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不知何时从地面升起，整个世界灰蒙蒙的，门前桃花泛出点点粉嫩。谁说桃花是迎春之花，明明暮春时节才姗姗来迟。

祁渊王府上下都是静悄悄的，凌璟珹没有唤醒林朝暮房中丫鬟，径自去叫醒她。

“朝暮。”他的声音很是轻柔，宛若清风拂过湖面，只逗留片刻便消失不见。林朝暮并没有任何反应，凌璟珹觉得自己这样贸然来她的房间有些不妥，但进都进来了，也只能这样了。

“起床了，朝暮。”凌璟珹笑着唤道。只见床上那人微微皱了眉头，极其不情愿地睁开双眼：“这才几时啊？”林朝暮用力揉揉眼睛，她动作粗鲁极了，丝毫不在意会不会伤着眼睛。

“不是说好今日去看折子戏吗？靖阳县离京都有一段路呢，我们得早些出发。”凌璟珹耐心地哄着，想哄小孩似的：“快起来，乖。”

“乖什么乖，不乖！”林朝暮刚起来还有些脾气，本是听起来凶煞的语句，但是她的行为举止却还是摆脱不了那份稚嫩，依旧是个孩子的心性。

“好了，快点梳洗一下，我在外面等你。”凌璟珹宠溺地笑笑，随即出了林朝暮的房门，正巧碰上这夜当差的丫鬟，她正奇怪，王爷怎的从林小姐的房中出来了。她投去诧异的目光，凌璟珹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他只笑着，并没有在意那丫鬟的目光，只对她说了句，进去给小姐梳洗，动作快些。这下流言就止不住了。

林朝暮倒是很快恢复往日生气，又在房中与丫鬟们谈笑打闹，玩笑了许久，好似忘了门外还有个王爷等着，凌璟珹也不着急，就在门外等着，他就喜欢听林朝暮的笑声。

林朝暮推开门，有些惊讶，但很快想起凌璟珹先前说过在门外等她，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敢告诉凌璟珹自己忘了。

她尴尬地笑笑，掩饰自己的心虚：“王爷可等很久了？”林朝暮试探着问问，凌璟珹并无不悦神色，所以林朝暮并不担心。

“无妨，出发吧。”凌璟珹和林朝暮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府中相送的丫鬟伙计便开始议论纷纷。

“诶诶，你们知道吗？今日我看见王爷从小姐房中出来！”

“真的假的？我就说为何林将军指定要将自己千金送来王府，原来心中早就瞩意我们家王爷做女婿了啊。”

“肯定是这样，你没瞧见林家小姐与我们王爷相处得多好啊，昨日都是王爷将小姐背回来的。”

“对对，其实这京都到处都在传，林将军在西凉时就说了与我们王爷是一家人，我还不信呢，这次便给我撞见了。”

“聊什么呢？王爷不在都不用干活吗？”吴平呵斥着围在一团的男男女女，他们的声音实在刺耳。

马车上，林朝暮很不安分，总是要左看看右看看。

“朝暮要坐好，马车颠簸，等会不舒服的。”凌璟珹细心提醒。

“不会不会。”林朝暮摇摇手，目光直盯着路旁的景物，她侧着身子看了许久，察觉有些累了，便端正坐好，与凌璟珹交谈起来：“我们去的可是叫靖阳县？”林朝暮的眼神放出光芒来，凌璟珹点点头，林朝暮便继续说：“我娘亲唤作靖云。”林朝暮的思绪跳脱得很，只是个相似的名字便能联想起娘亲，想来心底是十分想念她的吧。

“我娘亲可漂亮了！比我好看多了。”林朝暮提起靖云便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我的厨艺就是跟我娘亲学的，不过她最拿手的绵云酥还没教给我，我昔日懒惰，总觉得时间还长，所以也没有好好学，那时候娘亲就会凶我，你别看我娘亲是西凉女子，可她长相温婉，声音也是十分温柔，但我每次犯错她还是会凶我。”林朝暮回想着昔日的画面，她是笑着的，她觉得那段记忆即使回不去，也还是美好的。

