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三章 在九光祭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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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弦笑得前仰后合。

把帽子晃掉了。

他把布袋丢给觞凉,打算去捡帽子。

觞凉跑去帮他捡。

“咱们去下一层吃饭。”

他戴回帽子,派头十足地双手背后,

“这层阳台被神念炸坏了,还没修好。”

晚景斜照。

栖弦的脸蛋、鼻尖、发丝和帽檐都被红亮光晕浸润。

此刻真快乐。

觞凉越发想念墨鸣。

石桌在露台上间隔陈列。

桌与桌之间有十几步远。

星辰在迷蒙深蓝之中次第浮现,像发光的砂砾浮出夜海。

除却祭坛那黑暗宏伟的环状剪影,天空没有一点遮挡。

觞凉认出了这种风格和布局。

她梦见过这里……

她猜测,栖弦说的那个被神念炸坏的阳台,就是她梦见的那一层。

她没对栖弦提这事。

他看上去太无忧无虑了。

最好别让他知道这些恐怖的东西。

座位一直没被占满。

人群散布得稀稀落落。

“你先去当清洁帮工吧!”栖弦大嚼被他称作“条索木”的东西,“我朋友也是从这个做起。不过,没几天,我俩就跟着大队伍去兔苏地干活了。”

“皎华平原。”这名字怪有意思的,“在、在哪?”

“在——”

栖弦嘲笑她,

“什么嘛,竹秋傻鸟。那个不就是吗!”

他指着环廊下的花野,“我看见你的时候,你就在皎华平原边上。你不知道吗?”

“我,当、当时神志不清。”

觞凉已经眼馋了那花原一整天。

想下去玩……

栖弦陪觞凉走到银柳区。

银柳区没有银柳。

它只是第二层环廊的一部分。

窗外的树长在平原上,紧挨着祭坛。

树干直伸,树叶有两种颜色,湖水的蓝,灰暗的银。

“这树叫‘沉寂牧人’,很好看。”

栖弦摊开手脚坐在火盆旁的藤条椅上,

“太晚了,今天不能带你去渡台了。真可惜啊。”

这屋很小,放下这椅子、小圆茶几和一把木头凳子,留给床铺的空间就只剩靠墙的一小溜。

觞凉不介意。

因为窗户很容易推开。

“别把窗开太大。”栖弦说,“小心小浮屑飞进来。”

觞凉以为他说的就是灰尘落叶之类的。

飞进来就飞进来嘛。

再扫地就是了。

他气急败坏地在空气中拍拍打打。

“这就来了!”他拍打的是一小撮亮晶晶金色粉末,“别愣着!过来帮忙!”

觞凉跑了过去。

一半为帮忙,一半是好奇。

细看,金色粉末是月牙状的小亮片。

“给我摘片叶子来!”

栖弦用水能术将它们打湿。

用叶子背粘起不再四处飞舞的湿亮片。

丢给觞凉,“扔出窗外!关好窗!”

觞凉目瞪口呆地照办了。

“它们吸血吗?”

她想到了蚊子。

“吸血?”栖弦只顾着生气,“吸血就更烦人了!不吸血,就是到处乱飞,还往人皮肤上扎。”

觞凉坐在板凳上,“你、你刚才说、渡、渡台。为什么去渡台嘛。”

“去渡台看,你就能弄明白我们现在在哪,皎华平原在哪,驿道在哪。”

栖弦答,

“真的太可惜了,觞凉。你不知道咱们在一个多有意思的地方。”

