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间,人事部收到销售部二十五封辞职信,掀起轩然大波。
这是丁贤任通达大中华区首席营销官的第四个年头过半,作为代理总裁来到凡兰的第二周。抛下了七大华人主城的七天六夜路演,双商联合大会,数个国家的商业会谈、签约、考察、中南二区……来扫凡兰可谓鸡毛蒜皮的烂摊子。
这不是童话故事,“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不会在这里发生,丁贤有特别的考量。
在丁贤于通达任职的数年内,为通达带来的收益增长始创新高。从最初的东区销售经理两年三升迅速擢升至企业战略顾问。在她的建议下,通达商品目的广大、普安德、飞客式、从公司分离并独立为一家上市公司——即肯达全球。实力被通达认可,深得大老板葛斯器重。扶摇直上,从任大中华区CMO后短短四年时间,辅佐CEO托佩里接连成功打造出三个上十亿美元的关联品牌。
配合通达战略部署,短派协理中国通达之首——美吉。在丁贤从凡兰“短暂取经”后,繁忙于事,年来将近750小时在航,行程转身回加后,面临突如其来的内部决定:“老CEO托佩里将于年底提前卸任”,高玟支持已久的原国际部兼亚太区总裁裴瑞德确认将接任全球CEO,毫无挽回之力,丁贤方知道一切早在别人计划之中。重组管理层意味着丁贤职权旁落,必将受制于人。在这场权利的争斗中,丁贤萌生去意。
而高玟的围追堵截、斩草除根政策,却让丁贤不得不从大局出发,顾全跟随自己的一众士卒。
留在通达,意味着在大限将至前做困兽之斗。输,不仅仅是输掉了丁贤前半生辛苦积累的一切,还有最重要的人心。正如高玟所耿耿于怀的那般,这些人心一如她丰满的羽翼,能协她万里鹏程,剪除羽翼,便是彻底一无所有。可赢,几率几乎为零。
曾与丁贤共事过的人对丁贤的评价可谓毁誉参半。有敬而畏之,也有畏而恨之。皆是源于对待某事丁贤某种的处理方式做出的评断。然而,丁贤是一个**型人物,用通达**oss葛斯.塔尔伯特对中国文化深刻研究后的话来说:“无模之式”。她善用逆向思维,行事刁钻,用过往任何案例推断她的行事作风都不准确。
她可以破格提拔一位前台为市场部主管,却又迟迟压着为她痴心卖命的下属,在助理经理上几年不提;她海量汪涵到让曾经酒桌上冒犯过她的对手公司人员来到东区当大区经理,又对一名仅迟到了三分钟的大客商拂袖而去。神奇在于,事后正是这位客商与通达达成了史无前例的一次飞跃性合作,几近改写了通达未来十年的运作模式;上亿的项目她大手撂给下属过目都懒,却较真一张随意到手,字迹潦草的货单,从这张货单顺藤摸瓜地发现批货异常,从而挖出一个倒卖亏空的米缸老鼠。送入牢房那一天,那人都想不通丁贤是怎样从一张单子看出究竟……前一分钟还在言笑晏晏,下一秒就能变脸如翻书……
凡兰通达不了解丁贤,一场猝不及防的会议后,从人人嬉笑不经变得事事谨小慎微。
丁贤一举挑翻半个西区销售的事被高玟上报总部。总部下达的意思是:“顾全大局。听从上级安排。”
证据确凿,关乎职业操守的原则性错误可大可小。丁贤握着一众人的命脉饭碗。
丁贤却并未进一步行动,扣下了全部的辞职信,留任待究。每日大耗时间关在办公室召见各处负责人,一聊大半日。除了她召见的,排队的约见在助理费雪的行程薄上排满了整整三页。
当开的留职待命,看似不相干的安全管理、售后、财务行政却清了一批人。
事后,辛悦整理会议记录,总结出三条资讯两个疑问。一、此事早有预谋。并非四月的突发事件,而是从上年九月以前开始。销售部下了一盘大棋;二、范慧心迅速提升与葛平畴不无关系;三、范慧心和李孟关系不一般。丁贤提出这三点,却并无明确下结论的意义何在?和高玟告知她:“这是丁贤撂给她的烫手山芋”的话可有契合点?
