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烟火不寂寞

于胭后退了两步,然后扑簌着双眸帮赵冀舟把车门关上。

赵冀舟发现她达到目的后是真乖,连关车门的动作都极力放缓。透过车窗上那张灰色的隔热膜,他见她依然淋在雨中,只不过踌躇着往后退了两步,似乎是退到了一个自我防御的安全范围。

赵冀舟揉了揉太阳穴,对宋疆说:“开车。”

“赵总,回哪?”

赵冀舟最后瞥了于胭一眼,说:“回公司吧。”

于胭觉得车行驶溅起的雨水落到了她的腿上,她低眸看了看,又什么都没有,只觉得腿上有些凉意。

见到车消失在视线之内,她缩了缩身子,到后台把自己的衣服换好。

整个换衣服的过程于胭都心不在焉,衬衫的纽扣接二连三地扣错。她烦躁地把扣子解开,一颗一颗重新系好。

不知为什么,听到赵冀舟的那句“等我联系你”本该开心的她却觉得有一种怅然若失感觉,就像小时候取得了好成绩竭力在同伴面前证明自己,最后发现比她成绩好的人太多。

于胭把礼仪服装好,带回宿舍还给石敏。

石敏窝在床上裹着被子,委屈巴巴地问她:“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什么麻烦?”

石敏再次确认了宿舍里其他人都不在,小声说:“那个赵冀舟是来找你的吧。”她也是在见到宋疆的时候才确定这个想法的。

于胭怔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石敏揉了揉胀痛的小肚子,“上次他助理不是就过来找你了嘛,你们不是弄得挺不愉快的嘛。”

那天于胭在导员办公室出来,无论石敏怎么问她发生了什么,她硬是一个字都不说,只是沉着脸说没发生什么。

经过石敏这么一说,于胭怔了下,赵冀舟捐了栋楼是为了找她,怎么可能?

一面之缘,她在他心里怎么可能有这么重的分量?

她自嘲地笑笑。

见于胭没什么反应,石敏含着哭腔小声说:“你是不是惹到他了?”

见石敏这个小胆子,于胭捂着嘴轻笑,“是惹到了,不过现在好像麻烦已经被我解决了。”

想到这,于胭心情明媚起来,她说:“我先去洗个澡。”

于胭冲了个热水澡,吹完头发又冲了袋感冒灵喝了。

她放下杯子,把赵冀舟的手机号存上。她盯着键盘,把打好的字反复删改,最后随意给他的备注存了个“赵先生”。

那天晚上,于胭回了一趟家,踏进逼仄的胡同,推开大门,她果然又看见了酩酊大醉的于华良。

于华良眼窝深陷,胡茬泛青,随意地把外套裹在身上,连拉链都没拉上。

于胭蹙了下眉,她记得他年轻的时候也是清风霁月的样子,穿一身正装拿着黑色的公文包在学校门口接她回家,礼貌地让她跟小朋友道别。

只是那样子渐渐模糊,抽丝剥茧般在她的记忆里渐渐剥离,她竟然一点儿都想不起他最初的样子。

果然,堕落、肮脏、自我颓废会腐蚀掉一个完美的人。

而她呢?

走上跟着赵冀舟这条不归路,不也是一种堕落?

于华良看到于胭,手肘撑着沙发直了直腰板,嘲哳的声音从嗓子里溢出来,“闺女,你回来了。”

于胭嗅到空气中浓重的、积攒已旧的、发臭的酒味,用手捂住鼻子,冷漠地说:“我回来看看你还活着没。”

于华良捏了捏手中的罐啤,清脆的声音席卷整间屋子。他使劲儿一甩,瓶子在于胭的耳边擦过,撞到门上,“砰”的一声落地,随后又在地上滚动几圈,房间内再次恢复安静。

于胭说不出瓶子与她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她怕不怕,此刻倒是有些心悸。她舔了舔唇,指着自己的额头,叫嚣着说:“怎么不往这儿打,打死我算了。”

于华良:“打死你谁给我赚钱?”

于胭如坠冰窟,咬牙切齿地握紧拳头,她逼上前攥住他的衣领,眼中浴着火,仿佛要和他同归于尽。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她的委屈不甘在这一刻彰显得淋漓尽致,她承认自己的肮脏与龌龊,绞尽脑汁和赵冀舟周旋,时至今天才得到了一张入场券。

可正是这样,她才觉得前路茫茫,就像踏进了一个黑洞,被强大的引力吸附,再无控制自己选择的权利。

她又想到了霍宪。

如果不是因为于华良,不是因为她这个嗜赌成性、烂泥扶不上墙的父亲,她和霍宪就不会分开,她断然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确实不是个好人,正如她自己所说,图钱和庇佑,但她这样的人曾经也有过真情,认真地谈过一场恋爱,也曾幻想过步入婚姻殿堂……

