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早朝刚散的时间,林朝暮见到了凌璟珹。
他们没有对话,只是远远的相视一笑。
林朝暮既已知晓裴明奚不喜自己与凌璟珹再有过多不必要的接触,那就少说些家长里短嘘寒问暖的话,凌璟珹也当是知道,林朝暮救他出来,必是有些代价的,他很感激,亦很感动,所以为了她好,便不去过多打扰她的生活。
他们这样的关系,就像是相识很久,却常年未见的老友,偶然间遇到,看见对方过得很好,也无需过多言语,只这样相视一笑,便是最真挚的问候。
林朝暮没将心思停留在这件事情上,她手头上还有三件大事,第一件便是翠儿的事,她大抵猜到是晏唯她们陷害的翠儿,现下里需得收集有利证据,才好还翠儿清白,能成全她和林傲天,让她一生幸福安康;第二件是林泽的事情,这么些天没有消息也不知他情况怎么样了,林清昱并没有回到京都,却也没见他写信来,实在是让林朝暮放心不下;第三件是秦佳,她快临盆,将军府上下都热闹得不得了,齐安更是不用说,先前裴明奚本不想让他去打与离丘那一战,但林泽意外受伤,便不得不临时传他上阵杀敌,秦佳听闻他要上战场,哭得动了胎气,好在没有什么大碍,而后齐安也平安回来了。
近来发生了这许多的事情,转眼间便就要入秋了,林朝暮的病变得糟糕起来。
裴明奚寻遍名医还是没有能够根治的办法,阿辰此时照料着林泽,更是没办法去寻找药方药材。
裴明奚很是着急,前些日子虽也有发作,却也不算频繁,姑且能够压制住,叫他也能安心去处理政务,可如今他一走进月清殿便闻见那刺鼻的汤药味,听见林朝暮的咳喘声。他心中着急,却无能为力,每日眉头紧锁,不知该怎么办。
倒是林朝暮,每日都带着一张笑脸面对裴明奚,她总安慰裴明奚,说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可裴明奚就是怕,她撑不过这段时间。
林朝暮被悉心照料着,情况虽不算乐观,但也不算太糟糕。
她常去太后那里坐,太后身体也一直不好,常常也是下不来床,林朝暮便想着去陪陪她,让她不至于一个人睁着眼,不知道这日子还有何乐趣。
好在林朝暮的日子也算充实,明面上每日忙着翻阅医书,写信给林泽,或是给秦佳的小宝宝做些小玩意儿,暗地里差翠儿和林傲天去打听晏唯和徐清影的动向。
有次晏唯差芙蓉来给林朝暮送东西,林朝暮特地说要好好谢谢她,便将她留下了用午膳,芙蓉百般推辞,但还是没能成功脱身。
“芙蓉妹妹快坐快坐。”林朝暮热情地招呼她,特意加重了妹妹二字,在琼玉的面前。
“贵妃折煞奴婢了,奴婢怎敢当贵妃如此称呼,奴婢还是先告退了。”芙蓉磕磕巴巴地说着,头一直都是低着的,但林朝暮坐着也还能看清楚她的眼神,只见她时不时偷偷看琼玉,琼玉倒是镇定,丝毫不在意眼前这个人。
“我既是留你在这处,便就是一番好意,你还要辜负我不成?”林朝暮拉着芙蓉坐下,随后自己坐在她对面。
“琼玉,我觉得你俩长得好像啊!”林朝暮突然兴奋地对着琼玉说道,她见琼玉神色有一丝变化,在场的气氛瞬间凝固,仿佛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不敢松懈,继而说道:“你看你们这么有缘分,那便坐下来一起吃吧!”