辛悦隐约有了猜想,却不敢确认。
下午,高玟将本次项目资料与辛悦,让她尽快熟悉。迎接其六月底来聿(凡兰)的考察。
辛悦埋首啃资料之余预备着手制定和市场、技术二部配合的对接方案。包括考察时际,二部的应对话术,可能出现的情况预设,商品介绍、流程简析,既需精又要简。这项工作并非由高玟下达,却是辛悦认为有必要完善的重要工作之一。为了完成这个任务,辛悦每个午餐基本是在乘车往生产线区的路上解决。除却本职工作外的额外行程,使得一日的行程紧凑的逼仄,仍需挤出时间和技术部的研发、设计、测试、工艺的各小组长反复交流请教。遇到不懂的地方,厚着脸皮软硬兼施地拉着设计师和研发师逐点详询。时间不足,往往临近下班,辛悦捧着大堆红圈文件风火而来,抓着谁,谁加班。几周下来,技术部的组员看见辛悦就推忙。
适逢全国行业技术研讨会开始,技术全体组长去了大半,专员领域有限,辛悦抓不着人,只得暂时丢下手。
闲暇下来,潜伏在心底对丁贤的情愫探头。逃避和渴望、理性和冲动在脑海激烈争斗。强烈的第六感告诉辛悦——往前一步。
那种分明是抱着什么也不期待的心思,却分明什么都在期待的矛盾感,让辛悦不知所措。一晃眼,就到了中午。身边的同事陆续离开,前台雪莉来问:“大翻译,一起下去吃饭?”
辛悦余光瞥过丁贤的办公室,她留意过,丁贤十一点后就没再约见来人。门紧闭着,人还在。她可以借“感谢”的名义去找丁贤。“高总吃饭去了吗?”辛悦小心问。
雪莉一脸“我懂,我明白的”的微笑,道:“早出去了。匆匆忙忙的。”
辛悦说:“你先去吧,我先弄完手上的东西。”
雪莉也不急,坐在辛悦一边的文件柜上,“那天一大早,和高总偷偷摸摸在办公室……”
辛悦忙叫:“快闭嘴吧!”
雪莉道:“我的嘴呢,是闭不上的,只能被堵住……”一面说着,拇指食指轻轻搓着。
辛悦白眼,“不想理你。”
雪莉掌手托住下巴,爬低了笑道:“你说实话,你和高总是不是约好了?她从来不这么早的。又没事儿……”
辛悦想去找丁贤,又不好开口让雪莉走,听着她在一旁胡言乱语,正在焦虑,侧旁伸进一只手,桌面上多了一支笔。二人抬头,那只手的主人已走出几米开外了。
雪莉朝着背影叫:“丁总,还没吃饭呐?”
辛悦的失落一下子涌头上脸,面无表情坐着不说话。
丁贤不回应,简直没有听见似地出了电子门。
雪莉斜过一眼,一脸惊恐压低声对辛悦说:“嚯,怎么了?……我是不是哪里得罪她了?”
辛悦的手攥紧了椅背的外套,有些不言而喻的事,只有彼此心知肚明。
雪莉惊惊惶惶的假设在耳边絮絮聒聒地响着,自从丁贤来到凡兰通达,即便毫无交流,辛悦心知自己一言一行都在她眼里。丁贤这是给她态度看么……一切光影忽然变得恍惚,辛悦猛站起身子,两步冲了出去。
丁贤正握着车钥匙手包在等电梯,无意扫见玻璃门里气势汹汹大步走来一个人,颈脖上的胸卡随着衬衫下的云峰跳跃着,长发飞扬,攥着双拳……丁贤睁大了眼,半个身子微微后倾。
那人板着脸,来到丁贤面前,也不说话,瞪了丁贤片刻,一把握住她手中的钥匙。
丁贤没松手,就这么和辛悦对峙着。
电梯门叮咚一声开了。
两人同时回头,和电梯中的高玟面面相觑。
丁贤手一松。钥匙落进辛悦手里。
高玟举起手中的便当袋,“吃饭没?我买多了,一起吃。”这话不知在问谁。
丁贤低头钻进电梯:“不了,我有事。”
“辛悦来吃。”
电梯门渐渐关闭,丁贤眼前的最后一幕是辛悦随着高玟往办公室去。
“拿了我的钥匙,我就没办法了?真是……天真,”丁贤嗤一声冷笑,掏出了手机,对面很快接起来,丁贤道:“来接我。我们公司门口。”
……
雪莉对辛悦和丁贤的互动产生了怀疑。一个下午换着方法来辛悦身边打听,“哎。丁总怎么了?你跟她很熟?你该不是——”
辛悦借着打记注释资料不加理睬。
中午吃饭时,高玟告知辛悦,本次绥蓝来访客商,便是来自罗纳城的全球五百强ELH(埃尔赫)公司,辛悦愈发忐忑。中国网民调侃戏称其“集广大财”,一则为其财力雄厚触须遍布,二则源于其名是“Every little helps”的简写,有集思广益之意。
