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母答应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言今叫秦璋回去把骡车套好,又叫哥哥言朝,跟着秦璋一起去柳东村,把魏家表姐今天就接来。
言朝一脸蒙,怎么就多出门亲戚了。
等到言今大概把事情说了一遍后,言朝看向秦璋的眼神,简直像要活剐了他一样。
秦璋:“大舅哥,咱们先把今今交代的事办了,到时我任凭你处置,你就算剁手跺脚,我要躲一下,就叫我挨雷劈当场死你面前成不成。”
言朝瞪着眼珠子:“你啥意思,你够对不起我妹妹了,你被雷劈,盼着我家今今才嫁过去就守活寡啊。”
秦璋当然不是这意思,但现在他解释啥,言朝心里有气,都能挑出刺,自然是说啥都不对。
最后还是言今又催了一遍,秦璋赶紧回秦家去取骡车。
接连两天,家里的骡子都被拉出去。
二房这边,无论是二叔秦正慎,还是二婶郭氏。
这夫妻俩一个懒得管闲事,一个谨小慎微什么都不敢管,自然是没意见的。
但是四房那边,洪氏就不乐意了。
她不敢当着秦璋的面唠叨,扭头就对自家夫君儿子,埋怨起来了。
“还得是秦璋在咱爹那得宠,我才嫁过来的时候,用骡车回娘家都不行,瞧瞧这一天天的往外拉骡车,老爷子就像瞧不见似的。”
“还有秦璟你也是,本来就不是秦家的长孙,你倒是在老爷子面前多尽孝心啊,别说秦璋,你连秦珑都比不过,一点不给我长脸,我看老爷子早晚要把当家的事交到二房手里。”
秦正民手里拿着算盘,正在核算这个月的账本呢,被吵得头都疼了。
账本往桌上摔去,弄出了好大动静:“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我爹还硬朗着呢,你着急当什么家,好像盼着老爷子不好一样。”
秦正民越说越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秦璋用车是处理魏家的事情,那次你要用骡车回家为啥爹不让,那不是正好赶上秋收,骡子一趟趟的用,我们自己家人都舍不得骑,你娘家在十里地以外呢,骡子驮着你回家,你叫咱爹带着家里老少爷们,拿人往回扛庄稼啊,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洪氏更委屈了:“哪有十里地,最多六七里,你这次回来,我就觉得你不对劲,我说什么你都甩我脸色瞧,秦正民当初可是你求着把我娶回来的,你怎么和我保证的,现在扭头就不认了。”
秦璟坐在一旁,闷头笑出了声,对这种吵架的场面,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秦正民拿起账本,就往外走:“和你说东,你就给我扯西,我去咱爹院里算账去。”
洪氏气得不行:“秦璟你瞧瞧,你爹是不是不对劲,这次回来他都没给我带东西,回来这几天一直阴沉着脸,就像谁欠他钱似的。”
秦璟一副嬉皮模样:“娘,你瞧瞧你的身板,我爹这次没往回带吃的,你少吃点也行。”
秦璟又道:“再说了,大哥婚事张罗得急,我爹得到信儿,匆匆往回赶,哪顾得上给你买东西啊。”
洪氏一琢磨,觉得也是这么回事:“你爹这辈子也就那样了,你倒是争气点啊,秦璋哪里比你强了。”
秦璟非常理解,自家老爹的不容易,他也被唠叨的头开始大了:
“人家都说成家立业,娘你与其在这让我处处和大哥比,还不如赶紧给我找个好姑娘,叫我先成亲吧,到时我给你生个大胖孙子,叫咱爷抱上曾孙,这不比我天天往我爷面前晃悠有用啊。”
提到这茬,洪氏更来气了,一把将秦璟的耳朵揪住了:“你小子还有脸提呢,我给你相看了多少人家的姑娘了,不是你自己瞧不上嘛。”
秦璟:“老爷子以前是官身,我也算是官宦子弟,乡里那些野丫头,那配给我当媳妇。真要找,至少也得像言今那样的,识文断字,文静好看,大哥确实有点运气在身上,第三次成亲还能找到这样的,真是便宜他了。”
洪氏一下子,把秦璟耳朵扭成个圈:“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那是你堂嫂,就算娘也不喜欢这个言家丫头,但我是长辈数落她正常,你一个做小叔子的,在这品头论足,你像什么样子,赶紧给我滚出去,瞧见你们爷俩就心烦。”