林朝暮再次起身,将琼玉拉到芙蓉身边坐下,自己再次坐到对面,此刻便形成了林朝暮对峙姐妹二人场面。
好在林朝暮只是稍稍试探一下她们二人,便将芙蓉放了回去,以免晏唯起疑心。
裴明奚在林朝暮这里用过晚膳,看林朝暮喝完药便被林朝暮催着去处理公务了。
林朝暮将琼玉叫到她的寝阁,四周无人,安静得很。
“琼玉,从前未曾问过你,你进宫之前,家中是做什么的,如今又还有些什么亲人?”林朝暮问道,眼神直盯着她。
“回贵妃,奴婢进宫前家中遭遇变故,已没有别的亲人了。”琼玉淡漠回答道。
“可我怎么听说你还有个妹妹?”林朝暮继续说道。
“奴婢......奴婢确实有个妹妹,但在奴婢进宫前便遭人杀害了。”琼玉道。
“噢......真可惜,若是你妹妹还在,也应是如花般的年纪,大抵会同芙蓉一样吧,你俩这样看真的很像。”林朝暮说道。
“琼玉,这处没有旁人,你应该清楚我所说的是什么意思,还请你如实说出真相。”林朝暮见琼玉半晌不回话,便叹气道。
“琼玉,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若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也是有人逼迫你的吧,你告诉我,我只需要知道真相,知道是谁陷害的翠儿,我可保你平安,亦可保芙蓉平安。”林朝暮恳切地说道。
琼玉依旧缄默不语,她好像一直如此,用着同一张表情,同一种语气生活着。
“琼玉,我知道打你来我这起便一直在帮他人做事,上次王爷的事情,是你将消息传到栖宁殿,我从前从未怀疑过你,但就算我知晓了你做了这些事,也还是不会怨恨你,你虽不善言辞,却总是默默做事,默默关心着我们大家,我知道,若不是你刻意拖住阿辰,他不会遇到要被行刑的翠儿,你虽是做了伤害翠儿的事,却没有害她的心。”林朝暮走到琼玉的跟前,握住她的手道。
“娘娘,那些书信,是我放在翠儿房子的,自始至终,都是奴婢一人所为,并无娘娘口中的逼迫我的人,奴婢让娘娘失望了。”琼玉依旧低着头,依旧毫无感情地说出这番话。
“琼玉,我知道,我在这宫中并无权势,虽是身居贵妃之位,确是不敌皇后的,而现下我爹爹病重,更是护我不得,我如此这般与皇后做对,不是我不怕,而是比起翠儿的性命和幸福,我甘愿一试,你亦是如此吧,为了芙蓉将一切罪责揽下,可你看见了,芙蓉在那里过得并不好,你与她姐妹二人分离多年,如今重逢却要装作不认识,不是很可悲吗?琼玉,请你相信我,我会帮你的,只需要你将真相说出来。”
“好。”琼玉轻声答道,她缓缓抬头,眼眶早已湿润。
琼玉答应林朝暮第二天,栖宁殿便传来消息,说是有个小宫娥冲撞了皇后,将皇后为太后准备的礼物弄坏了,管事姑姑罚她跪在外头,正值雨季,那宫娥淋了两个时辰的雨,终是没挺住晕了过去。
“娘娘,犯事的宫娥,是芙蓉。”翠儿打探到消息便立马回来禀告。
林朝暮怔住了,怎么会?怎么会?