绥蓝有四种官方语言,分别是德、法、意以及罗曼什语,虽然罗纳城位于法语区,法语占了大比重,但德、意两者远不在辛悦的范畴。以防万一,通达额外临聘了一位兼职翻译。
即便如此,压力仍旧很大,绥蓝罗纳城的法语含有许多地方方言,方言是翻译任务中最怕遇到的难题之一。不仅涉及了语言,更涉及了广泛的历史文化沉淀,稍作不慎,极易出错。距离日期还有不足二十天,时间非常紧迫。
直到下班,丁贤都没有再回来。懂得和做到永远是两围世界。不该和上司发生情感纠葛,一旦跨越了这条横沟,你永远无法以真正理性的眼光去看待问题,从而做出正确的判断。
辛悦收拾了东西,准备早早离开。那串钥匙还安静躺在辛悦衣袋。
犹豫片刻,辛悦终于掏出手机,给丁贤发讯:“你钥匙,给你放办公室。”
意外地,对方立即回道:“环城东路18X号。”
辛悦愤然在屏幕敲道:“我没时间!”手指在发送上犹豫,对方道:“我等你。”
一瞬间,复杂的情绪萦绕心头。然而再复杂的情绪,总有一样占了上风而本人不肯知道。辛悦匆忙拾起外套,抓了包就往外赶。
环城东路和通达所在的城区颇有一些距离,辛悦提着大堆的资料连奔带跑往地铁站赶,将近十站的路程,地铁乘客从拥挤渐渐稀疏。辛悦沉默着站在门前望着里面黑色的影子发呆。凉风蹿过车厢,辛悦灰白的小西装居然有些不耐寒。
口袋里掏出那串钥匙,叹了一气自语到:“见一面也好,死心。她和你能是一个世界的么?就是勉强,日后也要出问题的。”
手机在口袋微震,辛悦无精打采取出手机,上面是丁贤的信息:“你带伞了么?”
“下雨了?”
“暂时没有,你坐什么过来?”
“地铁。”
“还有几站?”
“……四站。”
“知道了。”
辛悦想:“她这么问,莫不是要给我送伞?不会吧……这么不符合她人设的事……”
潮湿的雨具带来了外面下雨的证据,地铁通道被踩得泥泞。辛悦提着沉重的资料,慢慢走在甬道,患得患失地思量丁贤会不会来接她。
出了地铁口,一阵水腥裹风而来。外面一排摩的司机披着湿漉漉的雨衣叠叠地吆喝:“走不走?”
辛悦左右张望,并不见丁贤。失落迎上心头。肩膀被人推了一下,“你是——”
辛悦抬起头,是一个帅气的小哥哥。白色卫衣的兜帽罩在头上挡雨,黑色的低胯裤,左臂炫酷的链条下,一方延伸至手肘的黑色般若纹身。
那小哥哥开口:“你是辛悦?是吧?”声音轻柔,辛悦眨眨眼,仔细凝视眼前的“小哥哥”——英气的眉宇,高挺的鼻梁,棱角坚毅的下巴,没有喉结——一个酷似男孩的女孩子。
辛悦回应:“你是?”
小姐姐道:“冼忧!丁贤让我来接你。”一把揪住辛悦的臂就跑。
灰蓝的天上如有眼一般,原本微弱见停的雨,在二人冲出露天顷刻开始转狂。辛悦护着手中的袋子,怕雨水淋湿了文件。那人拉着辛悦在积水的路面狂奔,深一脚浅一脚踩溅地辛悦湿了半条裤子。
雨若瓢泼,辛悦大叫道:“你没有伞吗?”
冼忧回说:“没有!”
“你没有伞,怎么接我啊?”辛悦狼狈地吼。话未落,来到一架硬朗周正的黑色越野车前,那人为辛悦开了门,一转身利落干脆跳进驾驶,“上车!”
辛悦爬上车,冼忧从一侧递来一盒纸巾:“将就擦擦。”指着座位后方的毯子道:“卡洛尔不喜欢人家动她东西,所以……”
辛悦一面擦一面说没关系。
冼忧从口袋掏出手机,对着辛悦确认至再,认真点头道:“嗯。没弄错,是你。”
车厢的音乐响起来,里面慵懒地唱:“Curb yourself.You don’t make sense.Harm Man,no.Tell you so.I’ll never return.Plant the seed. Cats in trees. Iniquitious sleep.watch you go,I’m ready to go.Oh man no.I’ll watch you breathe.Kill yourself in front of me……”
二人没有多余的交流,辛悦听着歌词,心里暗自觉得恐怖,抱紧资料坐在副驾思绪纷纭。
冼忧脱了帽,露出一截短短的小辫子。
冼忧打破沉默笑道:“你不像圈里面的人啊?”
