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檀木雪松

黄昏,太阳渐暗的光线敛进远方的山峦,北城在傍晚的凉风中消解了几分暑热。

打工人们跳下人挤人的地铁长舒一口气,白日接袂成帷的城市终于露出落寞的街道。

直到夜幕降临,属于这座繁华城市少数人的纸醉金迷才刚刚开始。

乔宁不属于少数人的行列。

她和绝大多数北漂一样,为了攒出下个季度的房租不惜在下班时间接下出卖灵魂的民乐商演。

启晟商场。

寸土寸金的城市中心地标性商城,商场批地建成开业都少不了跟‘上面’的人疏通关系,巴结打点。

商城顺利运营后的利润可以预想的丰厚。

商城背后刘老板喜不自胜,酒席开了三轮又三轮,美酒名菜轮番上阵。

刘老板喝得满面通红,迎来送往,叉着腰和半个北城的权贵阿谀奉承点头哈腰。

台上,专请来的传统民乐团已经将准备的所有曲目弹了三个循环。

主旋律古筝曲调因为弹奏者体力不支,节奏渐缓,力度也变得绵软。

“又进慢了一个八拍子。”乔宁的前同事林枝百无聊赖地点评。

宴会厅门口,林枝把长萧当作鼓槌,轻轻在古筝琴边上替里面的乐手打节拍。

听着里面的合奏声随着时间溃不成军,林枝把萧丢回谱架,愤愤不平地对乔宁吐槽,“凭什么让那些货不对版的业余乐手在台上表演,咱俩正规军被发配边疆?”

中间人明明谈好的是做内场的民乐合奏。

可两人到了地方后被临时通知,‘上面的人’找到了更合适的乐手。

她俩居然被赶到了宴会厅门口迎宾。

林枝气不打一处来,要是里面的乐手能力强她也就忍了。

可听来听去,还不如她高中艺考的水平。

真不知道得罪谁了。

乔宁垂眸,纤长睫羽的遮挡下,一双水眸恹恹的,对林枝的吐槽不置一词。

她戳了戳抱怨连天的林枝,提醒道,“来人了。”

闻言,林枝长叹一口气,认命地拿起萧。

只是这次,音调有气无力,气息明显弱了不少。

乔宁吞口气,默默调整好拇指上的古筝指甲,跟着节奏弹奏,力道和刚才分毫不差。

她知道林枝心有怨气。

林枝还有演奏团的工作,来兼职纯粹是因为实习期工资微薄,想赚点钱零花。

但她不一样。

上周,民乐团突然通知古筝手饱和,她一个实习生被放了个很长且大概率没有归期的假。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停职期间归零的工资,和下个季度还没有着落的房租。

温饱问题残忍地摆在面前,除了乖顺地忍气吞声,她什么都做不了。

乔宁眼睫低垂模糊了情绪,细白指节在琴弦上跳动,流畅的乐章从指尖流出。

她五岁习琴,拜遍名师,实力自然是不差的。

只是,小时候练琴的时候她听老师家长打鸡血,以为只要练得好,是金子总会发光。

可出了社会才知道——

“这世界上凭努力就能做好的事情,实在是没有几件,不是吗?”

一双擦得锃亮的男士皮鞋停在琴架前。

抬头,林怀川微笑着看她。

“……”乔宁吞了口气。

刚才还无波无澜的心境瞬间跌宕起伏,平生一丝厌恶。

林怀川对她眼底的抵触毫不在意,颇有兴致地摩挲着下巴。

欣赏眼前清冷漠然的大美人透亮白皙的脸颊上露出丝丝恼怒的潮红。

像垂死挣扎的小猎物空洞眼神里的绝望。

林怀川微笑着挽起袖口,露出浑身低调定制服装里尤其昂贵的某奢牌手表。

同时,那张平凡到让人记不住的脸上也在不经意间划过一丝冷漠嘲弄,“林小姐,如果你早点乖乖听话,说不定可以少吃一点生活的苦呢。”

是‘善意’的建议,也是略带警告的提点。

点到为止。

侍应生点头哈腰,推开门把这位科技新贵迎进去。

门缓缓合上,林枝惊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宁宁,你跟他……什么关系啊?”

话音刚落,林枝就被自己问的问题蠢到了。

成年男女,还能是什么关系。

林枝的眼神不免带着试探落在乔宁身上扫视一圈。

大厅水晶灯折射纸醉金迷的暖调光线落在她的身上,将乌黑油亮的软发渡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眉宇挺鼻天然的挺拔秀美,根根分明的纤长睫羽轻扇,像是一把轻盈的小扇子。

明明端坐在装饰繁复华贵的宴会厅,白皙细腻的皮肤像欧洲中世纪的画中女郎。

可眉宇间的清丽卓越却带着抓人眼球的中国古韵。

顶级清秀浓颜。

这样骨肉相宜的大美人绝对有傍大款的实力。

林枝的语气不由得带上三分轻慢,“他看起来很有钱,你干嘛不答应他?”