“你可没少让你娘亲省心吧。”凌璟珹觉得很是有趣，便随意地搭起话来，他言语甚少，也不喜嘈杂，但喜欢听着林朝暮说，她说这些的时候，神采飞扬的，仿佛也带给他些许活力。

“那可不是。不过我和我娘亲相处时间并不多。她总是要外出干活，忙碌得很，我总想着快些长大，这样我就可以出去找份差事，不用整日在门口大树下等他们回来。可我都这么大了，我娘亲还是不让我去做工。有一次我偷偷跑去外头寻了份活干，正是一路高歌发家致富的时候，我娘亲就给我揪回来了，与我哥二人骂了我一夜的，弄得我好几日不敢出门。”林朝暮说着，委屈极了，但眼神里还是止不住流露幸福“我知晓他们是不想我过早入这乱世，不想我整日为了生计发愁，可是家中光景我是知道的，怎么可能白吃不干活嘛，所以后来我就偷偷去找事干，就摸索到了很多经营之道，你看我将尝香思经营得风生水起也是得益于此，不像林清昱那个家伙，在外打拼那么多年，让他经营个铺子都弄关门了，如今又不知道去哪逍遥。”林朝暮有些嫌弃林清昱，她心里想着，自己比林清昱聪明多了。林清昱只是四肢发达，头脑嘛，不敢恭维。

“你这小姑娘，鬼灵精怪的。”凌璟珹真是哭笑不得，林朝暮的孩子气彻底逗乐了他，他也暗自想着，此生定要完成靖云夫人未完成的事情，他要护住林朝暮的这份单纯，让她能够一直这般无忧，没心没肺下去。

“过奖过奖！王爷的家中可有什么趣事吗？”林朝暮从未见过凌璟珹的家人，偌大的王府除了家仆们就再无其他人，林朝暮一直都很奇怪这件事情。她知道凌璟珹的父亲早年便故去，可是总该有别的亲戚吧。

“嗯.....我记不太清了。”林朝暮看凌璟珹神色有些恍惚，想是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也就没再继续问下去。

沉默良久，凌璟珹开口打破沉默：“我不知道我的娘亲是谁，我只听闻我娘生下我没多久便病逝了，所以周遭人都说是我将我母亲克死了。”林朝暮看见凌璟珹将手紧握，眼神凌厉。

林朝暮看着这样的神色竟有些恐惧，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他们瞎说，不.....不是这样的。”凌璟珹看向林朝暮，她打起精神，坚定地说：“你们中原人迷信得很，我们西凉人就从来不信这些。”

“你不怕我将你克死？”凌璟珹正经问道。虽说平时的他神情无甚波澜，可今日的神情却不同往日那般。

“这有什么好怕的，王爷又不是妖怪，还能吃了我不成？”林朝暮倒是大气得很，丝毫不在意他的目光。

只见他笑了，她也笑了。

刚进靖阳县，那番热闹景象便吸引了林朝暮，她闹着要下车，等会逛够了便走着去客栈，他们计划着在这住上一夜，便能好好享受今晚的折子戏。

凌璟珹拗不过她，但也不放心她，便和她一起下了车，车夫先行去客栈。

一整条街都是好吃的好玩的，来往的人也很多，林朝暮并不在意，自顾自走着，碰见什么想要的便掏出自己的荷包，凌璟珹也随她，就站在一旁看着。凌璟珹没想到林朝暮的荷包竟有那么多钱，见她从里头拿了很多次却还是鼓鼓的，凌璟珹一点表现的机会都没有。林朝暮也是因为不想麻烦凌璟珹，出门才带了许多钱，就怕到时候克制不住自己想买东西的心便让凌璟珹破费，自己都怪不好意思的。

“你整日在府中，尝香思的收入也一直是吴管家给你打理，你哪来这么多钱啊？”凌璟珹着实有些好奇，忍不住发问。

“王爷有所不知，我有自己的小金库的，我不是说了嘛，在西凉时我便经常去找事干，我干了得有三四年了，也攒了许多啦，况且我进皇城后太后常常有赏，我自然发财了。”林朝暮一脸自豪，一旁的男人却因她话中的细节惹得心疼。

三四年.....朝暮如今也不过是碧玉年华，三年前还只是个孩子.....