琼玉大抵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她看上去并无任何异常,但林朝暮知道,她心中定是极难过的,林朝暮觉得是晏唯知道自己已经查到了什么,并且已经找到琼玉帮忙,便想要伤害芙蓉来警告琼玉,她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这一天看见琼玉时内心都是愧疚。
裴明奚晚间来的时候,林朝暮闷闷不乐的。
“怎么了?怎么不高兴啊?”裴明奚坐在林朝暮对面用膳时,发现了她的异常,便问道。
“唉。”林朝暮轻轻叹了口气。
“都不同我诉说一番吗?”裴明奚笑着道。
“跟你说也没用啊,你也帮不了我。”林朝暮满脸失望道。
“还有我帮不了的忙?你且说来听听。”裴明奚坐得离林朝暮更近了些,道。
“今日皇后娘娘宫中的事,你可听说了?”林朝暮问道,裴明奚点点头,满脸疑惑,林朝暮继而道:“她处罚的那个小妹妹,我之前见她生得喜人,便留她在我宫中用了午膳,她告诉我若是晚回去管事姑姑会责罚她的,我就是不听她的,偏偏将她强留下了,果不其然,回去就被罚了。”
“我听说只是因为那宫娥弄坏了贵重物件,如何能说是你的错呢?”裴明奚安慰道。
“就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强留她在我宫中用午膳,她就不会晚回去,就不会被分配到清洁名贵物件的活,就不会不小心将东西弄坏了,哎呀我真的是害人不浅。”林朝暮懊恼道。
“好了好了,你不要想那么多,你说说,你想要怎么样,想让我如何帮你?”裴明奚摸了摸林朝暮的头道。
“她在皇后那里犯了事,想来栖宁殿是不会留她了,不如便叫她到我这处来,我好好弥补她,不过她毕竟是皇后娘娘的人,而我只是个贵妃,再怎么样也不能从她手上抢人过来,所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林朝暮可怜巴巴地看着裴明奚。
“这还不简单,明日便让她来月清殿。”裴明奚爽快答应。
“不行不行,我还是觉得不妥,你若是出面了,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到底应该怎么办呢?我的头都要大了!”林朝暮抓狂道。
“傻丫头,不过是个宫娥,虽是皇后宫中的人,但她如此处罚了人家便也留不得了,我明天与她说道说道,叫她将此人赶出去,你再将这人叫到你这里来,可还稳妥?”裴明奚道。
“对噢,你好聪明啊!”林朝暮佩服至极。
裴明奚少有会去栖宁殿,除了每月初一十五例行的要在皇后宫中留宿,而且还是在书房睡,其余时间晏唯是见不到裴明奚的。
没想到裴明奚一来,便冲着晏唯发大火,说是她因为一件死物处罚宫娥的事情影响非常不好,希望她宫中不要再出现此类事情了,最好是将这宫中的隐患都除个干净,果不其然,芙蓉被赶出了栖宁殿,本是要去浣衣局的,半途中就被林朝暮截胡了,将她正大光明地接到了月清殿。
“可满意了?”裴明奚问道,林朝暮点头上前去抱住裴明奚亦是感谢,裴明奚将她轻轻拉开,继续说:“那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吧?我可不信你是因为良心不安。”
“哪有,我确实是良心不安啊,不过也掺杂了别的。”林朝暮心虚得低下头。
她见裴明奚不说话,便立马解释道:“芙蓉是琼玉的妹妹,琼玉与她分离许多年,在宫中重逢却不得相认,我想帮她们。”
“还有呢?”裴明奚继续问道。
“还有就是翠儿的事。”林朝暮没敢继续往下说。
她知道,她与晏唯对着干那无疑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若是裴明奚知道她的计划,肯定是不会同意她如此不知轻重地去冒险的。
“你是不是查到晏唯了。”是肯定句,裴明奚一早就猜到了。
林朝暮点头。
“朝暮,我答应你不会再追究翠儿的事,我将她放出来,她虽是还背着罪名,却已然安全,我如此做就是不想你给自己惹来麻烦,晏氏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况且你在这后宫之中并无帮衬之人,你斗不过她的,我说过会保护你一辈子,但我亦有自己的苦衷,有些时候我真的会为难,我们都不要那么较真了,就这样过平淡的生活,你好好养病,我好好打理朝政,我们各司其职。”裴明奚劝诫道。
