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那盆瘦弱的小茶花从锦簇花团中被单拎出来，放置在新搭建的小花架上。那张自带声音的纸条被塑封好，放在一个密封的玻璃罐中，用红绳挂在花盆下方，玻璃罐木塞封口处坠着两颗金色铃铛，风一吹，叮铃作响，似乎在提醒人——别忘记来照顾我呀！

谭西平抹了把后脖子的汗，半蹲在花前拍照验收自己这一晚的劳动成果。

可能有月光打底，照片里的小茶花看起来比眼前的实物更为清冷动人。

看着照片，谭西平难得生出些许分享欲。

他是在这个时候想起，他一直没留过温缱的联系方式。

但她曾给他留过电话的。

护士长说小姑娘给他留字条的时候他正在忙，腾不出空去拿，一时就撂下了。

她大概也曾在某个晚上等过他的电话，等不到，便去酒吧找他，找不到，只能跟着秦沛去碰运气。

这么一想，他还真挺混蛋。

正值一股晚风拂过，金玲叮当声响，似乎是在替它的主人出声谴责。

谭西平摸了摸鼻子，当即捏住铃铛不许它响，随后快步回屋，并关上了门……

小茶花的照片最后被他发在朋友圈。

很快底下的评论就拉不到头。

除去彩虹屁，有问这是什么花的，花架在哪儿买的，玻璃瓶里装的是什么的……当然还有一些损友不说人话。

秦沛时刻在线：“大晚上不出来找哥们儿喝酒，装什么文艺青年？”

卓远回复秦沛：“你丫喝一宿了，还能喝呢？”

秦沛秒回：“放马过来，干翻你没问题。”

卓远：“傻逼。”

秦沛：“手动艾特谭二，卓大傻个儿骂你傻逼。”

傅思明：“谭老板不是装文艺青年，是真文艺青年（注意，此处不是骂人）”

谭西平快速滑过这些污言秽语，挑了些问什么花的回复，回完收到傅思琳的两条私信——

“西平哥今天心情很好呀！”

“要不要出来吃烧烤？”

他微微一愣，翘起的唇角展平。

他有心情很好吗？

从万寿路出来时，他的心情绝谈不上好。

那是什么时候转好的呢？

思绪杂乱无绪，起伏不定，却统统指向同一个方向。有一个瞬间谭西平甚至想点开秦沛的头像，问他要某个人的电话。

而这个念头过于离谱，被他强力镇压。

睡前，某些情绪仍未平复，在夜色的掩映下悄然滋长。

闭上眼，月光似乎穿透眼皮，映出一团皎皎白光，那光里有清透湿润的眼眸，有柔软绯色的脸颊，也有等待他吻下去的两片红唇。

如果，如果让他吻下去……

谭西平蓦地睁开眼。

他没想到，他有一天竟会做这样的假设。

这姑娘对他的诱惑力似乎远超他的预料，明知她目的不纯，却也一再给她接近自己的机会。

这晚陷入沉睡前，谭西平脑海中盘旋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她什么时候会来还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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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温缱忙得焦头烂额，因为论文选题的事，她已经连续三天被周叙言一大清早叫去办公室折磨。选题报一个被毙一个，不是空洞就是宽泛，要么就是老生常谈、没半点新意。

温缱第一次觉得周叙言以前对她还是手下留情了。

除了论文，实习也有一堆麻烦事。

温缱进公司之后才知道，她这个实习助理是专为一位即将上任的副总裁招的，暂时挂在总裁办名下，只等新副总就任就转过去。

这位副总据说来头不小，为了迎接他，公司上下已经连续加了半个月的班，温缱也不例外。

白天上班，晚上搞论文，压力大到没空想她那点花花心思，偶尔想起那把钥匙，也是匆匆想想便罢，提不起主动送上门的兴致。

就这样一眨眼便到了国庆长假。

去年国庆，温缱是和沈窈窈一起过的，两个姑娘坐火车南下，一路吃喝玩乐，七天假期过的十分充实，相约明年国庆继续一起出游，要一起玩遍祖国大江南北。

没想到只一年，物是人已非。

前不久沈窈窈打来电话抱怨，说她爸爸不知道抽什么风，国庆假期竟然给她安排工作，让她出国参加什么峰会，半娇半嗔地说了半天，最后保证明年国庆一定陪温缱旅游。

温缱安静听着，内心已经没有什么波澜。

没有明年，沈世铮不会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再和她有任何接触。

今年的国庆节温缱不用回家，温月华和陈姨几人约了去海边度假，给她转了钱让她也和同学出去玩。她不想出去玩，也不想呆在学校，周叙言在沪市有两场讲座，知道她在学校没事干一定会叫她一起去的。

