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最后的旅行我去了川藏。
记得大学时有个来自藏族的姑娘,洒脱肆意,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她的家乡,我记忆深刻,很是向往。
我的病并不会让我看起来很虚弱,每天还能在医院里做做仰卧起坐,在楼下小花园跑跑步。任谁看了都说我不像生病的样子。
一个深夜,我偷偷跑出医院,谁也没告诉,就发了一条消息给他们:【我去旅游啦,别找我!】
爸妈从小就说我不安分,总是突然做出一些常人不能理解的事。
这次,我依旧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我早就提前在网上报了个小车队旅行团,一辆还算宽敞整洁的商务车,总共八个人。
加上我所在的地方离成都也比较近,所以在接到老爸带着怒气的电话的时候,我早已坐上了旅游团的车,踏上了川藏线。
“爸,你放心,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吗?我不会随随便便就让自己折在半路上的,我就想在离开前完成我的心愿,我一定会平安回去的。”
“你们二老陪我来肯定会严重高反,你说到时候咱们谁照顾谁啊?”
我苦口婆心劝说了半天,引得一旁坐着的阿姨频频侧目。
终于挂断电话,我松了一口气,对她抱歉笑了下:“爸妈管得太严了。”
阿姨叮嘱一句:“孩子,还是要量力而行。”
我点点头,带上墨镜,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阵颠簸吵醒。
胃里涌上一阵阵恶心。
我忙举起手里的小红旗,冲着前排的导游挥了挥。
这趟旅游团的导游是一位生长在四川西部的藏族小伙,在这条线跑了五六年了。
他叫南木赛,年纪不大,皮肤黝黑,和我想象中的藏族人一模一样。
南木赛活力四射,笑起来犹如日照金山让人移不开眼,一路上的气氛全靠他活跃。
此时看到我脸色惨白得不停挥着小旗,他顺手拿起一个呕吐袋跑过来。
“你还好吗?想吐的话就吐在这里。”
我接过袋子,干呕了半天,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担忧问:“你是不是没吃早饭?”
我摇摇头,没告诉他我这不是晕车,而是病情反应。
南木赛见我难受得话也说不出来,便返回座位上又拿了个橘子递给我。
“剥剩下的橘子皮,难受的时候就放在鼻子下面闻一闻,应该会管用。”他还贴心的帮我把橘子剥开了。
我虚弱点点头,以示感谢。
一颗橘子下肚,鼻尖萦绕着橘皮的清香,居然神奇地缓解了我的不适。
之后,我开始下意识留意起了这个长相英俊的藏族小伙。
同行的人们都很喜欢他,车上有两个青春洋溢的小姑娘,像是大学生,频频对南木赛示好。
她们找他聊天,他有问必答,礼貌回应。
但是一问到私人的问题,他也很直白大方的表示不方便透露。
处处都体现着他的分寸感。
南木赛很细心,之后的旅途中他总能第一时间发现我的异样。
似乎是看别人都是结伴出行,只有我独自一人,所以才对我颇为照顾。
到达稻城亚丁的那天,我开始出现高反。
所有人都跑去拍照的时候,我坐在露营凳上,一边吸氧一遍羡慕地看着她们。
这时,南木赛走过来,在我身边蹲下,询问我的情况。
我告知了他我的病情,但怕破坏接下来的旅行气氛,我没有说我活不长了。
他先是诧异,然后一脸佩服地鼓励我说:“你是我遇见过的最勇敢的姑娘,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点头笑笑,没说话。
当晚我们在稻城亚丁留宿一夜,为了看第二天凌晨的日照金山。
天还没亮,我就跟着众人一起出发,一开始从冲古寺徒步到牛奶海、五色海,一路风景让我啧啧称叹。
后来我发现,我还是太高估我自己,走到金刚道时,只能一边吸氧一边被南木赛搀扶着挪动上台阶。
他脸上是浓浓的担忧,“要不我背你吧。”
我愣了下,忙说:“不用,你背我算怎么回事啊,被人看见了以为我欺负你呢。”
他见我态度坚决,也没再坚持。
幸运的是,我最终还是在山顶看到了动人心魄的世间绝色。
我掏出相机想让南木赛帮我拍张照。
刚摆好姿势,下一秒,我便眼前一黑。
接着在天旋地转中看见了南木赛慌张的脸。
不出意外地,我被迫中止了这次旅行,因为我的身体实在支撑不了我继续走下去了。
这趟川藏之旅还未过半,我提着行李在当地的旅馆住下,等待家人来接我。
离开前一晚,南木赛找到我,说要带我去看篝火晚会。
我问:“其他人不去吗?”