“今后你的荷包再也不会空空的了。”

“当然不会，我那么聪明，生财之道多着呢。王爷你尽管买尽管吃，这趟出行我请了！”林朝暮豪气地说。

“我若是要你这个小姑娘请客，这脸面往哪搁啊？”凌璟珹笑称。

“也对啊。”林朝暮也回敬一个灿烂的笑容。

墙角站着的那个人思考着什么，记下此情此景便转身往皇城方向去了。

林朝暮逛了一整天也不觉察疲惫，凌璟珹手上的东西越拿越多，虽有些吃力，但还是能坚持的，毕竟林朝暮开心就好。

“哎！那有卖琉璃球的！”林朝暮兴奋地说，随即跑过去挑选起来。一个个五彩缤纷的琉璃球散落在红色的桌布上，更显得流光溢彩。

凌璟珹很是奇怪。这样小摊子卖的琉璃球，虽是色彩斑斓，但都不是质地好的琉璃所制，说明白一点就是些不值钱的石头。寻常百姓只有小孩子喜欢这些玩意儿，王府中虽也有，但都是价值不菲。

“没想到朝暮还喜欢这个，你若喜欢我府中有很多成色很好的琉璃，你想要什么样式的我叫工匠去打磨就是了。”凌璟珹拿起一颗琉璃球观摩起来，看了好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

“王府中的琉璃和这小摊上的琉璃说白了都是石头，可是王府中的贵琉璃只能用来观赏，可惜得很，不实用，而这小摊上的虽是便宜货，但可以有很多用处，你比如说可以用来做珠帘，或者做穗子，放在家中或者配在玉饰上都是极好的。哎呀王爷可能不懂啦，寻常人家怎么能用得起王府中那样的琉璃，这种才比较让人接受嘛。”林朝暮一边解释着，眼睛却不停转着，挑选着各式各样的琉璃球，没一会儿就装了许多。

“可你要这么多琉璃球干什么？”凌璟珹问着，也帮着她挑选起来。

“我这好不容易来一趟外县，得给齐安和佳佳他们带些礼物回去，我就打算给齐安串个剑穗，然后给佳佳串个一样的玉穗，祝福他们啊永结同心。”林朝暮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那可有我什么礼物吗？”凌璟珹真诚地问。

“喏，王爷不就在这嘛，想要什么就买呗，我付钱啊。”林朝暮专心选珠子，带些敷衍色泽地说。

“我也想要朝暮亲手制作的礼物。”凌璟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小，心虚似的。

不过林朝暮还是听见了：“可我不知道给王爷做些什么，王爷也不佩剑在身上，也没见王爷有什么玉饰。王爷想要什么，我看看我会不会吧。”林朝暮停下手中动作，笑着看向他。

“那就给我做个画轴穗子吧。”凌璟珹说出心中所想，林朝暮虽有疑惑，但还是缓缓点头。

凌璟珹想，将那次画的丹青小像裱起来，再配上林朝暮的穗子。

夜幕很快便降临了，折子戏如期开场，林朝暮来得巧，刚坐下好戏便开场了。台上的唱角们咿咿呀呀地说着些方言，林朝暮也没太听懂，本就无甚了解中原话的林朝暮更不知晓方言的意思，没听一会儿便觉得无聊得很，直打瞌睡，开始小鸡啄米，好几次都险些栽倒在桌上。