于胭胸口剧烈起伏,盯着于华良那双浑浊的眼睛,理智慢慢回炉,她松开他的衣领,卸掉全身的力气坐在沙发上。

空气渐渐冷静下来,厨房的水龙头没关严,能听见水落的声音。

两人偃旗息鼓之后是长久的沉默,直到于胭先妥协,从沙发上起来,把窗户推开,初春凛冽的冷空气灌进口鼻,让人如获新生。

她从兜中摸到一支烟,就着寒风点着火,吐着烟圈说:“于华良,我不欠你的,这是最后一笔债。你要是死性不改再借高利贷赌钱,到时候你无论是缺条胳膊还是少条腿都与我无关。或者是,你撞墙死在这儿,我都不会眨一下眼。”

说完,于胭手夹着烟,推门而出。

寒风打在脸上,她一滴泪都不想流。

于胭以为赵冀舟很快就会找她,结果小半个月都没见到他人,也没听说过关于他的一点儿风声。

她一直处于被动的地位,这么久了,赵冀舟都不联系她,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很恐惧,害怕他那天在车上说的话又是在捉弄她,而现在早已经把她抛在了脑后。

她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赵先生”,咬牙,把电话拨了出去。

手机发出声响,她舒了口气,迈出了这一步好像也就没那么难了。

大概过了十几秒,手机那边传来男人熟悉的声音,“说。”

他似乎已然知道电话的另一边是她。

于胭指尖蜷了蜷,喉咙发涩,她好像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捏紧手机。

赵冀舟的耐心似乎已经售罄,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叫她:“于胭。”

“赵先生,您要我陪您吃饭吗?”

她总觉得按照他们的关系,她应该做一些什么,而不是等着他把她抛在脑后、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更何况,他们一直都没有谈“钱”这个事。

按理说,他们这关系,她应该陪他睡的。可她现在还不想,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个吃饭。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清高个什么劲儿,明明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

赵冀舟轻笑一声,似乎对她的话很满意,他说:“晚上过来吧。”

于胭立刻翻出了身衣服,对着镜子画了个淡妆,打车来到了他说的那家西餐厅。

西餐厅里放着《Yesterday once more》这首歌的钢琴版伴奏,悠扬婉转。

这首歌她很喜欢,可每一次听都觉得有些伤感。而这家餐厅播放的只是伴奏,反倒是削弱了那些感觉。

于胭提着包,伴着音乐的节奏缓缓走到赵冀舟的面前。

赵冀舟白色的衬衫最上端两颗扣子没系上,抬着眼睛懒懒地看着她。

于胭觉得他大概心情还不错,便叫了他一声“赵先生”,也把外套脱下来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赵冀舟细细地打量着她,发现她精心化了个妆,就连身上这件衣服都选的很有心机,小V领,有些宽松。

“吃什么?”他开口问她。

于胭只点了份八分熟的牛排,两手交叉放在桌子上,一直在心里盘算着说辞,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提钱的事。

赵冀舟看出了她的顾虑,对她说:“坐过来。”

于胭只好移到他的身边,因为有事要和他商量,所以她现在对他言听计从。

赵冀舟用手背刮了下她的小脸,低眸间就隐约看到她胸前的风光,是纯白色的内衣。

他眉头微蹙,“你平时就穿这些出来?”

于胭迟疑着点点头,却突然被他捏住下巴,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任由别人也这么看你?”

他的视线下移,定格在那片旖旎的风光上。

于胭想往后退,桌下的手却被他钳制住。因为餐厅里还有别的客人,她没有挣扎,只能解释说:“没有。”

她确实没有,只是为了见他才这样穿的,因为她一直觉得他图的就是她这三分姿色。

赵冀舟攥着她后背的衣料往下抻,把她前面的衣领抻高了一些才松开她,对她说:“回去把这件破衣服扔了。”

他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这件破衣服,走在街上弯腰捡个东西就能让人看光了。

可其实她没有,她外面还有一件衣服,出来的时候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于胭不太懂他这阴晴不定的脾气,但看他的表现,她也能猜出他大概是不想她被别人看,占有欲真是蛮强的。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支着下巴,狐狸眼微眯,小声说:“我是穿给您看的。”

明晃晃的讨好和勾引。

赵冀舟抬手敲了下她的额头,突然起身,拿着外套抬腿就走。

临走之前警告她:“回去把衣服扔了。”

于胭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肩膀耷拉下来,她还什么都没说,就又泡汤了。

接着一个星期,赵冀舟都没联系她。她试着主动给他打电话,他却说在忙,就像是故意晾着她。

于胭告诉自己,无论赵冀舟找她与否,她都不要乱了自己的生活节奏,还是兼职赚钱心里更踏实一些。

那是一个周六,于胭早起后简单化好妆要出门。

石敏闻声也起床,揉着惺忪的睡眼问她:“你这么早干嘛去?”

“做模特,拍照片。”

石敏下床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昨晚的饮料瓶,她正唏嘘着要去收拾,就听见崔青青破口大骂。

“于胭,你他妈的能不能小点声?”