秦璟还不乐意待呢,揉着耳朵溜出了屋。
……
至于被洪氏娘俩,说了半天的言今。
夜色都彻底黑了,她依旧待在言家小院,陪着言母,也顺便等着魏氏被接回来。
洪氏现在,有点不敢窥探大房那边的动静了。
毕竟秦璋当众翻了脸,老爷子也拿话敲打了她。
否则洪氏若知道,言今一个新妇,天黑了还赖在娘家不回来。
她又该找到由头,直接跑来说教言今,再强行逼着她回秦家。
天气凉,言今娘俩,就坐在厨房的炤台前。
炤台下面烧着木头,炤台上头的大锅,里面半锅的水也烧开了。
所以厨房里暖呵呵的,就是弥漫着水雾,窗子上也有凝结出的水珠子,不停的往下滑落。
言母手里没闲着,正把五只蛙,前后腿绑住,然后在窗子前倒挂了一排。
“雪蛤确实滋补,但要把这种蛙倒挂,晒成干了才能取肚子里的油。之前你哥哥进山,我还特意嘱咐过,叫他路过人家收完的玉米地,在地垄里瞧瞧。遇到小河沟也翻一翻石头,就是想找这种林子里下来的蛙,给你补身体,结果你哥哥没找到一只,姑爷倒是弄到了,这几只取的油,够你一整个冬天泡水喝了。”
言今:“这是他弄来孝敬您的,我有留下几只,您就别操心我了。”
言母绑好林蛙,又坐在木头凳上,拿起一个薄铁片,开始刮土豆皮。
“听你说秦璋做的这些事吧,觉得他对你确实不错,但是今今你得记住了,就算是盲婚哑嫁,新成亲的小夫妻,哪有不恩爱的,可到了最好,这做夫君的不还是会用女则女训,七出之条来约束咱们女人,所以别光看眼下的,你得心里有思量,一步步才能把日子过稳妥。”
言今笑了:“难怪爹在世时,对娘亲你爱重有加,你瞧瞧别的一品大员,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唯独父亲不是这样。”
言母眼中多出一抹温柔:“我和你爹不同,当初他家是渔户,你外祖父是村里郎中救过你祖父的命,咱两家又是邻里,我们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自小就定了亲事。后来你爹被征去做了兵,再到后来返乡又苦读科考,也算得上文武双全,我是一路陪着他走过来的,可你与秦璋没有这样的情分,他又冒出来俩儿子,还是不同女人给他生的,将来孩子大了,父子血脉相连,他会不会还一心一意待你,这才是娘担心的。”
言今:“至少眼下的日子,我嫁过去过得很舒心,即便有魏家这些事情,但秦璋肯听我的,处理起来并不难。而且娘亲不必担忧,女儿从没想过,嫁给谁,就要一辈子在这个男人手里讨生活,靠他吃穿过活。日子若真有一天过不下去了,我不是还有娘和哥哥嘛,那就别过了,我不信自己离了男人,难道还活不下去了。”
言母没再多说,她一面对秦璋是不放心的,所以想提醒言今,凡事在秦家要留心眼。
但言母更不想,做那种挑拨女儿姑爷不睦的长辈,点到即可,再往深了说,又或者给女儿出主意,这种事情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言母把削好皮的五个土豆,连同洗好的两个绿皮大茄子,放到了锅里去蒸。
“也不知道姑爷,还有你哥什么时候能回来,咱们中午用鸡蛋炸的酱,等茄子土豆熟了一拌就能吃,米饭中午剩的,热一下能盛出来两碗呢,够魏氏吃的了。”
言今诧异:“母亲做这些,我以为是怕哥哥回来饿,你原来是给魏禾准备的。”
言母:“都是女人,她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不容易,又摊上那样的哥哥,想必这段时间在魏家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既然来了咱家,那就好好对她,总不能头天晚上来了,叫人家饿着肚子吧,再说也没准备什么好东西特意招待。”
话说完,言母琢磨了下又说道:“今今,你是不是,不大喜欢娘对魏氏太上心啊。”
毕竟魏禾与秦璋的关系,谁家做正牌妻子的会乐意。
言今被这话逗乐了,上前挽住自家娘亲的手:“母亲的眼里,你女儿我就这般小肚鸡肠,连一顿饱饭都容不下魏禾啊,那您也太看轻女儿了。”