凌璟珹倒是听得入迷，时不时被台上的表演逗笑，林朝暮也跟着不走心地笑，心中觉得无趣得很。

林朝暮和凌璟珹坐的是戏院二楼的小厢房，林朝暮的左边有一扇窗子。而戏院毗邻一家风月场所，林朝暮可以从窗子口看见对面楼里的醉生梦死，烛光倩影。

她有些好奇，目光也直盯着窗口，凌璟珹也觉察了她的心不在焉，转过头去看吸引她的事物，却有些惊讶，连忙转过头来不看那边，可耳根子还是红了，他轻咳两声缓解自身尴尬，然后拿起面前的茶水，喝起来。

“王爷，这折子戏听着委实无趣，不如我们去那里玩玩吧。”林朝暮用手指着窗的那边。

这问题让凌璟珹有些手足无措，差点没有一口水噎死：“那样的地方怎是你我能去的？”

“哎呀，那地方不是付了钱就能去的嘛，你们男人嘛，总有那样的需求，倒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况且王爷尚未有妻室，总是要释放一下自己的，我能理解。”林朝暮一本正经，眼神充满了祈求。

“我可是堂堂王爷，怎么能.....出入那样的......地方，还当着你的面.....”凌璟珹的脸彻底红起来，手不自觉地去拿桌上的东西。

“这有什么啊，王爷也是男人，总是会有**的嘛，这事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的，你就带我去开开眼界嘛。”林朝暮倒是豁达得很，丝毫没察觉凌璟珹的难堪。

这姑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我带你去......林将军知晓了会不会怪罪我啊？”凌璟珹找了个理由。

“不会不会，爹爹不会知道的，放心吧，走吧走吧，我等会给你挑几个好看的丫头啊。”林朝暮兴奋得很，拉起凌璟珹的衣袖就走。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刻意的，每次她都可以找准位置，拉过凌璟珹那么多次，却一次也没有触碰到皮肤。

凌璟珹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但还是陪着去了。他才不会真的去享受那里的服务，只觉得不带林朝暮去的话，她自己肯定会偷偷跑去的，与其到那时让她独自面临危险，还不如自己去保护好她。

林朝暮出门时穿的是男装，发髻也束成男子的模样，倒是有几分林泽的英气，不愧是父女啊。

刚进去就有好些姑娘连忙相迎，她们都穿得花枝招展的，若隐若现的轻纱将身材显露得一览无遗，好不婀娜多姿，只是她们脂粉味极重，林朝暮闻着有些不舒服。她从来不用香料或是胭脂一类的花香制品，那些浓郁的味道林朝暮闻着很是不习惯，不过在西凉时大家都是草原上的野马，从不会在意身需不需要点芬芳，而中原女子就不同了，身上的气味各异，但没有一种味道是林朝暮觉得好闻的，林朝暮觉得最好闻的味道，当属自己娘亲的了。

“两位公子是第一次来我们天香院吧？”其中一位女子用极其尖细的声音说着，还对林朝暮和凌璟珹动手动脚的，凌璟珹抗拒得很，林朝暮倒是享受。

“嗯，对啊，你们这里，有哪些服务啊？”林朝暮故意压低嗓音，装作一副老成的模样。

“公子还真是有趣，我们这里还能有什么服务，不就是......”那女子眼睛弯成一条线，止不住笑意，妩媚极了，“不就是陪公子们，吃饭喝酒.....睡觉嘛.....”那女子倒是不好意思了。

“有趣有趣，那我们便就享受享受。”林朝暮搂着那个女子，示意凌璟珹过来，凌璟珹还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那些姑娘看着他，说：“公子，来都来了，不过来坐坐吗？”

“我.....在这等着便好。”凌璟珹说完便转身出了门。

林朝暮也没去管他，自顾自的进去，她倒是兴奋得很，不知后头的麻烦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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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