“不是的,是我不小心……”石敏急忙解释。

于胭提着包轻笑了声,没和崔青青计较。

拍摄的地点是郊区的一所高档庄园,尽是富家子弟消遣的地方。

于胭到门口后就给沈怀打电话,沈怀让她等一会儿,说自己马上就到。

于胭是在酒吧一条街认识的沈怀。

沈怀,一个贵公子,放荡不羁,见她第一眼就说她适合当模特。

当时于胭大概是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于是他毒舌地补充:“是平面模特。”言外之意,她身高不够。

那阵子于胭刚好缺钱,就和他说自己愿意做平面模特。

沈怀反问她:“你哪里看出我像摄影师,我身上还有那种文艺气息?”

不过他人调侃归调侃,居然真的给她介绍到了接拍的工作。

那次拍摄经历不算愉快,拍摄结束卸妆的时候,沈怀站在一旁对她评头论足,她总觉得他言语中尽是暧昧与撩拨,心里很反感,态度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当时她一颗心都放在霍宪身上,自然而然拒绝了沈怀后来的几次邀请,后来两人渐渐断了联系。

不知沈怀这次为什么又联系上了她,给出的拍摄价钱很是诱人。

现在的她孑然一身,倒是不怕。

沈怀穿了身以墨绿色为主的花衬衫,见到她就说好久不见,似乎没把上次的不愉快挂在心上。

于胭自然不好拂了他的面子,说:“好久不见。”

“听说你分手了?”

“哪里听说的?”

沈怀笑而不语,带着她往前走,“先让化妆师给你化妆换衣服,然后我们就拍。”

于胭没察觉出有什么异样,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坐在椅子上任由化妆师摆布。

今天要拍的图片是一组初春主题的古风照,于胭服装和妆容主要以嘉陵水绿色为主,绝妙的配色遮盖了她的成熟,勾勒出独属于二十岁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春。

穿好衣服化好妆,她被带着户外的草地上开始了拍摄。她的表现力还不错,把少女的清纯和熟女的妩媚结合得淋漓尽致。

户外聚了一群人,在楼上一眼便被吸引了注意力。

宋疆站在窗前,踌躇了半晌说:“赵总,那人好像是于小姐。”

赵冀舟挑着眼皮看了他一眼,记忆开始在脑海里溯流,上次在餐厅他甩手就走,后又去墨尔本出差一周,差点把她给忘了。

他从窗户往下看,于胭侧躺草地上,手撑着头,她的皮肤在阳光的衬托下白皙得泛着光,和刚刚萌芽的嫩绿色的草地相得益彰。

赵冀舟垂眸,问宋疆:“她平时就干这个?”

“这大概也是于小姐兼职的一部分。”

赵冀舟视线往下移,她被围在人群中,跟着摄影师的指导变换动作。

大概是拍完了这一组照片,她从草地上站起来,弯腰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尘土。

沈怀走到摄影师身边,但却看着于胭说:“我觉得今天这身衣服拍一组浴水图也不错。”

于胭就这样被带到了泳池边,这个季节泳池没人用,不过打扫得还算干净,水面上波光粼粼,倒映着碧清的天。

“沈少,这不太好吧,水这么凉。”于胭沉着脸和他商量,她现在是反应过来了,沈怀今天是要故意为难她。

“不拍完,拿不到钱。”沈怀笑着说。

于胭瞥了眼泳池里的水,蜷着身子坐到池边,脚先探进去,鞋子很快被打湿,慢慢的,她整条腿都入了水中,繁琐的衣服浸了水黏在身上。

泳池边缘的水不算深,只淹没了她半个身子。她的上半身依旧整洁干净,只是水很冰,丝丝侵入骨子。

于胭没把情绪挂在脸上,她反而问摄影师这个角度可以吗。

沈怀舔了舔牙床,“不够深,再往里面走。”

于胭抬眼看到沈怀身后的人,缩了缩胳膊,可怜兮兮地说:“再往里走太危险了。”

沈怀还没说话,赵冀舟阴着脸说:“这是我的人,不知哪惹到了沈少,倒不至于闹出人命。”

沈怀错愕地看了于胭一眼,明白赵冀舟刚刚的话是在给他台阶下,他也不想和赵冀舟把关系闹得太僵,毕竟赵冀舟的手段圈里人都见识过。

“赵总说笑了,我们是在拍杂志。”

“拍完了吗?”

“拍完了。”

于胭被人拉上岸,她下半身湿透了,衣服上沾染着水,顺着她白皙的腿流到地上。

宋疆瞟了她一眼,她眼中氤氲着雾气,一滴泪挂在眼角,摇摇欲坠,可怜至极。

“赵先生。”她嗫嚅地喊他。

赵冀舟觉得自己大概真是被蛊惑了,明知道她在装惨卖可怜,还是把人带了回去。

于胭的衣服弄脏了他的地毯,赵冀舟把她带到了浴室,她打开水龙头率先洗了洗脸,脸上挂着水珠,透过镜子看着他。

赵冀舟往前踏了两步,站在她身后,镜子反射出他阴翳的双眸。

“除了我,你到底还招惹了多少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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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烟火不寂寞【新增13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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