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陈婉月是谁,”他淡淡开口,语气有些无奈,“元初告诉我,是李侍郎新娶的夫人。”
他不喜参加这样的场合,且李侍郎在朝堂上又是极其谨慎低调之人,怎么会招摇宴请?他觉得事有蹊跷,就来了。
果然,猜得半点没错。
好像在担心什么,也不完全是。她既然答应去了,必然有全身而退的法子。
“你放心吧,李侍郎他不会看上我的。”好像是有一丝窃喜,无论怎么样的担心,也算是关心。这可是她嫁入谢府三年,这一次感受到这个丈夫的存在,是真真实实,有血有肉的人物。
谢辞恩看了她一眼,抬手去整她旁边的车帘,云淡风轻道,“是祖母,她担心晚膳凉了。”
“哦……”仿佛一颗心落在冰冷的地上,跳了又跳。容婳不自然地往马车的另一端挪了挪。
还以为是他自己想来呢?也是,他压根就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一切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容婳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看了看谢辞恩,又看了看自己。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他看着窗外边,开口一句。茶宴上那些嘲笑和攀比,他都听得一清二楚,他怕她心里不好受,也不敢再提及,只能勉勉强强问。
那些人也没说错,他不是个好丈夫,她守了三年的寺庙,自己却没有任何表示,甚至无动于衷。
他以前不懂,这些还是陈文拓说给他听,才明白的。
“啊?”容婳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见他双手不自在的在衣袍上搓来搓去,快冒火星子了。
他声音很轻,柔柔的,像春野里的风。
“是不是,想要什么都可以?”她低下头去,脸上温红一片。
谢辞恩看向她,看着她那只慢慢挪过来的手,五指纤细修长,白得像糯米一般,指尖微微翘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她应该是会错意了,谢辞恩自觉地挪了挪身子。
“想要的话,我买给你。”
“……”
“?”
容婳道脸更红了,慌忙收回手,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一股干火从心间冒腾出来。她是想尝一尝味道,从初次见面,就熬得心痒痒。时想时不想的,实在难受。
长得再秀色可餐,有什么用?还不如案几上的花瓶,后者还能是不是摸一摸,前者就看几眼,都觉得奢侈。
“那些话,你听到了?”容婳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双手,财迷心窍道,“既然你是头一回开口,要不全部戴满吧……”
“怎么样?”她打开手掌,比在半空,晃了晃。
他原本想留一些给自己打件像样的兵器,但看她欣喜若狂,默默把所有的银两,分文不剩地给了她。
“都给我,那你用什么?”她托着沉甸甸的荷包,神情惊诧。
“我吃住都在府上,穿得也有,足够了。”
她把荷包塞还给他,“其实,我想要的东西,不用花这么多钱,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给。”
谢辞恩眼皮跳了一下问,“是什么?”
“箭矢,就是上回你给阿爹看的那一枚。”她饱含期盼。
“不行。”他想都没想,拒绝了。
“为什么?”她也没料到对方翻脸会这么快,心顿时凉了半截。
“因为它对我很重要,”谢辞恩开口方才意识到说错了话,“我的意思是,一支箭矢罢了,比不得珠钗好看。”
“算了,就当我没说过,你也别放心上。”容婳乖乖地挪回自己位置坐好。原以为,这会是两人之间走近的第一步,没想到还是被冷冷隔开。
或许他心里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人吧,箭矢是留着给那个人的。
容婳想了好久,直到回到府邸,一路上谢辞恩都没说话,只是好几次想把荷包递出去,又没了勇气。
她不是在生气,而是失望。
她下马车,走出几步,便又折返回来。谢辞恩坐在马车里发闷,抬眼看她,“容婳。”
他想解释些什么的,关于那支箭矢,它对自己意义非凡。也不是不舍得给,只怕她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并不会好好对待。
她板着脸,没说什么,从谢辞恩手中捞走了荷包。总不能颗粒无收吧……
“……”
还以为,她回来是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不过,谢辞恩确实没骗她,前脚刚进府,香寒就迎上来了,说是老夫人把晚膳设在中堂,大家伙一块吃,热闹热闹。老太太开口,小辈们自然推脱不过,容婳甚至看到了鲜少现身的大哥谢岚恩,媳妇怀上了,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话也比从前密了许多。一桌子人围坐着,说得最多还是关于孩子,生男生女啊,孩子名字啊,诸如此类。
或许是提前得到了预判,所以三叔三婶并没有来,于是膳桌上沉默不语,一直赔笑的只剩下谢辞恩和容婳两人,面面相觑,很不自在。老太太最喜欢聊子孙后辈的有趣事,越聊越起劲,眼看这饭菜都快凉了,也没吃上几口。容婳揉了揉发憋的肚子,默默看向别处。
谢辞恩也注意到了身旁人的窘迫,趁着众人不注意,从盘子里逮了块糕点,用手肘杵了杵胳膊,拿袖子打掩护轻咳一声。
容婳转头,对上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
等了好久,谢辞恩才觉得掌心像是什么冰冷的猫爪挠了一下,收回手时,糕点已经不见了。
容婳眨巴着眼眸,一股脑儿塞进嘴里,鼓鼓囊囊地嚼着,乐得眯起了眼。
看着普普通通,吃起来倒是不赖。
“小婳,快过来,沾沾你嫂子的喜气。”谢老夫人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一面招呼着。
她转头看了眼谢辞恩,对方果然也很不自在,摸过茶杯饮茶。她乖乖走过去,老夫人拉起她的手,放到嫂子肚子上。
嫂子脸上幸福洋溢,“老祖宗别只顾惦念着我们,莫要忘了三弟他们。”
此一话,也让谢辞恩不得不放下茶盏,看向容婳。
谢老夫人这才转了注意力,先是把谢辞恩上下打量一番,招招手,“辞恩,你也过来。”
“这些年,跟着你舅舅东征西战,好容易才歇下来,也该想一想自个儿的大事了,祖母知道你一心只想着国事,家事一样也重要。可别像你爹那样废寝忘食,我看着就来气。”
“是啊,你们两个什么时候也能让老祖宗抱上孙儿,两个孩子一起也好有个伴。”三婶见谢辞恩不开口,赶忙帮谢老夫人圆了场。
“祖母,孙儿以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谢辞恩看了容婳一眼,“孙儿想再等等。”
能拖就先拖着吧,毕竟他暂时无法接受自己的孩子,有一个能哧溜爬墙的娘亲。
“容婳,你觉得呢?”他硬着头皮,喊了一声。
“我觉得二婶说得一点也没错啊,”容婳一脸无辜,“男子汉不就是应该先成家后立业吗?难不成,你忍心让祖母为了咱们的事茶饭不思,睡不好觉吗?”
