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安的袖口被轻轻拉了拉,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脚步虚浮的向导忽然贴得很近,长而密的睫毛在他的眼窝里落下一小片阴影,尤安的心骤然狂跳起来。陆蕨戳着他的手背,戳了半天纹丝不动,有点恼火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尤安这才意识到对方在暗示他摊开手掌。
尤安余光扫向四周,那个该死的斑鸠的目光好像粘液一样沾在他们两个的背上,甩都甩不掉。他只花了不到半秒的时间做好心理建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句“没事吧我扶着您”顺势就把陆蕨揽进怀里。陆蕨大概是真的精力耗尽,把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到了尤安身上,用颤抖的指尖快速、反复地写了几个数字。
那是梁斐的精确定位!
尤安心领神会,立刻把信号发了出去。
门口焦灼等待的哨兵一见两人出来,当即大惊失色,冲上前七手八脚地把陆蕨架起来往基地送。向导看起来消瘦,实际竟比看上去更轻,好像稍微一用力就会捏碎似的。拜德不小心碰到了陆蕨的后背,竟早被冷汗浸透,冰凉一片。他低头看着向导几乎快要阖上的眼睑,几乎感觉不到那人的呼吸,实在太微弱了,他鬼使神差地想试试他的颈动脉,还没来得及凑近就被尤安不动声色地避开,只来得及闻见向导身上淡淡的香味,似乎是某种洗涤剂的气味。
哨兵精神力紊乱时可以求助向导的疏导,没人告诉他们向导精神力透支以后该怎么办。三个哨兵火急火燎地把陆蕨塞进招基地待所的vip单人床里,望着向导陷在被窝里露出的半张毫无血色的脸,面面相觑,商量了半天才想到要找高级向导帮忙。
尤安拨了两次才拨通了强A级向导、梁斐现任副指挥的个人终端,并开启全息投影模式。
穿着红色吊带睡裙、顶着一头红棕色卷发、睡眼惺忪打着哈欠的女人出现在房间中央,她一边给自己披上真丝睡袍一边大声抱怨道:
“你知不知道半夜三更请求和美丽的单身女士视频通话是很不绅士的行为,尤安中尉——以及后面两个跟屁虫?我警告你们最好真的有事,不然我要去联邦告你骚扰女向导。”
尤安身后的两个哨兵恨不得离这个女人三丈远,但迫于无奈只好老实待着没动。尤安涨红了脸道:“请原谅,美……美丽的白洛芙长官,劳烦您帮忙看看这位向导,他看起来非常不舒服,却坚持不要任何医疗帮助,我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白洛芙才注意到房间的床上正躺着个人,她走过去一看,掩唇吃惊道:“这是……陆蕨?你怎么搞成这样?”
陆蕨当然没法回答她,他昏迷了。
白洛芙伸出涂着鲜艳指甲油的手指凌空点着几个恨不得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哨兵命令道:“喂,你,就你,去弄点热的葡萄糖给他灌进去,那个谁,你去把窗户打开通通风,你们三个人高马大的别围着他,不小心把人闷死了算谁的?说起来你们三个A级哨兵待在一个向导屋里还怪吓人的,留一个人守着就行,等我过来——都是死人吗?愣着干吗?定位发我呀!”
白洛芙赶来后赶走了杵在门口巴巴朝里探头探脑的哨兵们。美丽的白长官威名远扬,自学生时代起就是精神力极其凶悍、疏导技术过硬的模范向导,每年定期光荣跻身“万千哨兵的梦中向导”黑榜前三,据说她的精神体是亚马逊巨蟒,绣口一张能攮死八个哨兵。
陆蕨醒了,看清楚床边守着的向导后,露出轻微的惊讶:“洛芙小姐,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白洛芙有些难过地望向他:“这世上,也就只有你会叫我‘洛芙小姐’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回来了。”
陆蕨没说话,起身端起床边的葡萄糖喝了一口。
“太甜了。”
白洛芙翻了个俏皮的白眼:“还是一样的臭德性,有的喝就不错了。感觉怎么样?”
陆蕨点点头:“还凑合,别这样看我,我只是疏导能力降级了,自我修复的能力还行。”
白洛仔细看了看陆蕨的脸色,确定他的嘴唇恢复了一些颜色,也不再出汗后,才上前替陆蕨把枕头垫在腰后,好让他靠得舒服一点。
她沉默了一阵才说:“梁斐失踪了,我就知道他们迟早会去找你。”
陆蕨看着白洛芙变化莫测的脸色,感到非常无奈:“我不知道我和他的事后来到底怎么传的,但我这次回来真不全是为了他。”
“‘不全是’?算了,懒得说你,但你要和他重归于好的话,作为朋友,我劝你考虑清楚。”
陆蕨戏谑地说:“那作为政治盟友呢?”
白洛芙脸色讪讪的,一时语塞。
“洛芙,我和你一样,都只是在做自认为正确的选择而已。联邦不能再作无谓的扩张了,梁老将军病退后,军委内部动荡过一段时间,鸽派从此不再占上风。好在他的继承人梁斐虽然和梁老将军有些政见上的龃龉,但总的立场是一致的。客观来说,梁斐的确是一个兼具政治才和军事领导力的合格领袖——你不是也选择了他么?”
白洛芙摇头:“不,我只是选择站在主战方的对立面而已——提我干什么?你这人,稍不留神就被你带偏了——别转移话题啊,要是你还爱他,我来想办法。”
“你可饶了我吧,人是不可能爱上将军或者政客的。”陆蕨作出投降状,嬉笑道,“更何况这人又是将军又是政客呢?”
白洛芙愣住,继而爆发出一阵无可抑制的大笑。
“那你将来打算怎么办?‘联邦第一痴情梁上校多年来对残疾向导伴侣不离不弃’都成联邦十大逸闻了,现在你回来了,以后想走就难了,你走以后梁斐就跟疯了一样,每天就知道拼命工作,使劲折磨手底下的哨兵,而且拒绝一切向导的帮助,有些胆子大想碰碰运气的都被他打出去了,当时那场面弄得挺难看呢。”
陆蕨把保温杯搁置在床头柜上,觉得嘴里有点发苦。
“那就让他演他的苦情戏吧——别这么悲观嘛,万一他回不来呢?”陆蕨轻松地说,“哎,帮我把外衣口袋里的个人终端拿一下,我刚想起来有个信息要发。”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