当晚,觞凉翻阅那位鹤轸朋友的日记本,并旁听人们谈话。

很快就知道他们在一个“多有意思的地方”了。

皎华平原紧邻着驿道。

顺驿道走,可以走到月亮,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夕轮”。

而九光祭坛在皎华平原上,自很古老的年代开始保护九苍,让九苍比别处都安全。

今天,人们依然来到这里寻求庇护。

它的古老魔力今日犹存。

觞凉领到簸箕扫帚和会悬浮的木桶,上午打扫台阶和环廊,中午和同组的三个孩子去露台吃饭。

他们也刚来祭坛不久。

三个人中有两个凑在一起,另一个坐在隔壁桌。

觞凉不确定他们之间是否有矛盾,就独自走向更远的空桌。

午饭后他们又一起去领工具和任务,没人问她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

但不许她跑到视野之外。

后来,觞凉可以单独行动了。

就被派遣打扫工具间。

她像祭坛的其他孩子一样编起头发,彻底摆脱碎发黏脖子的窒息感。

祭坛的人给她嫩黄的上衣。

没成年的小住户工作时都穿这个。

可她觉得大人们的深蓝长袍与这座宇宙中的祭坛更配。

她收拾到第三个屋,一眼认出工作台前的栖弦。

栖弦在用一块尖石头磨斧头。

觞凉看呆了。

因为栖弦手里的石头会放绿光,每道绿光的纹路还都不一样。

栖弦没注意到她。

她盯着一串像冲天豹子头的光影猛地后退一步。

一块金属废料从她肩上的藤条篓掉出来,砸在地上。

栖弦惊诧抬头。

觞凉立刻蹲下去捂住亮蓝色的碎片。

栖弦笑出声,把磨刀石放在工作台上。

觞凉捡起碎片朝篓子扔。

碎片却越过去掉在另一边。

紧扣地面,再次咆哮起来。

栖弦哐哐地砸台子,笑得越发不可收拾。

“萧韶?”觞凉身后有人呼唤。

栖弦立刻板起脸拿起磨刀石。

觞凉转过身,面朝那个穿深蓝长袍的人,站直身体低下头。

“对不起,我们不聊天啦。”

栖弦笑容很稳,没有一点波动。

且非常灿烂得体讨人喜欢。

“萧韶,白庶说驿道见习有六个空位。我们觉得你可以去看看。”那人说,“今天晚祷后去雾风平台集合,苍灵会教你们一些东西。不要迟到喔。”

当晚,栖弦去雾风平台听训话。

觞凉坐在台阶上等他。

偷偷模仿附近打个响指就变出片叶子的小孩。

墨鸣也有这本事。

他们搞这小把戏时都很自然。

但觞凉打了很多个响指也没变出一片叶子。

栖弦气急败坏地来到觞凉面前。

指着她的脑袋,“一点也不好看!”

觞凉迷茫地看着他。

他像墨鸣一样可爱,但太容易生气了。

有点像她的那位九苍同桌。

“这个!”

栖弦从她头上摘了一片。

叶脉亮起来。

叶肉沿着叶脉融化。

“没啦!”

栖弦吓得大叫。

他立刻冷静下来,“我不是故意把它变没的。这是很蹩脚的植物能术,所以它消失了。你这一头叶子,不会是你自己弄的吧?”

觞凉不想说实话。

那太丢脸了。

“不是。”

“就是你自己搞的。你看别人能变就瞎练一气,”栖弦在她旁边坐下,“你弄了自己一头,知道吗?满后脑勺都是。回头看!”

觞凉回头也看不见自己的后脑勺,却看到身后台阶上落满残缺的绿叶。

出于清洁帮工的习惯,她想都没想就把碎树叶拢成一堆,利落迅速地捡拾。

每片都一接触到她皮肤就消失了。

“拙劣。”

栖弦夸张地摇头。

“你算幸运的。我认识一个,也乱学植物能术,然后炸得满地都是苍耳子,扎死人了。”

“你朋友?”

“不是!”栖弦激动起来,“他才不出这种岔子!他学得最快了。好了,你一定要听我的。先把自己练得强壮比学能术更重要。如果可以,再挑件趁手武器练练。”

(4)

虽说如此,他看着也并不强壮。

觞凉在九苍时被人喊“竹竿子”。但她觉得栖弦更适合这个称呼。

“你不要笑。我学过格斗,还上过战场。别忘了,我从长庚星来,”

栖弦稍抬起下巴,但立刻就泄气了,

“算了,你根本就不知道从长庚星来意味着什么。”

“意志坚定,责任心重,体重超标,皮肤很冷。”

觞凉严肃地背诵从别的孩子嘴里听到的话。

“你学坏了,”栖弦委屈地说,“听你这样说我,真是伤心。”

“对不起。”觞凉诚恳地说。

“道歉也没用,我还要伤心一会儿。”

栖弦说。

觞凉拍他的肩。

“在这世界上,不学会保护自己是没法生存的,”

栖弦更加严肃了,

“我现在每天都在祭坛,之后就去驿道工作,再之后还要走得更远。我希望我离开时,你知道怎样保护自己。”

觞凉感到不安,但语气平静,“去哪呀?”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栖弦沉吟,“不过总得去的。”

他忽然跳起来,“我还没带你看渡台呢。走!”

觞凉还在纳闷他将来要去哪。

但,这是他自己的事,她不该好奇。

栖弦也不同意她继续愣神,不耐烦地扯着她走下台阶。

他们走到祭坛的淡蓝地板边缘,踏上结璘花盛开的原野。

从这往回看,会看到蔚为壮观的环状建筑与雪白廊柱。

但觞凉只捞着看一眼就被拉着飞奔起来。

路不算平。

栖弦跑得很快,她只能低头专心看路。

花下土地也是无瑕的洁白色,像细雪。

仔细看,也透出柔蓝辉光。

他们脚下扬起沙尘和碎花瓣。

几千步之后,这些发光的碎屑也不见了。

现在他们奔跑在一道洁白的台阶上。

台阶围绕一座荒野里的独立高台盘旋而上。

夜风骤凛,他们来到平台顶。

终于不再跑了。

觞凉弯下腰大喘气。

栖弦半愧疚半责备,“你看你好弱啊。必须马上开始训练。”