“圈里面?”辛悦猜想是女人和女人那种圈子,依旧不能确定。“哪里不像?”
冼忧笑:“嗯——眼神。”
辛悦迟迟反应过来,她是来给丁贤送钥匙的,怎么莫名其妙就进了圈?说的好像,好像——急红了脸,说:“我是来给丁总送钥匙的。”
冼忧噗嗤笑道:“你叫她什么?丁——总?!她有这种爱好了?”
辛悦望着哈哈大笑的冼忧,愈发不能自处。
冼忧道:“他妈的,我早知道她好这口,我就去她公司应聘了,老子追了她三四年,后来处成了哥们儿!什么糟心事儿啊!”
信息量太多,辛悦把头沉进了怀里。
车程不长,两首歌的时间,车停在一所独立公寓酒吧前。
辛悦在外面的红墙上看见一个金色的“18”牌子。
冼忧带辛悦坐进屋内,正对门沙发上坐着一双人,一个挽着另一个臂正在和一旁趴着的两人说话。辛悦猜测都是“圈里的”不敢明目张胆细看,低着头。
酒柜前一个双辫大姐姐,对着辛悦笑笑,朝冼忧问:“忧,这个——”
冼忧点头,一指那人对辛悦介绍道:“枫,你叫她姐姐就可以了。”
辛悦称呼了一声你好,便不再多言。
潮湿的裤脚分外让辛悦不适,枫递来毛巾,让辛悦擦拭。
辛悦只是放不开,拒绝了坐在窗边埋头啃资料。外面的雨大了又小,辛悦等了又等。时间渐渐晚下去,手上的表针形成一个西指的锐角,9点40分。
收拾了东西,将钥匙放在柜台,“麻烦您,帮我代为转交给丁贤,丁总。我先回去了。再晚没车了。”
枫留不住,辛悦提着包拉开门,外面站着正要推门的丁贤。她淋了雨,湿发垂在肩上。丁贤拨了一下头发,说:“对不起,路上出了些状况。你久等了,我送你回家。”一面说,一面柜前取了枫递的毛巾和钥匙,边擦边说:“走吧。”
辛悦留意到,枫给自己的毛巾正是丁贤此刻手上的。随丁贤出了门,雨已经停了,空气中有湿润的水泥道的味道。门前停着一架半旧的黑色轿车。
冼忧在后面大笑:“哇,你不是吧!弄了这么半天,就弄这么一架破车?早说借我的小葡萄给你了,你偏不要!”辛悦推测,“小葡萄”是指她那款硬气到彪悍的越野车。
丁贤为辛悦开了门,一臂架在车门,另一只手扬起,竖着四指一掠,笑道:“你知道为什么?”
冼忧抬起眉,一手摸着头,苦思着钻进房。
这一哑谜辛悦几乎是立刻明白了。冼忧说她追了丁贤“三四年”,丁贤是在问她“为什么四年都追不上自己。”某些事上,女人的机智堪比夏洛特。
丁贤上了车,辛悦问:“为什么?”
丁贤反应了片刻,小姑娘机灵地让她心头一颤。微笑道:“我不需要外物加成。”
“不需要外物加成”,辛悦反复呢喃咀嚼着这话。丁贤诚然自信,她物质满溢了,因此急于彰显本我。可世界不认可这个,她有的别人没有,别人只认这个,所以只会是徒劳。终于道:“这不由你。”
丁贤笑道:“没错,所以,我选择。”
“你……让我等在那里,就是为了弄这车?”辛悦问。
“今晚阵雨不断。我本来想着……和你聊聊天的。考虑如果太晚,你回家不方便,我就回去取车了。”丁贤说的随意。
辛悦心里十分震撼,事到临头不能确定这话的意味,问:“你——是为了接我?你为什么不用冼忧的车?”
“不想跟她扯不清。”丁贤答的直接。
辛悦在说不清的喜悦里还没探出头,丁贤道:“谁知道这车这么不顶用,走半路坏了。我弄了半天。”
辛悦借着整理安全带,抿嘴偷笑。
空气静了片刻,两人同时道:“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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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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