言母松了口气,笑着伸手,也拍了拍言今的胳膊。
担心秦璋和言朝,夜路赶回来后也会饿。
所以言母又蒸了一盆米饭,言今帮着炖了一小锅鸡肉豆角。
这只小笨鸡,是从隔壁邻居那买的,一共买了两只。
言母中午做了一只,这只是想叫言今带回去熬汤补身体的。
言母手里银钱足,言朝只要上山,就绝对不会空手下来。
加上言今嫁出去后,言家就他们娘俩吃用,顿顿见肉也是吃得起的。
要不是财不能外露,就是将小院重新添砖加瓦,买牛买骡,再养上一群鸡鸭,言家也是拿得出来银子的。
饭菜都做好了,就放在锅里,隔水热着,省得凉了。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院子外头传来了马车声。
言今提着灯笼推门迎了出去。
言母体弱最是怕冷,马上要入冬了,言今把她拦下,不让她出屋沾上夜里的寒气。
院门打开,果然是秦璋他们。
骡车直接进院,言今迎上去,就发现秦璋右眼眶下头,乌青了一片。
言今皱眉:“兄长……”
言朝赶紧摆手:“这可不是我打的,虽然我是想揍他一顿。”
秦璋也忙说道:“真不是你哥,魏进那个王/八/羔子,不让咱们把人领走,还在村里头找来一帮人拦路。”
言今:“所以,你被他们给打了。”
她说完看了眼,毫发无损的言朝,她这个哥哥的身手如何,言今最清楚,看来是光看着没帮忙。
言朝心虚的,视线瞟向一边。
秦璋:“他们就是人多呗,但我也没吃亏,魏进比我可惨多了,保证他半个月下不来炕。”
言朝立刻点头:“这倒是真的,当时那个魏进就起不来了,门牙都被打掉了。”
在言朝看来,秦璋打架,没啥章法,但确实有股狠劲。
对面二十几号人,他都敢冲过去,扯住魏进就开揍。
哪怕那些人对他动手,秦璋就像不知道疼似的,依旧逮住魏进一个往死里打。
最后那些人,瞧着秦璋都要闹出人命了,一个个怕了也不敢动手了。
而且要不是他拦着,言朝真觉得,秦璋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魏进活活打死在街上。
言今:“我娘哪有药,叫我哥带你进屋去处理下伤。”
言朝还是不大乐意。
言今只说了一句,不是他帮忙,那就只能自己亲自来了。
言朝心疼妹妹,耷拉个脸,带着秦璋进屋了。
言今看向车厢,他们在院里说了半天话,魏氏都没言语,也没有出来。
言今把帘子掀开:“表姐不必拘着礼数,我母亲是你亲姨母,到了这里你就像回了自己家一样,我扶你下来吧。”
魏氏听得出来,言今这是提醒她呢,从车厢里出来之后,这层新身份就得牢牢坐实,言家就是她娘那边的娘家亲戚。
至于她娘是不是姓言,魏禾从小有记忆以来。
她娘是魏家媳妇,魏家婶子,魏进他娘,魏禾她娘。
但是她娘姓甚名谁,别说村里人不知道,就连魏禾都要努力想一会,才记得起来她娘本家姓孟,至于叫什么,她好像从来没听娘提起过。
哪怕是娘死了,入了土与她爹合葬一起,都是魏家妇,没有自己的名字。
魏氏深吸一口气,把手伸出车厢:“有劳表妹,许多年未见,我得赶紧去给姨母请安。”
魏氏在齐家这种大户人家,做过三年的夫人。
规矩礼数,那也是有模有样的。
但手搭在一起,魏禾指尖传来的轻颤,还是暴露了她心里的紧张。
在言今的陪同下,她俩一起到了屋门前。
言母就在门前等着呢,见到魏禾,立刻露出和善的笑容,把早就准备好的手炉递了上去。
“你就是魏禾吧,快进来叫我好好瞧一瞧,你爹娘走得早,这些年你受委屈了。以后有姨母在,必然护着你,好好在这里住着,不用担心旁的事情。”
魏禾茫然的接过手炉,当掌心里传来的暖意,就像一股温泉般,流淌到她的周身。
魏禾明明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把戏,言家也不是她的亲戚。
但是魏禾也不知道怎么了,眼泪成串儿的往下落。
她没迈步往屋里进,就在门口哭着跪下了:
“多谢姨母。”
言今母女俩,都伸手去扶。
魏禾也是个性子倔的,非得掷地有声,磕了三个头才肯起身。
总算都进了屋,言母就开始张罗开饭。
魏禾总觉得是寄人篱下,不想这般麻烦。
架不住言母往外端菜,言朝也是立刻搬桌椅。