“?”谢辞恩不仅觉得她是在跟自己唱反调,更是觉得对方被鬼附身了。这种虎狼之词,竟然能出自她之口,也实在是罕见。
不过,见自家媳妇胳膊也往外头拐,谢辞恩不得不低头认栽,“请祖母放心,孙儿必牢记教诲,早日为谢家开枝散叶……”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这就对了,祖母没白疼你。小婳,以后你得多看着他,别让他总往舅舅家跑,误了正事。”老太太倒是开心的很,到底是比他老子听话,也嘴甜,看着也更神清气爽了。
“都听祖母的。”容婳顺势挽过谢辞恩的胳膊,歪头往上靠了靠,露出甜蜜的笑容。
谢老夫人最乐意看到这一幕,乐得合不拢嘴,说了些夸赞的话,倒是谢辞恩有些不自在,总觉得他要说什么。
晚膳过后,容婳被留了下来,和她一起的还有二婶婶。
“岚恩媳妇好容易怀上了,这些日子你须得上心些,”谢老夫人语重心长道,“年轻人做事毛毛糙糙的,有你看着我方能睡个安稳觉。前些日子,让你准备的事,如何了?”
“老夫人,这点小事倒也用不着麻烦小辈。我身边有诗雪帮着,费不了太多心力。”二婶回道。
“她懂什么?不过是念过几年书,你倒是宠着她,”老夫人道,“我这也不是要夺你的饭碗,不过是想给你分担些,待岚恩媳妇平安生产,届时你要收回,我倒不拦着。”
二婶看了一眼容婳,挥挥手让一旁的丫鬟去将东西取来。
“容婳,你二婶子平日里事务繁杂,如今你嫂嫂又怀了身孕,怕是无暇顾及,所以我就让她把府里的田亩、果林的账册划出来,以后就由你看管。若有什么不懂,只管问你二婶子,若她不得空,来问我也是一样的。”
老夫人刚说话,诗雪和另一个丫鬟,就把账册抱了过来,足足有三大箱柜。
好像块巨石,压在心上。
“祖母饶我了吧,您要是喊我去干着搬东西的蛮活,倒还成,我空有一身气力无处使,偏偏最怕账目算术……”
“你莫推辞,”老夫人有些不高兴,斜了一眼道,“谁是娘胎里生下来就会的!难不成以后你院中琐事,都要仰仗你二婶不成?”
“是,孙媳知错,祖母别生气,我慢慢学,”容婳不得已硬着头皮接过了这个差事,“以后若有错处,还望二婶多多担待。”
她也不是不懂这账目的事,从前在容家的时候,也是爹爹的得力助手,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愿接。账目繁杂不说,这样一来,她能看医书的时间就更少了。
而且但凡不是傻子都能察觉出,二婶也不愿意把这事情分出去,如今主理中馈的是她,这么多年矜矜业业,并无差错,凭什么把心血拱手让于旁人?
这次是账目,如果一切顺利,那下回呢?
林氏气得不行,刚从老太太那边回了屋子,转手就把心爱的茶杯摔了个粉碎,“就凭她父亲是大名鼎鼎的药商,老太太就要高看一眼吗?!这些年我为谢家尽心尽力,到头来就是这么对我?”
“夫人切莫胡思乱想,老夫人心疼你操劳过度,这才把次要的账目分出去,等孩子生下来,您再想办法要回来也是一样的,”诗雪赶忙叫小丫鬟把瓷片清理了,一边给林氏锤肩安抚,“这也算是得了阵清闲工夫,夫人何乐而不为呢?”
林氏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其实分走几本账册倒没什么,更担心的是,在里头偷偷动手脚的事会看出来,她愁得也正是这个。
这些年,靠着田亩和果林偷偷捞了不少油水,但因为谢老夫人信任她,所以没有设想太多,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对方不要看出猫腻,等以后再找借口把账本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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