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胭不习惯在人前落泪,从前无数个难熬的夜晚,她也只是蒙住头躲在被子里压抑地哭,一点声音都不出。
车窗只下降了一半,她参不透赵冀舟的面部表情,只能看见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她摸不透他说出这句话的目的,也不愿意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狼狈,扭过身去,三两下把脸上的泪水拂干。
赵冀舟看着她转过身,睫毛上有些濡湿,嘴角尽力上挑,鼻尖有些微红,不知是哭的还是冻的。
她走到车旁,没拉开车门,反而敲了两下车窗。
宋疆透过后视镜打量了下赵冀舟的神情,默默把窗户全部放下来。
于胭双肘撑在车窗上,头微微探进来,带着哭过之后有些沙哑的嗓音说:“赵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赵冀舟不愿多言,语气平淡地说:“上车。”
于胭拉开车门,坐到了他旁边。相较于昨晚的主动,她此刻显得有些无趣,身子紧靠着车门,和他之间隔了一道鸿沟。
赵冀舟仔细打量了她两眼,她大概是怕冷的,穿了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略显臃肿,将她的好身材全然遮了起来。
她脖子上还围了条灰色的手织围巾因为材质的缘故,围巾上还挂着两滴未干涸的泪水,晶莹剔透,要落不落。
赵冀舟也不说意图,径直对宋疆说:“开车。”
车一动,寒风顺着车窗灌了进来,掀起了她的发。
于胭拢了拢围巾,意外地听见赵冀舟的嗓子里溢出了一声愉悦的轻笑。
她不满地关好车窗,“您的衣服和手表我放在了酒吧,您要是着急要,麻烦绕下路,我过去给您拿。”
除了这个理由,于胭实在是想不到赵冀舟让她上车的目的。
他总不可能只是偶遇到她,然后心软了吧?
其实赵冀舟这一趟还真不是来找她要表的,那一块表于他而言只是个配饰,丢了便罢了,他不在乎。
可听她这么一说,他反倒说不出要她上车的借口了。
“不着急。”他说。
于胭叹口气,“那您总不至于是单纯地想送我一程吧。”
“去哪?”
于胭肩膀耷拉下来,后背靠在椅背上,眯上眼说:“G大,麻烦您了。”
可能是因为宋疆在的缘故,于胭一直都没法找到一个很舒服自在的方式,索性装睡。
赵冀舟偏头看着她,她的抱着胳膊,手指微微捏着衣服。他的视线往上移,能看到她眼下泛起的乌青和轻微颤动着的睫毛。
他想,她昨晚应该是没睡好。
于胭家距离G大不算近,时间又赶上了北城上班的早高峰,车一停一动让于胭有些烦躁。
其实宋疆把车开的很稳,只是因为她脑子里是乱七八糟的事,越想越找不到解决方法,陷入了极度迷茫的恶性循环。
她完全不知道赵冀舟今天这一遭是出于什么目的,转念又想到了压在身上的巨额债务,心里一阵烦躁。
终于,在一个红灯,于胭睁开了眼睛。
她动作的幅度有些大,惹得赵冀舟瞥了她一眼。她想他刚刚可能也在休息吧,否则怎么眉头微蹙地看着她。
于胭沉了口气,对宋疆说:“麻烦您随便找个路口把我放下来吧。”
赵冀舟脸上满是不悦,“这是哪不满意了?”
于胭硬着头皮对上他清冷的眸子,顾不得宋疆在场,她嗫嚅着说:“赵先生,我到底表现成什么样子才能让您满意?”
她觉得她情绪不好,她已经够委屈了,坐在他身边,她就会想起昨晚的那一幕,羞耻感快要将她淹没,
“你想要什么?”