最近她和周叙言关系紧张，自然不想放假还面对他，想了想决定去南城找万果。

万果上次突然来京城，温缱当时没来得及细想，过后回想起来才发觉她有些异样，言行举止都隐隐透出不对劲儿，像是有什么事瞒着她。

温缱有点担心，总觉得万果和沈临川分手分得太洒脱了。怎么说也是一段七年的感情，能说断就断，还断得干干净净毫不留念，怎么看都有些不正常。只是万果不愿意多提，她也不好逼着问。

国庆假期前最后一个工作日，天气预报显示阴天。

温缱是晚上七点的火车，她前一天和主管请了假，今天本不用去公司，但出发前才发现装有论文资料的U盘忘在了公司，只好绕路去公司拿。

节前惯常堵车，四点来钟环路上已经堵得水泄不通。温缱下了出租车换乘地铁，到公司时已经五点了。

天色有些暗沉，一阵风卷过裙下，竟有些发凉。如果她没这么着急，也许就能提前感知到云层之上正酝酿着一场秋雨。

温缱拖着行李箱刷卡进公司，意外发现整个总裁办空空荡荡，没一个人在。

可能是要放假了，大家都提前下班了。她没多想，在自己工位上找到U盘，准备离开时，茶水间里突然闪出一个人，看到她宛如看到救命稻草，忙把手中的热水壶塞给她。

“小温！江湖救急，一会加水！我肚子痛，忍不了了，拜托拜托！”

苏雯说完，不等温缱答应，就头也不回奔卫生间去了。

温缱没办法，只好放下行李箱，拎起热水壶往第一会议室走去。

第一会议室是高层专用的会议室。

怎么在这个时候开高层会议？

温缱疑惑地走到门前，整理一番头发和裙摆，推门进入。

会议正在进行中，一位高管站在投影前汇报工作，室内光线暗淡。

温缱一进来便觉出不对，气氛同往常相比明显压抑，做会议记录的总秘Lisa全神贯注，连她进来都没发现。

她不敢多看，粗略扫了一圈便垂下眼，目不斜视走到会议桌主位，准备从CEO韩胜文开始逐一加水。

她探身去拿杯子时，被韩总抬手止住，示意她先给左手边的人加水。

温缱心中微讶，但来不及多想，躬身转到左边。

左边的男人正侧着身看向投影，微仰脖颈，双腿交叠，手臂随意搭在桌沿，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桌面。

温缱欠身去拿杯子的时候，目光在那筋骨分明的手背停留了一秒。

心头莫名闪过一丝熟悉。

没等她分辨出结果，男人似是被倒水的声音打扰，忽而转过脸来。

室内虽昏暗，但他头顶正好开着一盏射灯，光线在他短利的黑发上投下一小圈银色光弧，随着他转头，那圈光弧微闪，映照进那双靡靡动人的深情眼中。

四目相对，温缱心跳踩空，倒水的手便是一颤。

热水溅出几滴落在手背，呼吸霎时乱了。

好多个深沉午夜她都想象过与谭西平见面的场景，在酒吧，在咖啡店，甚至在转角的马路边，但她从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有一秒还是两秒，温缱的脑中是空白的，躬着身体，在昏幽的光影中与他对视。

直到高管的汇报告一段落，灯光乍亮，温缱才忽地回神，撤回失控的视线，将添完水的杯子轻轻放回原位。

低头后退，换下一位继续加水。

全程没有再看谭西平。

退出会议室，合上门，温缱才松懈已经僵硬的肩背，找出手机给消息灵通的同事发微信：“新副总是不是姓谭？”