乔宁拧眉,嗓音像风轻飘飘吹过,让人抓不住语气,“我不想。”

啧啧啧,真是酸死个人。

林枝暗想。

条件这么好的钻石王老五,就算再丑点放出去也是千万美女争着抢着要。

也就乔宁还这么坐得住。

林枝看着乔宁那副寡淡清冷的样子,不免有些牙酸。

她一挑眉,说起另一桩本来不想透露的小道消息,“唉,你看不上他也正常。”

“毕竟我看他手上戴的那块表,也不算真正的老钱。他估计也就是最近起来的暴发户,说不定哪天就倒台没落了。”

林枝自以为不着痕迹地贬了林怀川一顿,终于引入正题,“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啊——听说这次,刘老板邀请的真大佬可是陈家那位小少爷,陈祈颂。”

“里面来的那么多权贵,都是冲着他的名号才肯在这小庙人挤人,等着跟这太子爷搭腔呐。”

听见这熟悉的名字,乔宁心口一滞。

刚才见到林怀川心底那点厌恶还没缓下去,心头又起汹涌骇浪。

刻骨铭心的厌恶和恐惧逼得她浑身一颤,背后莫名冒出丝丝冷汗。

她拧眉,克制着心里奔涌的颤意,唇角在齿间泛开一圈白。

林枝毫无察觉,还在滔滔不绝地为乔宁介绍着这位传闻中的无上权贵。

“听说他长得可帅了,比明星还帅,长得帅还聪明,一直在国外留学,最近才回国准备接手集团……天呐,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苏的男人!”

“要不是那个刘老板巴结的大佬和这位爷有点关系,这种人咱们这辈子都碰不上一次呢。”

林枝的脸上泛起花痴的红晕,感叹道,“那才是真的北城太子爷呢。”

乔宁半天才挤出一抹礼貌的微笑应和道,“是啊。”

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翻了一页琴谱,在心里跟自己打赌。

肯定不会遇见。

-

街上。

盛夏的风翻涌着吹得街上行道树梧桐枝杈翻飞,被烈日晒得干枯的黄叶像蝴蝶翩飞。

黄叶跟着盛夏天际落下的雨点,一齐落地。

从二楼宴会厅门外的巨幕落地窗望出去,一辆低调矜贵的劳斯莱斯幻影缓缓停在街沿。

极度张扬惹眼的一号车牌,不必言说的清贵。

人还没下车,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刘老板就接到了风,跟条哈巴狗一样连滚带爬地出现在车门外。

代替侍应生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地拉开车门。

他腆着一张笑脸,一双绿豆眼滴溜溜地乱转,也是没想到今天是哪路神仙显灵。

这位爷还真的赏脸了。

宴会厅的人早就不淡定了,一个个端着香槟杯心不在焉地寒暄,其实心思早就飘到楼下。

连带着一双眼睛也有意无意地瞟向门外。

林枝低声暗叹,“我去我去!难道这爷还真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刚才还有气无力的萧声洪亮清越,一首彩云追月吹出办喜事儿的神采。

倒显得乔宁拨动的琴弦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藏在萧声下偷懒。

乔宁呼吸一滞。

她眼睫低垂,眼观鼻鼻观心垂头让耳边碎发自然地挡住侧脸。

原本挺拔的人不动声色地缩成一团,大气不敢喘,尽量维持着风平浪静的没有存在感。

定制软底皮鞋踏在松软地毯上低沉稳重的声音由远及近。

伴随着前仆后继卑躬屈膝的低低人声,陈祈颂长腿迈得松弛平稳。

清俊卓越的脸上神思倦怠,连个敷衍笑意都懒得扯出,只保持生硬的礼貌,闲闲地扫过迎来送往之人。

对一切习以为常。

视线慵懒扫过乔宁,也不知认出没有,脚步没有一丝停顿地路过。

乔宁松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放松感。

宴会厅终于等来了今晚的重要嘉宾,厚重的黄铜大门缓缓合上。

将门外女侍应生的低声尖叫隔绝在外。

林枝丢了笛子,整个人面色涨红地倒进乔宁怀里,无声尖叫,“我靠靠靠!真的帅得跟明星一样啊啊,少爷的车是什么啊,感觉贵得能买我的命!”

乔宁不动声色地把林枝扶起来。

手脚慌乱麻利摘掉古筝指甲,收拾琴谱琴架。

清丽的眸子不经意地扫过大开的宴会厅门缝里席上那道人影。

细长的眉拧起,努力克制住手心的颤抖,没忍住腹诽:

——混蛋装起人来,还是跟狗一摸一样。

最后的嘉宾已经到了,‘门童’工作到此为止。

乔宁把古筝爱惜地装进袋子里,滑稽艰难地一肩背着琴,一手拎着两只琴架。

她淡声道,“枝枝,今天的时间到了,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刘老板追出来,刚才还高傲冷漠的脸上笑意卓然,“两位,可否到台上再演奏几曲?”

问着可否,可语气强硬,分明是想要强留。

乔宁脸色一变,视线不受控制地望向厅里身型懒散那人。

瞳孔骤然收缩,身型晃了晃,眼前有点发黑。

她就知道,陈祈颂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奚落她的机会。

她心底有点发虚,冷冷地挤出微笑,“刘总,我还有事。”

林枝立马急匆匆地接嘴,“你工作都没了能有什么事儿?你就陪我一起去吧。”

就只是刘老板出言邀请,刚才还面色嘲弄地看着她们的侍应生们眸中立马闪着艳羡的光。

林枝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也绝不会放乔宁走。

乔宁的嗓音也强硬了些,“我不想去。”

刘老板人精一般,立马抓住了林枝口中乔宁的弱点,爽朗地开口道,“表演加钟,工资三倍。”

“……”已经背着琴转身的乔宁脚步一顿,修长的指节紧紧攥住衣角。

眉头紧缩的脸上闪过一线犹疑。

三倍的工资,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至少对于她来说,是小半年的房租。

以至于明知是鸿门宴,心底竟被诱惑得生出一丝勇气。

陈祈颂:没看见老婆

陈祈颂:我装的

开文啦,喜欢的宝宝点点收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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