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斐的脸色非常精彩。
狂躁引发的异化并没有完全消退,他的皮肤呈现出青灰色,头顶支着一长一短两弯犀角,一只眼眶血红,左半边脸的皮肤有大面积擦伤,伴随一些深浅不一的青紫色印记——那个古怪的雇佣兵仿佛跟人有仇似的,往人脸上揍的时候显然没收着劲。梁斐现在的体型大约是正常时期的1.5倍,衣服早已因为激烈的战斗和身体的变化撕裂了,一绺一绺地缠在身上,凡是露出来的皮肤没有一块好肉,暗褐色的血迹把皮肤和衣服粘在了一起。
陆蕨叹了一口气。
“……怎么弄成这样?”
梁斐心虚地移开目光:“……说来话长,技不如人,被季绍暗算了。”
陆蕨沿着梁斐床边坐下,手指轻轻按住他的眉心。他闭上眼。
“谢谢你能来,我真的很开心。”梁斐轻声说。
陆蕨在梁斐的精神图景里走了一圈,梁斐的精神图景仍旧是那片巨大而老旧的训练场,临走时摸了摸躲在角落里的大白犀。大白犀不舍地跟了几步,陆蕨头也没回地消失了。
“不用谢我,谢谢你的亲卫吧。”陆蕨睁开眼,收回放在梁斐额前的手。梁斐恍惚中追着他的手指往前探去,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终于僵住,慢慢躺了回去。
“状态还可以,先给你注射一支的量,会有一点难受,没问题吧?”
“我早就习惯了。”
躲在客卧门后偷听的褚筌闻言翻了个白眼。
陆蕨打开保险箱,房间里霎时弥散出一股冷气,两支药剂和两支针头嵌在箱内,淡蓝色的液体映着冷光。梁斐自觉地递出一只手臂,把欲盖弥彰的袖子摞到胳膊肘以上,露出新旧不一的针眼。陆蕨脸色不变,做好消毒后就把药剂推了进去。
“小蕨……”
陆蕨仿佛没看见梁斐隐忍着痛苦的脸色,自顾自把医疗废品重新放回保险箱,站起来,走到距离梁斐半米的地方站定。
“梁上校,你不该将你的军队置于险境,让你的平民为你的低级错误买单。”
“……是。”
梁斐眼里流露出痛苦,他闭上眼试图掩饰这一点。
“你也不该让你的父亲为你担心。”陆蕨说,“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这些年一直在为你的事担忧。”
梁斐吃惊道:“我父亲……你们这些年一直有联系?”
“不多。我是欠你父亲的,但并不欠你。”
梁斐忙说:“我知道,是我欠你。”
“你不欠我,你只是做了当时最正确的决定。”陆蕨冷淡地说,“我希望你继续保持那时候的理性和冷静,而不是像个叛逆期的小男孩一样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满地打滚。”
梁斐看着昏黄的灯光下那张沉静的月白的脸,忽然觉得胸口闷痛呼吸困难。他的神色那样冷淡,完全找不到当初总是微微笑着的影子了。他们曾经有那样好的时光,淡淡的喜悦,淡淡的幸福,他有一个从不和他红脸的向导,会在休假的傍晚在昏黄的灯光下为他做四菜一汤,汤由小火细细地煨着,慢慢弥散出温暖的香气。他会在听见开门声后惊喜地转过身来,走到他面前给他一个深深的拥抱。他的头发总是柔软带着淡淡的香味,他的唇角也是。
“我知道错了,我……”
“我来不是听你即兴《罪己诏》的,休息好了就回到你该坐的位置上去。”陆蕨显然不愿多谈,因为他提高了声音叫客卧躲着听戏的两个哨兵出来守夜。他本来想即刻就谈解除精神链接的事,但现在的梁斐显然不够冷静,没法正常沟通。
褚筌和拜德迫不及待破门而出时,梁斐的眼眶还有一点可疑的红。
陆蕨见两人前后脚出现,觉得有些古怪。拜德的古怪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自从中控室出来以后此人沉默寡言了很多,脾气似乎也有所收敛,接引梁斐这一路上路况堪忧,陆蕨吐了三回,有一回直接吐在了车里,拜德也没说什么。陆蕨以为他把车垫抽出来扔了,谁知他竟悄悄洗了,没来得及晾干就塞进了后备箱。蒙面雇佣兵浑身上下也有说不出的古怪,虽然看不见表情,但陆蕨直觉对方总是一副被侵犯了领地随时要示威的样子。
不过他的身体不允许他细想。
他对拜德招了招手:“你们商量下守夜的问题,顺便处理下上校身上的外伤,客卧给我,没有意见吧?——明天几点出发?”
褚筌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陆蕨在问自己。他干巴巴地简单说了自己的建议和行车路线,陆蕨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就关上了客卧的门。其实陆蕨的大脑已经处理不了他话里的内容了,只是象征性地表示接受安排而已。
陆蕨一走,两人的智商又回到了脑子里。拜德值前半夜,褚筌后半夜,轮到褚筌值夜的时候梁斐还醒着。于是两人非常默契地屏息等待着,直到躺在沙发上的拜德呼吸逐渐平稳、发出轻微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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