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并不好走,苏宁音边顾着脚下的石子,边琢磨着她的脸如今该是个什么模样。
拿黑黢黢的木炭往姑娘家脸上涂,怎能见人?亏这凡人想的出来。
路边有水洼,她刚想要低头看上一眼,人还未动,就被人抓住了手。
她一愣,“你要做什么。”身子却一轻,额头撞上了一道硬挺的胸膛。
走过了一截路,苏宁音抬头从对方的肩膀往后看去,这才发现刚刚若是她再分心,大抵就要绊了石头挨摔了。
不知何时,对方终于松开了手,冷淡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你放心,没人会注意你现在的脸。”
她刚想要道谢,就被这话给堵了回去,抚平了衣袖,气鼓鼓的朝前走。
前方不知何处多了辆牛车,赶车的人像是早就等在此处,“大当家,都准备好了。”
“嗯。”易岑应了声,上了牛车,又转身示意苏宁音将手递给他。
等二人都坐上了牛车,苏宁音也顾不上方才之事,只问,“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带我下山做什么?”总不能是想着带她下山随意走上一遭。
牛车上不止坐着他们二人,她背后靠着的也不是软垫,而是一摞堆砌整齐的木柴,木柴堆了许多,车板上甚至还挂了两笼鸡,瞧着倒像是要拉到何处去贩卖一般。
易岑不知何时带上了斗笠,拿着赶牛的鞭子随意一挥,拉车的老牛便晃晃悠悠的往前驶去,他偏过头看向苏宁音,见苏宁音坐着牛车都能笑开颜,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等她新鲜劲儿过了,易岑方才开了口,“你听好了,我今日带你下山的目的,是要你记住几个人的模样,等回去之后,你将他们画出来。”
苏宁音晃荡着悬空的小腿,她着实有些不解,“画画不难,可我们为何要做这打扮?你还花了我的脸。”
而且,她到现在都没看清自己的脸到底成了什么模样。
眼见着车轮滚上了石头,她也跟着一歪,易岑皱着眉头拉住她的手将她往跟前带,“你若不想摔个狗啃泥,就坐好。”
苏宁音应了一声,忽而瞧见身旁人脸上不知何时贴上了一撇胡子。
便是她没见过几个人间男人,也觉着他大约是比寻常人间男人约莫着俊朗几分。
她默了默,好吧,不止是俊朗几分。
若是有成百上千的人站在她眼前,她大抵也能一眼就认出人群中的他来。
她坏心眼的想,这大抵便叫作鹤立鸡群了。
当然,若是这人性格再好上一些,别整日里对着人就摆张冷脸,一开口也没个热气儿,那就更好了。
此时此刻,见着他脸上多了撇胡须,她终于恍然大悟,“所以咱们今日这是要乔装打扮?”
“嗯。”
易岑不知道她心里此时此刻都在想些什么,大约是赶路还要花上些时间,他倒也还有几分好心情。
同身旁人说话也算和气,身旁人问他什么,他便回答什么。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三石县。”
“还有多久才能到呀?”
“一个时辰。”
“三石县热闹吗?”
“到了你就知道。”
不知不觉间,日头高涨,入城的道上人也越来越多,苏宁音打了个哈欠,抬眼去看城门上头的门匾——三十县。
入城的百姓排了长队正等待着检查。
苏宁音总算是醒了神,可算是到了。
二人入了城,苏宁音便忍不住朝人群看去。
街上人不少,街道两旁也有摊贩摆摊做买卖。
只是,同她这一路上,想过的人间热闹景象还是有些不同。
她觉着不对劲,可又想不出来是为何?
还不等她想明白,身旁人已经停下了脚步,“到了。“
二人停下的地方,是一处酒楼,门前伙计上前来,打量了一番牛车上装的东西,便开口:“今个倒是巧,甲字房的贵客点了两只山鸡,跟我到后厨去。”
穿过了偏巷,伙计推开了后厨的大门,招呼着里头人上前来卸货,又有个管事模样的人前来算钱。
“你们且坐坐,我这儿银钱不够,再去柜上兑些。”管事抱歉道,又找了人来带他们二人到一旁休息。
那是个好地方,刚巧能看见前头大堂。
有那伙计迎着客人朝大堂中来,“您二位订的甲字房,这会儿收拾干净了。”
伙计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后厨听见。
苏宁音一愣,下意识的看向大堂,那两位正被伙计引着朝楼上去的客人,直到他们消失在楼道的拐角处。
“记住了吗?”身旁人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她点了点头,“嗯。”
原来让她来看的俩人便是这两位吗?
这未免完成的也太简单了,今日下山可花了快一上午,难道就为了这一时片刻吗?
管事总算取了钱来,“一共四钱,你数数。”
“没错。”
事情已了,自是离开时。
二人来时,满车的货,离去时,车上空空。
只是刚出了酒楼偏巷,便遇着了事。
一队官兵正走在这条街上。
两旁摊贩瞧上去就愁眉苦脸的。
“大人,小的今日还没开张呢,您看这钱可能缓缓,明日再给?”
有个摊贩愁眉苦脸,诚惶诚恐的同站在摊前的官兵说道。
那官兵十分不耐,用着刀柄敲击着摊上摆放的木桶,敲得作响,“少啰嗦,一钱银子,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不然你就收拾你的破东西滚蛋。”
摊贩愁苦的很,口中不住讨饶,“大人,您就行行好……”
这是拿不出钱的摊贩。
旁的摊贩,也皆是诚惶诚恐的站在一旁,那些个街上行人,也加快了脚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这一幕,苏宁音全都看进了眼里。
她不理解这到底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却直觉不对劲,她拉了拉身旁人的袖子,小声问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易岑敛了目光,看向她,眼神之中带着些许讽刺,“看不出来吗?自是官府在收利。”
“收利?”苏宁音懵懵懂懂,没能听明白。
那头传来东西摔落的巨响,她忙看过去,便见那头官兵已经踹了摊贩的货,木桶满地滚。
还有摊贩无助的哭诉,“大人,昨日才收半钱银子,今日的一钱银子,小的实在拿不出,大人,您就行行好吧。”
昨日半钱银子,今日就要收一钱银子。
苏宁音总算是回过味来。
他们刚刚卖了那么大一车柴,还有两笼鸡,也才得了四钱银子。
一钱银子是多少,她心中有了大概。
而且就算是官府,哪里也会日日都收利。
这哪里像是官府,倒像是打家劫舍的土匪了。
她似有所悟,为何刚刚踏进城门起,为何会觉着不对劲。
易岑勾了嘴角,露出了点儿些许笑意,“你觉着人间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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