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

这段视频是他六岁的时候拍的。

是唐弈少数几个过得正常的生日。

他妈妈那时还疯得不厉害,尤其是唐茗山来看他们的时候,会有精力收拾自己,会搂着两个孩子楚楚动人地落泪,会依偎在那个男人怀里雀跃地说情话。

那次生日气氛正常,唐涣抢着把所有蜡烛全吹了,他妈妈难得没有忽视他,重新点了蜡烛,还单独为他拍了一段视频。

唐弈将进度条拉回原点,像观赏默剧一样又来来回回看了几遍。

看这段视频的次数太多,什么情绪都有过。

刚被奶奶带回去的第一年生日后,他把这段视频删了。觉得自己有了新的亲人、在乎的朋友,这段过往应该退场。

但没多久,他又自己捡了起来,自欺欺人、囫囵吞下,堵在胸膛里难受得不上不下。

他越不想看,脑子里的情绪就越叫嚣着让他去看。

频率逐渐减少,甚至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想不起来。

等这次在没有备份的时候弄坏了手机,那股莫名的情绪又重新纠缠上来。

不强烈,只是时不时在他心里划上一道寡淡的痕迹。

他以为,这次一定能把这段过往抛掉。

陈见把它找了回来。

但不是卷土重来,像个告别仪式。

痕迹抱着过去往下沉,没留下一点儿疤。

到现在,唐弈安静地回想起来,把这些年自己愤怒时刻意忽略的温情、高兴时自导自演的细节删删减减,居然能清楚地还原它原本的模样。

他记得妈妈温柔眉眼下的尴尬和愧疚,记得唐茗山不时翻阅手机的焦躁,记得自己的不安喜悦……记得甜腻的奶油味。

时间,还有在他身边的这些人,悄无声息地让狰狞的过去褪色了。

让他被从前的自己唱“生日快乐”,让他知道没那么难捱。

唐弈把视频存在硬盘里,合上了电脑放在扶手上,然后屈膝在沙发侧躺下。

陈见不知不觉翻到床的另一半,正好和他相对。

唐弈一只手摸上床,勾住陈见的尾指。

黑夜里,他的声音轻轻响起。

“投机取巧的小骗子。”

-

陈见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她清醒地捞起手机,张小洋和姚怡已经坐今天的航班回来了,问她为什么不在寝室。

陈见打开下一条消息,是唐弈的。

“早上有课,打这个电话189XXXXXXXX。”

陈见依言打了个电话过去。

那边隔了一会儿接起来,有人在那头叫喊。

“老头,158的电话!”

“行,小姑娘,马上给你送上去!”

然后雷厉风行地挂断了。

陈见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坐在床上放空了一会儿,顺便回忆昨晚的事,神态安详地像是又要睡着了。

她昨晚是困,但也没到神志不清的地步,大部分事都能想起来。

一直到她挣扎着起来给唐弈掏SD卡,她都有印象。

然后……

然后,陈见没工夫回忆了。

她手忙脚乱地定了个跑腿鲜花,又从自己行李箱里掏出本来要送给唐弈的生日礼物。

我这么晚急着回来就为了来他这蹭一觉吗?

陈见恨铁不成钢。

她给唐弈回了信息,问他能不能借浴室,得到回答以后走进浴室,发现新的洗漱用品已经摆在洗手池上了,正要关上门,外面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陈见走过去开门,是个围着头巾的中年女人。

她手上提着塑料袋,拘谨的看着开门的陈见:“小姑娘,不好意思,店里生意太忙了,耽误到现在。”

说着,她东西递给陈见:“捞化,蒜炸的油,趁热吃。”

陈见一句“不是我的”话绕到嘴边,想起自己打的那通电话,道谢接过了面,她拿起手机:“多少钱?我……”

中年女人咧着嘴笑:“那个男生、你男朋友付过钱了,一大早过来订的,说等你打了电话再送上来。”

她搓了搓围裙:“那我就先下去了。”

陈见一扫室内,立起自己的行李箱,进浴室里飞快刷了个牙,老老实实在这张临时桌子上吃完粉,才又去拾掇自己。

唐弈拎着外卖回出租屋的时候快十二点了。

经过楼下早餐店,老板娘叫住他,说点好的粉送过了,他点头谢过,加快了脚步。

一进门,屋里噼里啪啦一阵响。

忙乱之后,一束鲜艳的花挡在某只脑袋前,颤颤巍巍地举起来。

唐弈顺手把外卖搁在玄关的盒子上,两手抱胸。

陈见清了清嗓子:“那什么……我昨晚——”

唐弈先发制人,语气轻松:“你解释吧,我听着。”

昨天给陈见递完水后,唐弈等她那几秒,确实想过陈见不知道他过生日的可能性,毕竟他们从没直接提过。

但想起陈见两次强调自己周天一定会来,就觉得她应该还是知道的。

唐弈倒不觉得错过了有什么遗憾,只是单纯想逗一逗陈见。

陈见卡了半天,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我错了。”

唐弈接过花,找了个空的收纳盒放在落地窗上晒太阳。

他回头看着陈见,“怎么不吹头发?”