“钱。”她觉得嗓子干疼,像吞了碎玻璃碴子。
赵冀舟沉默着,垂眼看着她紧紧勾在一起的双手,觉得索然无趣。
于胭看着他的眸子,突然间想起早上骑车回家看到清洁工扫雪的场景,她觉得她的自尊就像是地上的残雪,被一扫而光,片甲不留。
红灯变绿,车子继续行驶。
于胭因为没注意,因为惯性栽到了前车座上,脸上火辣辣的疼。
赵冀舟摆弄着手上的戒指,对宋疆说:“靠边停车。”
宋疆打量了下于胭,默默把车停好。
“下车。”
于胭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下车的,倒车镜反射着阳光刺进她的眼睛,她防备地眯起眼。恍惚间睁开眼,那辆车已经扬长而去,消失在视线中。
她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也许在一开始她就不是赵冀舟的对手。昨晚他对她留情面可能是对她有点兴趣,如今她厚着脸皮揭开自己贪婪无耻的本质,他对她便兴趣尽失。
于胭随手打了个车回到学校。今天没课,她直接回到宿舍拉上床帘缩到了被子里,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大概在中午,室友陆续从外面回来了,于胭听见说话声才醒过来。
于胭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室友性格不同,平时也就做个上课搭子,宿舍的氛围也比较冷清,加上她在宿舍地时间比较少,和大家的交集也不算多。
如果不是她突然说了句“你们回来了”,估计大家都没发现她在宿舍。
崔青青矫情地捂住胸口,皱着眉头看着于胭,“回来也不吭声,吓死个人了。”她是南方人,说话带点口音。
于胭懒得搭理她,把床帘全部拉开,穿着拖鞋从床上起来。
石敏看着她泛红的小脸,凑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于胭,你这是发烧了吧。”
于胭舔舔嘴唇,听她这么一说,还真觉得头昏脑胀的。
石敏是个挺老实的姑娘,她扶了扶黑色的眼镜框,对于胭说:“你等下,我给你找找退烧药。”
“谢谢。”
崔青青一向看不上于胭,总觉得她夜不归宿做的都是不正经的勾当,便含沙射影地讽刺:“指不定昨晚上做了什么,现在发烧了。”
于胭看见宋悦轻拉了崔青青一下,崔青青扭身坐到了椅子上。
于胭没计较,从床上摸到手机,看到手机上有几个个未接来电,是未知号码。她从来不接未知号码的电话,怕是于华良的债主。
于胭随手把这个号码拉黑,接过石敏递过来的药和水,她露出一个笑,“谢谢你啦。”
石敏很喜欢看于胭笑起来的样子,觉得她笑起来没那么清冷。因为难得见她笑,石敏伫立在原地愣着发呆。
“怎么了?”
石敏摇摇头,推推杯子,“你快吃药吧。”
于胭不知道,她拉黑的是宋疆的手机号。
宋疆硬着头皮对赵冀舟说:“赵总,于小姐把我拉黑了。”
赵冀舟戴着眼镜正在看资料,他端起杯子,杯中的热水在眼镜上蒙了层水雾。他喝了口水把杯子拿开,水雾很快就散了。
“那就去找她。”
于胭没想到赵冀舟找人的架势那么大,直接惊动了她的导员。
于胭和导员交集不多,上次找导员还是在申请贫困补助的时候。所以当听说导员找她的时候,她百思不得其解。
石敏惦记着她还发着烧,硬是要和她一起去。
于胭倒是不慌不忙,和石敏溜达着来到学院楼,坐电梯去导员办公室。
推开门,于胭说不出她见到宋疆的那一刻面部表情是什么样的,总之不能是毫无波澜。
宋疆微微对她颔首,“于小姐,麻烦您单独留下一会儿。”
导员带着石敏离开办公室前,于胭刻意打量了下导员的表情,实在是猜不出来宋疆用的什么借口找到的她。
宋疆拿了张卡放在桌子上,“赵总说给您的。”
“为什么?”她问,目光所及之处那张卡反射着光。
“这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您收好这张卡就好了。”
于胭盯着宋疆看,突然轻笑了一下,“他把我查明白了吧。”
宋疆不语。
“这是用来可怜我的,还是赵先生答应了昨晚说的交易?”于胭两指轻挑着那张银行卡,笑得格外媚人。
宋疆依旧不说话。
于胭把卡端正地放在桌子上,嗓音沙哑着说:“那我不能要。我是缺钱,但我不能收下这笔来历不明的钱,万一这钱是张卖身契呢,我岂不是死的不明不白?”