同事小钟一连串的消息往外蹦：

“是啊是啊！名字超级好听，叫谭西平！”

“听说谭总今天来公司了，好像是突击检查，打了各部门老大们一个措手不及，之前一点风声也没露，挺牛的。”

“你见到谭总了吗？真人真有传言中那么帅吗？听说是放娱乐圈都属于老天爷赏饭吃的那种！啊啊啊早知道我今天一定不请假！”

……

温缱无心和她聊天，飞快在脑中搜刮平时从茶水间听到的零星八卦。

现任CEO韩胜文是聘请的职业经理人，早有传言他要调任集团总部，京盛资本未来将由新副总全盘接手。小道消息称这位空降的副总背景深不可测，韩胜文这几年都是在为他铺路。

这个人竟然就是谭西平。

她的顶头上司。

温缱整个人陷入一种莫名的慌乱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偏离了安全轨道，随时会有失控的危险。

苏雯抱着肚子从卫生间跑出来，打断了她的失神。

温缱勉强和她聊了几句，拉起行李箱准备离开时，会议室的大门突然打开了，一众人鱼贯走出。

领头的虽是韩胜文，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落后半步的男人身上。

男人过分年轻，也过分好看，黑衬衫黑西裤，身姿隽挺，配上那张无可挑剔的脸，称得上风姿卓越。

只是气质偏冷，听韩总说话时微微侧首，下压的眼尾与绷紧的下颌线条隐隐透着一股凌厉。

是温缱没见过的陌生模样。

她向后退了退，垂首等待一众高层走过。

成串的脚步声却在她和苏雯面前停下。

苏雯反应快，先出声打招呼：“韩总，谭总。”

温缱慢了半拍，只来得及抿出一个标准的职场微笑。

韩胜文对她们颔首，随后侧目看向谭西平，似乎也对他突然的停下感到不解。

谭西平看着苏雯：“这位是？”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苏雯。

苏雯简直受宠若惊，连忙自报家门：“谭总您好，我叫苏雯，是韩总的秘书，您叫我小苏就行。”

谭西平笑着对韩胜文道：“韩总手下人才济济，苏秘书茶泡得很好。”

韩胜文指着苏雯笑说：“小苏你得了谭总这一句夸，我可就留不住你了啊，回头就去谭总那儿报道吧。”

这句是玩笑，谁都知道新副总自带了一套班底过来，助理和秘书都是专门从集团调过来的。

谭西平摆手笑道：“不敢夺爱，还是我多来韩总这儿喝茶吧。”

众人视线乱飞，口中还要说着恭维的话，一时气氛热烈，苏雯脸上已经红霞点点。

温缱保持着职场微笑，眼观鼻鼻观心。

就在她以为话题结束，一行人要走时，熟悉的京腔再次响起。

这次是对着她。

“怎么还带着行李箱？要出差？”

明明是自然且熟稔的语气，但男人冷淡疏离的神情，却让人觉得这只是领导对员工不经意的好奇与关心。

只有温缱心跳乍起，似冷水溅油锅，沸沸不止。

猝然抬眸，与谭西平那看似波澜不惊的视线撞上时，她心头腾起一个荒谬的念头：他停下来，就是为了与她说这句话。

这边苏雯主动替她回答：“不是出差，小温家在外地，等会儿要坐火车回家。”

谭西平没作声，一双黑眸冷淡深沉，难辨情绪。

韩胜文反而显示出好奇，开口问道：“小温是哪里人？”

苏雯：“小温好像是南城人。”

韩胜文笑道：“南城好啊，钟灵毓秀，我去过的城市里，南城的春天是最美的。”

众人纷纷附和。

温缱一句也没有听进耳朵里。

热切杂乱的人声中，没有人注意她与谭西平隔空相望的眼。

有一份涌动的暗潮，于无人知晓处肆意滋长。

而京城的第一场秋雨就是在这个时候落下的。

淅淅沥沥，如敲心尖。

后面要开启新地图啦，妹妹拿捏谭二的时候来啦！

ps:来了一些新宝贝，今晚评论区掉落红包，让我认识一下你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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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