他表情有些不自然,挠挠头说:“这个不在旅行计划中,而且现在是休息时间。”
我故意板着脸逗他:“哦,那我都这样了你还打扰我休息,带我去什么篝火晚会。”
南木赛闻言,脸上瞬间浮现局促的歉意:“不,不好意思,我是想着你明天就走了,我……”
“好啦,逗你玩的。”我失笑,觉得他那副样子好纯情。
篝火晚会是由当地的藏族同胞举行的,他们的热情和淳朴,深深感染着我。
我顿时生出些不舍,不舍得退出这趟旅行,也不舍得一些有趣的人。
我能感觉到南木赛灼灼的视线一直在我脸上,我没有避开,直直望上去,问他:“盯着我看干什么?没见过美女。”
“嗯,第一次见这么美的。”他的回答干脆直白,弄得我一愣,不知该怎么接话。
他又说:“其实,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我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目光又转回眼前熊熊燃烧的篝火,觉得一颗心又酸又涩。
傻子,我和你不可能有以后的。
空气中仿佛凝固了几秒,我装作没听见一样,岔开话题问他:“听说你们藏族的名字都是有寓意的,那你的呢?有什么含义?”
他对于我装傻的态度没有太当回事,笑着说:“寓意着天赐的礼物。”
“你爸爸妈妈一定很爱你。”我说。
他有些腼腆的点了点头,望向远处的眼里,熠熠生光。
我问他:“那能给我也取个藏族名字吗?”
他思考了老半天,然后告诉我:“次仁梅朵,你觉得好听吗?”
我细细品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不错,那次仁梅朵寓意着什么?”
我本以为会是美丽一类讨好的形容。
可他却说:“寓意为「长寿的花」,可以永不凋败,长生健康的花朵。”
我诧异转过头,不小心对上他的眼,又怔怔移开,轻声说了句:“谢谢,好名字。”
隔天,爸妈带着好友一起来接我,把我一顿数落。
南木赛站在不远处,一直望着我这边。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走过去和他告别。
他没有和我说再见,只是问我:“回去好好养病,你还会再来的对吧?”
我承认,这些天来我有很多次心动,但我没办法回应这份感情。
只能狠下心说:“萍水相逢,不必上心。”
他脸上笑容僵住,呆呆的望着我,我却不敢看他。
不敢直视那双如明月般皎洁的眼,太过明亮清澈了,我怕只要一眼,他就能看穿我的谎言。
从稻城回去后不久,我就再也下不来床了。
弥留之际,我瞪着一双不太清明的眼,想要努力看清窗外的景色。
心中默念着一个再也不会见到的人的名字。
——
后来,南木赛做了很多年的导游,他这人一根筋,心底的爱意一旦发芽就会野蛮生长,抑制不住,他每天都在期待,下一趟旅行团会里出现她调皮的笑脸。
他总是坚信着,她还会再回来。
人们发现南木赛的胸前一直挂着个刻有「次仁梅朵」字样的名牌项链,很多他带过的游客都会好奇去问,南木赛也如实回答。
毫无意外的他们都被这个藏族男孩的深情所感动。
有人把他发在了网络上,热心的网友开始帮他寻找那位姑娘,也有人说他是炒作,自作多情。对于那些流言蜚语他没做任何解释,也拒绝了网友帮他寻人的好意。
他其实,不是没办法联系到她,只是他心中隐有预感。
南木赛不敢去窥探真相,他宁愿相信她只是忘了他。
而他心中的那朵花,早在从川藏回去后就已消逝。
即使带着他最诚挚的祝福,也终究没能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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