言今负责盛饭,最别扭的就是秦璋,其乐融融的氛围,叫他浑身不得劲儿。
但是言今一个眼神递过来,秦璋还得帮着往桌上端饭。
一顿饭吃下来,魏禾脸上笑容多了。
只有秦璋,如鲠在喉,如坐针毡,直到与言今一起走出小院,他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媳妇,我真是佩服你,你到底是怎么做到,心里厌烦着魏氏,面上还能与她其乐融融的。”
秦璋甚至还瞧见,言今亲自挽着魏氏的手,把她带到厢房去,帮她熟悉言家的一切。
言今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看向了秦璋:“所以你觉得,我该恨魏禾。”
秦璋心里一紧,他最怕言今这样问他话了。
打哈哈的笑了两声,秦璋讨好的说道:“那当然不是了,媳妇你菩萨心肠,自然是真心实意想帮魏氏了,而且我心里都明白,你这样做全是为了顾全我,顾全秦家的名声,你都不知道我多感动。”
两家离得近,几步路已经到了秦家的门前。
言今却没急着进去:“我帮魏禾,不是因为心善,而是帮她对我而言有利可图。你也不用急着感动,我做这些和你一点关系没有,我只是想叫自己眼下的日子不受影响,安稳的过下去。”
“而且若真说厌烦,魏禾她何错之有呢,当年你是无辜,她被自己哥哥逼迫与你苟合岂非更可怜,你明知道她不情愿,甚至还求你救她脱离苦海,可你事后几两银子潇洒脱身,你但凡对她多几分照拂,你不是没能力帮她,而且三年前你就该知道齐冒的存在,是留是除此事当时就能解决,岂会有今天被动的局面,而这份麻烦就因为你我是夫妻,所以荣辱一体也变成了我的麻烦,真要厌烦一个人的话,你说我最厌烦的谁。”
言今这番话,声音说得很轻。
身后的骡车挂着铃铛,骡子一动就叮啷啷的响。
所以只有凑到言今身边,否则没人能听清她刚刚说了什么。
但是秦璋恰好就是那个,能听得清的人,然后他脸色都变了。
言今可不管他怎么想的,话一说完,推门就进了秦家院,径直向大房那边走去。
秦璋很想追上去,但他还要去后院把骡子拴上,把车厢卸下来,再给骡子喂好草料。
这一通忙活下来,等到秦璋回屋的时候,言今早就躺下了。
面朝着床里头,桌子上油灯没熄灭,秦璋知道这是给他留的灯。
秦璋没敢发出一点声响,想去哄哄言今,他向来嘴巴会说,但此刻竟不知道该讲点什么。
因为三年前的这件事,秦璋觉得魏进有错,齐家扣着孩子也有错,魏禾怀了孕为何不与他讲难道就没错吗。
但他唯独没觉得自己错了,他一直觉得,当年那件事,他才是被坑惨的那个。
但言今不觉得魏禾错了,言语间是同情魏氏,甚至同情他那个没见过面的孩子。
秦璋也听出来,言今对他是失望的。
这种失望,反倒不是因为魏氏,也不是因为孩子,而是当年他处理这件事情的做法。
算上今晚,他和言今同住一个屋,已经是第三天了。
但是秦璋,与前两天一样,又是整夜无眠。
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言今说的那些话,他不停复盘推敲,到了天快亮时,秦璋都觉得自己能倒背下来了。
他眼下的黑眼圈更重了,加上被打得乌眼青,挺好看的桃花眼,也变得眼神迷离,神情恍惚。
换谁连续三天晚上不睡,谁也扛不住。
所以天大亮的时候,秦璋迷迷糊糊的困劲儿上来了。
然后恍惚间,他就瞧见一个女人坐在梳妆台前,穿着颜色老气,瓦青色的长褂对襟裙。
头发上戴着珍珠簪子,秦璋瞧着眼熟,想起来那是他奶生前的东西。
眼皮沉得都要睁不开了,秦璋忽然后背寒气突突的往外冒。
这怎么天都亮了,也不是大晚上的,他怎么还瞧见过世的老奶了。
秦璋一个激灵,就从地铺上坐起来了。
这是他成亲后,闹得荒唐事太多,连地底下的老太太都被惊动,要来大骂他这个不肖子孙了?
梳妆台前的人回过身,其实是言今,她一脸不解的看向,挂了一脸冷汗珠子的秦璋。
“做噩梦了?醒了就起身准备下,咱们今天进县里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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