“赵总大概不是这个意思。”宋疆想了下赵冀舟交代自己时的神态,替他解释。
“你也说了是‘大概’。”于胭和他咬文嚼字,“我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的就是我自己。所以他没给我明确的说法,这钱我不能要。而且,他不是说我表现得不够好吗,那等我表现给他看啊。”
于胭揉了揉太阳穴,找了个借口,“我一会儿还要上课,就先走了。”
“于小姐,您别为难我。”
于胭半捂着脸,“我正发烧呢,你也别为难我。”
宋疆百思不得其解,他究竟在哪一环中输给了于胭。后来想透了,这种死不活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在她这独一份,他学不来。
于胭以为自己是放长线钓大鱼,没想到自己直接把线给掐断了。
那天之后,赵冀舟再也没找过她,就连宋疆都没来过。
可她的日子还得过,于胭找酒吧的老板预支了些钱,又去银行贷了点儿款,暂时把于华良欠王立的这笔债还清了。
其实她真的不想管于华良,可王立甚至已经来到了校门口堵她,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所以只能忍。
中间霍宪来找过她一次,他们之间太过了解,于胭根本就逃不过。
那天于胭刚考完期末的最后一门试,霍宪就在她的教室门口等她。
于胭本想直接饶过他,却被他拉住了手腕,用一惯温柔的语气叫她“胭胭”。
大概是碍于人多,她妥协了,跟着他绕着校园漫无目的地溜达。
“霍宪。”于胭小声叫他的名字,“我已经说过了,我们分手了。”大概是“分手”这两个字说了太多遍,她不会再为这句话而难过了。
霍宪挤出一个笑,“胭胭,我说过我不想分手。但你若是执意分手,我也得尊重你的选择。可你不能因为上次的事情置气和我分手,就断了和我的联系,当初是你说的,我们更适合做朋友。可现在,在你这儿,连朋友都把我排斥在外了。”
于胭偏过头看着他,她知道这是他在给自己争取机会。可他有一点说错了,她没有和他置气,她只是觉得他们确实不合适、没有未来,而他也不够坚定。
于胭嘴角溢出一个笑,“霍宪,还是谢谢你。”
“你知道我不喜欢‘谢谢’这两个字。”显得太过生分。
“是谢谢你,在我的十八岁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可他们注定有缘无分。
霍宪还想再说些什么,她立刻回避着视线,“我先走了。”
越过霍宪的那一瞬间,她又想起了自己在赵冀舟的房间的表现,她都有些厌恶那样的自己。
她觉得霍宪有错,可她现在也配不上他了。
时间恍恍惚惚地过去,春节、情人节、元宵节……
时间久到她都要记不清赵冀舟的脸,也渐渐把那晚上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的想法抛到脑后。
她怎么也没想到,同样的想法会在一场雨后如枝桠般疯长。
于胭这阵子一直在忙兼职赚钱,于她而言,其他的都是废话,只有钱才能给她带来切实的安全感。
年后开学,G大发生了一件大事,据说有人给学校捐了一栋楼。那段时间宿舍里、食堂里都能听见有人谈论这件事。
不过更多的是抱怨,因为老实验楼确实年头太久了,大家早就受够了。
学校格外重视这件事,特意举行了捐赠典礼。
典礼那天下起了毛毛雨,于胭本来没打算去。
学校的礼堂容量有限,每个班就安排那么几个人参加。
其实大家都不愿意去参加这种无聊的活动捧场,没办法,班长只能抽签抽出那几个倒霉蛋。
石敏没被抽中,但她刚入学的时候加入了学校的礼仪队,礼仪队安排她这次主要负责此次的颁奖。
于胭在宿舍歇着,突然收到了石敏的微信,石敏让她帮忙送一下热水和止痛药到礼堂。
于胭来到礼堂才知道石敏又开始生理期痛经了,同为会痛经的人,她自然知道石敏不舒服。
于胭把水和药递给她,“能忍吗?”
石敏捂着肚子缩在杂货间的椅子上,就着水把药吞下,“疼。”
“怎么办啊,于胭,我一会儿还要上台送锦旗呢。”石敏呼了口冷气。
“找个人替一下呢?”
石敏摇摇头,“大家都有自己的岗位。”
“那怎么办?”
“于胭,要不你帮帮我。”
于胭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她又没经过培训,难不成要上台丢脸?
可看着石敏恳求的眼神,她想起了自己生病时被悉心照顾,再也拒绝不得。
两人在杂货间把衣服换好,于胭捏了捏大红色的裙子,忍不住吐槽这件丑陋的衣服。
石敏把大概流程说给她听,于胭点头表示记住了。
石敏看上去比她还要紧张,“你真记住了吗?”
于胭点头,“记住了。”
其实她人挺聪明的,绩点吊车尾完全是因为她没咋学。
“那拜托你了。”
“放心吧。”于胭耸耸肩。
于胭嘴上说着记住了,可还是怕自己出差错给石敏惹麻烦,于是躲到舞台的幕布后面,掀开幕布的一角寻找石敏特意强调的那几个点位。
视线往下瞥,在第一排正中间,她看到了赵冀舟。
他穿了身黑色的西服,配了条深蓝色的领带,双腿交叠在一起,端坐在那,视线大概是落在了主持人程与翔的身上。
于胭心虚地要把幕布拉上,下一秒,男人的视线和她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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