觞凉顾不上回答。

栖弦拍了几下她的后背。

她一边站起来一边环顾四周,本打算说点什么,却呆住了。

平台上有花坛。

正如她梦见过的,纤长柔软的花朵像长在草上的玉兰花,像月光。

仔细看,它们其实和平原上的结璘花很像。

也许两者互为变种。

这平台虽不像梦中的广场一样宽敞,其中央却也有喷泉。

开叉的鹿角上生着花朵,闪耀的水流沿角杈流淌,映出祭坛灯光和天上星光。

“这就是渡台。”栖弦说。“传说中通往夕轮、荧惑……通往浮景任何地方的水路。”

他的视线在喷泉上停留一瞬就投向东方。

那里有蜻蜓翼般的银光闪烁。

全都是结璘花,远望去仿佛烟云翻飞,一直绵延进晶光闪亮的湖。

湖像澄澈的镜面或宝石般流光溢彩。

“黎明湖。”他望着湖光远景说,“黎明湖、古驿道和皎华平原,这就是祭坛领地……我们该保护的地方。”

他看着星光下的湖水,沉默了一会儿,带着说不清是悲戚还是无奈的笑摇摇头,“我朋友就做得很好。”

他跳进喷泉,“过来!我最想让你看这个!”

泉水从他头顶落下。

但他身上没沾一丝水花。

觞凉也踩进喷泉。

一时间不知该看头顶还是看脚下。

夕轮星在头顶,被丝线圈一样的暗银色环形山缠绕点缀,近得不能再近。

泉座下有块镂空,被通明的晶体板覆盖。

晶体板之下,悬浮在轻纱般辉光里的大地神秘而幽蓝,仿佛正在静眠。

觞凉低头凝视着九苍,感到想念与解脱相混杂的矛盾情绪。

栖弦则用力仰头,朝夕轮张开双臂。

“我最好的朋友就在那儿,”

他像担心惊扰到什么人一样压低声音,

“这么近,好像我在这说话,他们就能听见。”

觞凉也跟着抬头看夕轮,“是啊。”

“对嘛,你朋友也在那边,”栖弦问,“你想不想他们?”

“想。”觞凉答。

她眼睛很酸。

她不想被听出自己要哭了。

栖弦吸了一下鼻子,仍仰着头,一手盖在眼前。

夜风荡满袖子和衣摆。

九苍的水蓝与夕轮的银灰被每一滴水珠收纳,摇摆。

夜鸟影子是灰色的。

它们从四野升起,斜掠过来自两个世界的光。

“死鱼头!”

栖弦忽然吼起来,吓了觞凉一跳。

他旁若无人地向沉默洁白的天体伸出双臂,冰银色的头发仿佛与夕轮的光融为一体。

声音越来越高,也越来越悲伤,

“你还好吗!你要很好!很好、很好!”

觞凉一句都吼不出。

她想说的太多,比如道歉,比如不后悔跟着她跑出来。

她还想道谢,在九苍的那几年,她给了她那么多支持和陪伴。

她是个完美无缺的朋友,她不甘心就这样连一次感激都没有说过就再也见不到她。

她想去夕轮。

找墨鸣。

栖弦用白皙漂亮的手背擦眼泪。

夕轮星光落在他头发和后脖颈上,让他像一些书页里的天使。

觞凉没见过谁哭成这样。

开心时就尽情地勤奋和勇敢,不开心时就哭个尽兴。

栖弦的脾气其实也有点别扭。

但她并不像害怕其他别扭的人一样害怕栖弦。

“我一定要去夕轮。”

栖弦鼻子囔囔地说。

“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对吗?”

“我也想去。”

觞凉坐在喷泉台上,继续仰头看。

夕轮星光如此丰盈,好像伸手捞一把就能抓到,

“这可是你说的!”栖弦笑逐颜开,“我出发前叫你。你别不敢走。”

“我要去找她。”觞凉坚定地说,“我只有这一个朋友。”

栖弦满脸失望。

“好,我就是个凶巴巴的向导,逼你认字写字,还逼你练打架。”

“什么?”觞凉迷茫地看着他,“不是啊。”

“反正你就那一个朋友。”

栖弦挑剔地扬眉。

“两个!”觞凉立即改口,“对不起!”

“没用。我得伤心一会。”栖弦瓮声瓮气地说。

觞凉笑起来,又忧伤地叹了口气。

墨鸣在就好了。

墨鸣听见有人在生这种气,大概会笑疯。

笑疯在这美丽的地方。

对着无与伦比的天地辉光。

焰风之上(三无少女在奇幻太空种田打怪搞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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