陈见捻着发尾的水珠:“我没找到吹风机。”

唐弈找出吹风机,拉她在床边坐下,开始替她吹头发。

吹风机的声音不大,马力却很足。

唐弈:“烫不烫?”

“不烫。”

他没有吹长发的经验,怕发尾搅进吹风机里于是从前额的发开始吹,一点一点往后,指尖蹭着陈见的头皮,等外面都吹干了以后,捉起头发,细细地吹里面的头发。

吹完以后,唐弈张开五指,从前往后简单顺了一下。

陈见看着他,几秒后,掩饰般地侧过脸:“你吹得太慢了。”

唐弈好笑道:“是你头发太长了。”

他放下吹风机,要去拿外卖,却被陈见拽住。

陈见拿起巴掌大的礼物盒:“生日礼物。”

唐弈垂下眼:“是什么?”

陈见:“手表。”

她打开盒子帮唐弈戴上。

黑色的表带,上面有简单的纹路,表盘上是罗马数字,中心印着“Longines”。

简约大方的款式,很适合唐弈。

唐弈看出是只单表。

陈见:“喜欢吗?”

唐弈应了声:“嗯。”

他顺势握住陈见的手,拉了一下,没拉动。

唐弈低着头:“干什么,再不吃饭要凉了。”

陈见“哦”了声:“SD卡里的内容你看了吗?”

唐弈只看着她。

陈见继续:“我跑了好多修理店,只能导出数据,音频也有点卡顿,没办法和原来一样。”

唐弈又沉默了几秒,做了个挑眉的动作:“跑那么店干什么,我有备份。”

他话落,陈见顿时垮起脸。

她不太精神地抬起脸:“那就好,修不好也无所谓……”

陈见尾音没出完,唐弈弯下腰,扣住她的后脑勺,唇齿一起压了下来。

他们接吻的次数不多,算上确定关系那天,不超过两只手。

陈见往往是口嗨,理论远高于实践;唐弈喜欢出其不意的吻,但是没有这么凶过。

仿佛一瞬间堵住了陈见所有的呼吸,逼得她想后退。

陈见刚一动,唐弈放在她后脑的手向下,摁住了她的脖子,贴近自己。

出于安抚,唐弈的一只手从最突出的椎骨开始,轻轻按揉起来,顺着脊柱一路向下,另只手温柔地掰住陈见的下颔。

陈见慢慢找回呼吸,甚至尝到了唐弈嘴里的烟草味。

这一吻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

结束后,唐弈用手背擦了擦陈见的嘴角,他弯着眼蹲下来。

陈见:“你……”

唐弈:“逗你的,手机坏的太快,没有备份。”

陈见下意识抿唇:“哦、吃饭吧。”

她站起来,要绕过床去玄关的盒子上拿外卖,转身时唐弈拽住她的手肘,陈见猝不及防,腿一弯坐在落地窗上,另只手打翻了收纳盒。

收纳盒翻在了沙发上,鲜花上的水珠在阳光下抛出一条耀眼的轨迹,闪烁着明媚的光。陈见的手按在几朵娇嫩的白色桔梗上,然后被唐弈隔着花瓣交握住。

陈见的指骨被他握得有些痛。

她甚至能闻到花瓣被碾碎的芬芳,沉默地漂浮在空气里,像是一种隐晦又激烈的浪漫。

唐弈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

他空出一只手抵在玻璃上,陈见也伸出手想去捉他的衣领。

唐弈半睁着眼:“阿仰……”

陈见一顿,伸出去的手骤然收回,盖住了身侧被磨破的白桔梗花瓣。

香气沉下去,躁动和情绪一起稳定下来。

唐弈在陈见颈侧平复着呼吸。

陈见静静地抱着他,侧头能隐约在亮堂的玻璃里看见自己和唐弈相拥的影子。

她知道自己的脸是热的。

她知道自己的心跳没有变化。

陈见说不清自己什么感觉,她回过神,学着唐弈的动作,抹掉了他唇角的水渍。

陈见仰着头:“‘生日快乐’我还没说。”

唐弈道:“错过了,现在说不算。”

他牵住陈见的手腕,把人从落地窗上抱起来。

花香又开始散发,掩盖住了陈见那一瞬间的情绪。

唐弈擦干净陈见的手:“要补上,生日当天。”

陈见任他动作:“嗯,会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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