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都不意外，这位嬷嬷说出的话。
裴肆找个位置坐下，示意江凝岍也坐：“怎么？刚刚门口要我去请，现在这里也要我请？”
怎么敢？
江凝岍坐下，目光清澈地看着对面的嬷嬷。
“你们来是为了表小姐的事情吧，”嬷嬷也是个明白人。
裴肆：“嗯，我们想知道当初表姐和母亲是回事。”
“表小姐又犯事了？”
裴肆看向江凝岍：“一些，不过如果对方不追究的话也算没事，但是我还是想知道，防范于未然。”
“是和凝凝有关系的吧？”
江凝岍点头：“嗯，昨日……”
听完江凝岍的叙述之后，嬷嬷脸色凝重起来，放下手里的针线：“这孩子还是和当年一样。”
“凝凝，嬷嬷问你，若是你有一天，褪去身上万千荣光，不再是京城江家窑洞的大小姐，不是江问的女儿，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渔女，你会是什么感受？”
嬷嬷的问话来得措不及防，江凝岍还是老实回答：“那就跟着渔民家人打捞，找寻出路，卖鱼，找到更好的饲养方法，增加鱼类产量种类，尽量做到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人优我跑。”
听到这个回答，裴肆嘴角扬起，嬷嬷的眼中也是不住地赞同：“那你如果有一天发现自己有个有钱的亲戚，她正好也有意思带你离开那个渔乡呢？”
“那就和爹爹说一声，我会好好和那位有钱的亲戚学习，等我回去那日，就是我们渔乡现世之时。”
“倘若你看惯了外面的红尘繁华，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地方呢？”
这话出来，江凝岍就立刻想到了嬷嬷的指代：“不会的，在我心里，家人朋友永远比那些俗物来的珍贵，千金不换，所以即使外面尘世如何，我心如旧。”
“好一个心如旧，”竹园的圆形雕花拱门出传来响亮的声音，是国公夫人，站在一侧的是国公爷。
江凝岍立刻意识到女子应该是裴国公夫人了。
在场的几人立刻站起。
“老爷，夫人。”
“爹娘。”
国公夫妇二人是得到消息说江家小姐来裴家做客特地回来的，脸上是止不住地春风得意。
裴肆舌头堵着腮帮子看着一边低头的裴二，他平常给这群下人的活太少了。
国公夫人可高兴坏了，这是裴肆长这么大第一次带小姑娘回来，值得庆祝，热情地打招呼：“哎呀，都傻站着干什么？坐呀，秋月，上茶。”说着就拉着江凝岍坐下。
裴肆知道自己的娘亲误会了，可鬼使神差间，他不想解释：“您是故意回来的？因为不让我们知道表姐的事情？”
裴肆不傻，嬷嬷刚刚明显就松口了，等江凝岍的回答出来，估计就要引出前边的事情了。
国公也了一眼这个倒霉儿子，没好气道：“回来就回来，还要看你脸色了？”
江凝岍从裴肆那边知道这温雨柔可以说是国公夫人的一道伤疤，现在说无异于是让已经结痂的伤疤再度揭开，这个标签也不急于一时：“国公夫人，我就是来做客的，您也不要怪裴大人。”
“真的吗？就只是来做客？”
“……”
看着国公夫人真诚的眼睛，江凝岍有点不好意思撒谎。
裴肆看不下去：“娘，别闹了，她脸皮薄，我们是来查表姐的。”
国公夫人的委屈的脸一下子就消失了，对着身边的国公爷说：“你儿子真的是越长大越不可爱了，小时候那个要娘亲抱抱的小童呢？”
江凝岍不受控地从脑海中想象缩小版裴肆的样子，肩膀微微耸动。
裴肆啧了一声：“所以说不说，这次空山馆的雕花白瓷得主是表姐，我怕给小江老板惹来什么事端，当然，比起那个叫林安安的，表姐的人品还是让人更信服一点。”
“娘亲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也是按照教导礼贤的方法教导的，可是，这孩子还是和我有隔阂，”国公夫人像是在回忆当年，随后轻嘲一声，“或许当初高估自己了。”
“曾经我觉得我将自己认为的最好的物件给雨柔，给她最好的生活，就可以拉她离开那压抑的家里，事实证明，是我太天真了，有些人，即使你付出一颗真心，人家也觉得你有所隐瞒。”
嬷嬷搭腔道：“当初表小姐在老家遇见夫人的时候，是在被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的途中，当时夫人看她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后面了解之后发现是夫人娘家的庶妹的孩子，索性就讨过来了。”
“也怪我之前一直想养个女儿，这雨柔来的刚好，”国公夫人缓了缓，又开口：“为了照顾她的自尊，我没有说收她为义女，就是让她以表小姐的身份呆在国公府，各种宴会场合都带着她，领她认人，教她人情往来，带她进入京城的圈子，同时也希望她可以在京城找到相守一生的人，实在不行，我都想过让礼贤收了她。”
