石散更害人。这么一匣子才制出来两日就有人惦记上了,我又不能日日看着,等不到你来取,只得今日借机带出来。好在出宫时拿的是凌公的帖子,且是到你府上问诊。那宫门的侍卫一声不问就直接放行了,否则这么金贵的东西还真没这么容易拿出来。”
凌孤意掀开匣盖,见里面一粒粒指头大的药丸整齐的堆放着,大约有百余丸,异香扑鼻而来,令人心醉神迷。她厌恶的别开脸,啪的一声合上匣子问道:“今年怎么才这么点?”
“暹罗如今起了叛乱,他们自家平叛还来不及呢,哪还顾得上朝贡。没了暹罗就剩下安南一处的朝贡了,你也别小瞧这些,安南国进贡给陛下的二百斤原材全用了才精练出这么一匣子来。”
“给陛下的二百斤练出了这些,皇后还有五十斤的例呢?”凌孤意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唐诺。
“姑奶奶,这玩意它再怎么说也是药材,是有益还是有害端看医者怎么用。太医院若是一点都不剩,我拿什么入药啊?再者说了,这好歹也是贡品,若是一点都没有,我怎么向上头解释。你且放心,皇后那五十斤,大部分都留给太医院入药了,剩下的合出来的阿芙蓉丸成分极淡,我敢说百粒也及不上这匣子里的一粒厉害。”
唐诺极力辩驳,生怕她将剩下的也搜刮了去,又道:“陛下其实已属难得,素日淡漠声色,对这些丸药什么的也没多大兴趣,并未向太医院取用过。现下我倒是担心西洋流入的阿芙蓉,虽说是贵比黄金,但京中贵人们之间却渐渐开始流传这些东西,相互之间竟还有所攀比。我曾听闻西洋乌香炼制的极精纯,若是有不知轻重的人拿着去引诱陛下借以邀宠,那可是要坏事的。”
凌孤意闻言面色不善,冷笑一声道:“你看好宫内的阿芙蓉便是,至于坊间的,谁敢拿这玩意沾染陛下,便教他试试我的手段。”事涉君王,她的语气不由得多了几分狠戾。
唐诺知道她的谨慎不是没有道理的,他身为医者早已见识过此物厉害。世事总是过犹不及,本是一味良药,可一旦过分使用,则成瘾症,沉沦此物,可使人形同废人且难以戒除。
但他此时更担心的是面前这人,沉吟了片刻,他还是忍不住问道:“话说回来,这几年太医院的阿芙蓉丸多半都被你截留了,这些东西下落或是你到底用在何处我都不感兴趣,只是我想知道,你…该不会沾染了这个吧?”他只是问,但问出口了,才知道自己并不想听到肯定的回答,凌孤意久未回应,他不禁将手中茶盏握的更紧,紧到连指节都有些僵硬。
一时房中气氛有些微妙,凌孤意面无神情,唐诺却见她眼神骤然黯淡,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堪的过往,良久方闻她轻声答道:“有过。”
果然,若非医者,必然是深受其害才会深恶痛绝。即便心中早有猜测,可亲耳听到这答案,唐诺仍是气息一窒,反不知道如何回应,只得沉默下来。
凌孤意若无其事站起身来,将药丸锁入柜中,只是转身时,用唐诺堪堪能听到到的声音喃喃道:“有过,不会再有了。”语如自诉,只是那声音轻的发飘,如随风之萍。
唐诺直视她的背影,却不知此时那面上是何神情。
房中静了片刻,凌孤意回身落座,已恢复了平日的样子,正色道:“院判无需操心我的事,只不过方才的话,望无第三人知晓。”前一刻软弱的样子像是个虚影,一闪即逝。
唐诺自认二人相识数年,也算是君子之交,正欲说两句关切之语,见她又摆出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唐诺不知从何处冒出一股火气,硬邦邦的说道:“我自然懂得什么是守口如瓶,只是我这一身功名利禄还指望着凌镇抚,又怎可不操心呢。”
凌孤意方欲开口,又闻唐诺道:“我既奉命为镇抚诊脉,自然需保镇抚无恙,如今看来,我开的药,镇抚须得多吃几剂才是。”说完这话,也不听凌孤意作何回答,自拎了药箱,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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