林朝暮知道其中利弊,但她还是不能看到翠儿与林傲天两情相悦却不得相守,她还是想要试试。
不管怎么样,大不了就是跟晏唯拼个鱼死网破,再说了,本就是她做错了,是她私通敌国,还胁迫琼玉栽赃陷害于他人,一桩桩一件件的大罪任她势力再怎么强大也总大不过天理人伦国法宫规。
只是林朝暮手上并没有太多可靠的证据,现下除了琼玉一个人证,并无其他。这种情况下,最忌讳的就是打草惊蛇,所以还得忍。
芙蓉虽是被救下,但她好像很排斥与琼玉接触,更是不同林朝暮说一句话,仿佛还忌惮着什么。
这日天气好,林朝暮在宫中闷了许久,裴明奚见她身子好些了,便准许他去齐安府上看望秦佳,自己却破天荒没有陪她一块出宫,想来是有什么政事要商议。临走时晏唯托林朝暮给秦佳带去了些首饰,说是给她与她孩子的礼物,林朝暮并未多想,便帮了她这个忙。
“齐安,恭喜你啊,就快当爹了。”林朝暮见齐安在院子里练功,上前祝贺道。
“恭喜的话,等到我女儿满月酒的时候多说些。”齐安浅浅笑道。
“你怎知就是女儿?”林朝暮问道。
“我倒是极希望是女儿,佳佳自有身孕以来便极爱吃辣,民间不是有言道酸儿辣女嘛。”齐安解释道。
“娘娘倒是也抓紧些,早日为陛下诞下小皇子才是。”齐安打趣道。
“你倒是没个正形儿,我......”林朝暮刚想要说些什么,忽而看见一个极熟悉的身影。
她匆匆结束聊天,朝着那人的方向追去。
“阿辰!”林朝暮叫住那男子,他缓缓回头,果真是阿辰。
林朝暮在这里见到他,心中便明晰一切,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而眼前之人就是他,只能说明,林泽情况不好,或者......或者......
已经逝世......
阿辰磕磕巴巴地说道:“阿姐......”
林朝暮红着眼急忙上前抓住阿辰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守着我爹爹吗?若是......若是你缺帮手,我可以帮你,若是......是不是爹爹要见我,所以叫你回来找我?”林朝暮终究不愿意说出那样一种可能性。
“阿姐,对不起,是阿辰没用,将军他......他昨日便......”阿辰立即跪下道。
“你骗我,阿辰,上次王爷受伤,全京都的大夫都说没救了,你不是都将他治好了,我们回来之前你不是说你爹爹能治好我爹爹吗?你不是说,有你在不会让我爹爹有事的?”林朝暮瘫坐在地上,哀求道:“阿辰,阿姐求你了,求你救救我爹爹,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求求你了......”林朝暮放声哭了起来,阿辰还未说明清楚情况,林朝暮便晕倒了。
裴明奚赶到的时候,阿辰正在给林朝暮煎药。
“为何消息这样快就让她知晓了?”裴明奚问道。
林泽昨日夜里逝世,阿辰今日才赶到,告知了裴明奚这个消息,宫中也有许多大臣知晓,为了不让林朝暮知晓,便将她送出宫去,待他处理好,再想想合适的言辞再告诉她。
只是他没想到,阿辰竟会跑来齐安这里,又很不凑巧被林朝暮看见了。
“我听闻将军夫人即将临盆,便想来看看,被阿姐撞见了,她见到我时,便全都知道了......”阿辰难过极了,他又何尝忍心让林朝暮知道这个噩耗。
“阿辰,她这病......”裴明奚忧愁地看着那灶上煎着的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醒来后的林朝暮。
“陛下放心,阿辰已经找到了更有效的药方,药材名贵难得,但若想根治药便不能间断,什么时候能完全好起来,只能看个人体质了。”阿辰道。
“无妨,就算是将整个天下翻过来,无论什么珍稀药材我都会找到,只要能治好她。”裴明奚坚定地说道。
“可我只怕,阿姐若是知道将军逝去的消息,全无求生的**,就算是灵丹妙药也治不好她啊。”阿辰担忧地说道。
裴明奚陷入沉思,是啊,在这个世上她最爱的便是她的亲人了,她曾说过,她只产生过一次想死的念头,便是她娘亲去世之时,而如今她或许也会因为林泽的去世而放弃生的希望。
她知道她的病可能好不起来了,那不如便随林泽去了,好在黄泉路上与林泽作伴,一同去寻她的娘亲。
裴明奚害怕,她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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