裴肆蹙眉，而国公夫人像是看不见似的继续说：“可惜啊，我没有想到，这孩子从一开始就觉得是我在炫耀。”
炫耀？江凝岍想到前尘镜中的事情，这温雨柔好像对周围一直都不热络。
嬷嬷接着开口：“表小姐和我们国公府相处本来是还算和谐的，她懂事守礼，如果一直维持这种情况倒也是可以的，可是变故发生在丞相府小姐廖今栀小姐的及笄礼上，当时笄礼上的适龄男子很多，夫人正好看上一个家世样貌还行的，就打算介绍给表小姐。”
“表小姐表面上答应了，可是在相看的时候，出言奚落那位公子，各种暗讽，都是对那位公子的嫌弃以及对夫人的……不满。”
“说那公子不自量力，又说夫人表面处处维护自己，实际上不过是要个好名声而已，让那位公子不要肖想，不过也不要到处说这件事情，她自有理由会打发夫人。”
“少爷，凝小姐，你们看看这说的是什么话？夫人对待表小姐可比对待少爷好多了，什么都紧着她，宫中的赏赐也都是她先挑，在她心里夫人却是一句打发就可以结束的。”
“这得多让人心寒啊。”
江凝岍脑中自动将这些与前尘镜所展现的结合在一起，后面国公府的人能够及时发现温雨柔的行为也说得过去了。
裴肆：“这件事情是谁告诉你们的？那位公子？”
终于有裴国公说话的地方了：“不不不，是廖家小姐，那日廖小姐正好和丞相夫人在隔壁间吃饭，席间正好听到，之前你娘打听那位公子就是通过丞相夫人的，所以，丞相夫人听到这件事情也留了个心眼。”
原来是这样。
国公夫人松了口气：“那这件事情我可告诉你们了，后面没什么好知道的，雨柔她越大，对自己的亲事也愈发着急上心，最后连我的庶妹都来了，二人选定葛府大郎，这大郎家世也不差，更何况我们本就不是她亲生爹娘，婚姻大事，自然由爹娘做主，我们也不好插手很多。”
裴肆与江凝岍互看了一眼，裴肆站起：“行，那我们就先离开了，你们自己玩吧。”
这话国公夫人可就不乐意听了，一把拉住江凝岍的手：“凝凝，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江凝岍温柔一笑，而后点头。
“那要不在我们家玩一会，礼贤不知道怎么接待客人，我们这些大人可不能失了礼节，吃个饭再走吧，”国公夫人一脸和蔼地看着面前的江凝岍，言语中尽是不可拒绝。
江凝岍看向裴肆，眼中求情的意味明显。
裴肆吞吞口水：“娘，她……”
话祸害没有说完就直接被裴国公夫人的眼神遏制住，还没有说出来的话就被扼杀在喉咙中。
江凝岍看到裴肆的欲言又止，回头看向一脸温柔的裴国公夫人：？？？
最后还是裴肆和裴国公下厨做饭，美名其曰家务活让男人做，江凝岍第一次来，尝尝他们夫子两的手艺。
国公夫人则是拉着江凝岍在院子里面吃饭前水果，一派和乐的景象。
“凝凝，不用紧张的，习惯就好，”国公夫人赶感觉到江凝岍的不自在，开始开解：“我呢，失败过一次，也不会再做些无用功的。”
江凝岍意识到国公夫人说的不是自己：“嗯，我知道的，人心隔肚皮，不能一眼看清是正常的，”我也瞎过。
国公夫人苦笑：“你可不要安慰我了，我之前就听礼贤说过雨柔的事情，可是我不想查，如果我当初查了的话，或许，雨柔就不是今天这样，不，也不会，她可能会觉得我多管闲事。”语气低沉。
江凝岍上前，蹲坐在国公夫人身边，安慰道：“我不觉得您失败，真的，这个其实严格来说，没有人犯错。”
“您满心赤忱，想着给温小姐最好的，带她见识更高更宽的世界，从心出发，这是没有错的。”
“可是，温雨柔心中早就有了自卑的情绪在，她自小生活在不是很富裕的家庭，父母更是直接给她植入她就是下等人，就是丫鬟的命，在这些的前提下，您想要拉她出来很难。”
“而看您对礼贤的态度来看，您不是个胆大心细的人，更多的则是放养，让孩子自己去摸索，礼贤尚且如此，那温小姐您可能没有及时察觉到她敏感的内心。”
国公夫人有些呆愣住了，她开始细细回想，好像确实：“可我每次都带她去……好吃的，好玩的……”
江凝岍笑得温婉：“人在人生地不熟的时候会下意识找倚靠，温小姐的样子也不像是会主动开口的。”
“您看，京城繁华迷人眼，这里面各种魑魅魍魉都有，心思不定的人就容易走偏，更何况是一个顶着裴国公府表小姐身份的落魄小姐呢？”
“裴国公府的人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都有一股精神气，那是耳睹目染的场景，温小姐一开始就给了自己一个定位，她是外人，可她在您这边或者是礼贤的教书先生那边学习了傲骨，裴家世代忠良，铮铮傲骨，时间一场，自卑和傲气便在温小姐心中相互依附了。”
“所以，夫人，您没错，没有失败。”
江凝岍的话像是山间清晨朝阳，拨开裴国公夫人藏在心头多久的迷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