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廿六,乃杨皇后四十生辰,这场千秋宴自是比以往都要热闹。
赵应蕊一个大早就被玉娘拎起来梳妆打扮,困意袭来,一个个哈欠止都止不住,这会子正眼泪汪汪地照着镜子。
玉娘在后头替她梳着头发,温声道:“小姐可得打起精神来,弄花了妆就不好了。”
“玉娘,”小姑娘声音含含糊糊地叫唤了一声,显然是还没睡醒,抱怨道,“皇后娘娘生辰又不是我生辰,打扮的花枝招展作甚。”
“这哪是花枝招展,分明得体的很,”玉娘往镜子里看去,说道,“皇后娘娘千秋宴不能在穿衣打扮上被人诟病了去,今日穿的正正好好。”
赵应蕊今日穿了一件中规中矩的藤青曳罗靡子长裙,腰间挂了一块羊脂玉打造的飞鸟玉佩,胸际的两条带子底下垂挂白玉珠子,走起路来便不至于被风吹起,更添了一分贵气和沉稳。
玉娘是梳头的老手,今日花了大半个时辰才给赵应蕊绾了个侧拧的随云髻,赵应蕊平常都习惯于胸前放一束头发,今日正正好好全梳到了头上,不由得捏了捏后颈。
玉娘自是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说道:“小姐这就嫌累了,还没戴簪子呢。”
赵应蕊一听小脸一皱,撒娇似的说道:“玉娘,少戴一些吧,脖子要断了。”
玉娘嗔了她一眼,手一伸便去拿桌上摆着的首饰,动作轻缓的把一块白玉制的玉栉插进发髻,玉栉上嵌着翡翠,由金丝勾勒边缘,称得一头青丝愈加乌黑亮丽。玉娘又拿起一根秋蝶无笙琪霜簪,插进左端发髻,几根流苏垂下来,头一摇便能听见珠子撞击的声音。
“玉娘,够了。”赵应蕊撅着小嘴,拿手摸了摸簪子。
“好,”玉娘应声,又挑起耳坠来,“今日就戴这双玉兔捣药耳坠。”
赵应蕊耳洞一紧,耳坠便已经戴进去了,她一向没戴耳坠的喜好,只觉得这物太重,甚是麻烦。
“小姐且忍忍,这对耳坠算轻的。”玉娘瞧见了赵应蕊蹙起的秀眉,安抚道。
赵应蕊点点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鬼使神差地说道:“玉娘,红痣便不必遮了。”
玉娘手上的动作因此一愣,问道:“为何?”
“无甚,只是觉得露出来也挺好看。”赵应蕊一向不喜这颗红痣,每次都恨不得把它遮起来,只觉得它格外妖妍,并不该属于自己,而该出现在娘亲那样明艳无双的女子脸上。她也不知怎么了,一瞧镜子里的自己脑海中忽的闪现了娘亲的脸庞,那颗与自己生的位置一模一样的红痣,明晃晃的闪过她的眼。
玉娘站在她身后,往镜子里看去,眼中顿时含满泪水,说道:“小姐如今,生的和夫人当年一模一样了。”
赵应蕊闻言握住玉娘的手,低声道:“玉娘莫难过。”
生的像娘亲自是好事,也是坏事。她幼年时,爹爹总是望着她眼下这颗红痣出神,时日长了赵应蕊也嗅得了其中意味,此后每日都要用粉盖住。
赵应蕊收起思绪,扬起笑容,说道:“以后都不盖了。”
马车行至宫门,赵应蕊俯身下车,和一众贵女一道走在宫道上。不出她所料,今日她们个个打扮精心,放眼望去穿妃色衣袍的比比皆是,赵应蕊行在其中,倒是格外显眼。
女眷们轻声细语地聊着八卦,都是些无足轻重的话题,此处是宫闱,就是给她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私下议论皇家秘事。
赵应蕊无心听这些话题,只无声走着,心里想着她们都是从那儿知道的这么多事情的,同样是闺中小姐,怎的她一概不知。
正想着,只听得一阵不合时宜的马蹄声响起,继而又停下。赵应蕊心下疑惑,往前看去,只见宣武门下一位红衣少年骑马而驻,衣袍虽风扬起,面上张扬跋扈,听着马下之人与他言说什么,赵应蕊认识那人,是陛下身边的崔公公,是什么人值得他这般讨好。
还没等赵应蕊细想,只听着前面的嬷嬷说道:“各位夫人小姐快行礼,都不要抬头。”
赵应蕊心中疑惑,隔得那么远都要行礼吗?就算行了礼,那人都不知道谁是谁吧。
宣武门内,高景泽已是不耐烦,无心去听崔时礼说着什么,头一偏看向了门外数十米远行礼的人群。他不屑地看着那些莺莺燕燕,目光落到了一道青色身影上,她倒是不同的很,也不知是心中无所求还是故意博人眼球,这样想着倒也没多看,只一会便偏回了头。
待马上男子走了,嬷嬷才叫她们起身,赵应蕊蹲的腿都麻了,不由得跟阿诺抱怨:“也不知道让我们起来,两个人跟长舌妇一样,竟有那么多话好说。”
阿诺偷笑一声,说道:“小姐轻点声,当心被别人听了去。”
“本就是事实。”赵应蕊不服,一万个不服。
她正闷声走着,又听见后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讨论声,还有少女的娇俏声,“那是景王吧,真好看。”
“应该错不了,除了他谁还能骑着马在宫内走。”
“那么张狂,可是真的好好看啊。”
紧接着又是一阵少女的嬉笑声,引得嬷嬷回头冷哼一声,那几位少女才闭了嘴巴。
赵应蕊听着她们的话,嘀咕道:“景王…可惜又没看清。”
赵应蕊进了宫便先去了凤仪宫拜见杨皇后,座上已经坐了些人,赵应蕊坐下时细细观察,果然不出她所料,坐在杨皇后左下首的便是杨曦月。
在她对面的是镇国公家的大夫人冯氏,着了一袭绛紫色衣袍,保养得倒也得宜。赵应蕊刚一坐下便见她没来由地朝自己笑,很是亲切,也回以一笑。
只见冯氏开口道:“这便是镇北侯之女吧?可真是出落得水灵,我瞧着欢喜极了。”
冯氏从赵应蕊一进门便一直注意着她,想到这几日自己那个二儿子没少在饭桌上说这位赵二小姐,说她手艺精湛会做糕点,言语间尽是赞美之词,心想着他总算开了窍,长到二十岁也总算有了喜欢的姑娘家,便想着他们两家门第相当,若是这丫头愿意,自己那儿子还不知道要多感谢自己呢,
“国公夫人说的不错,这位正是镇北侯之女。”杨皇后坐在上首说道。
她今日着了皇后华服,赵应蕊瞧着她头上顶着的风冠不由得倒吸一口气,这都要把脖子压断了吧。
她正想着却被身后阿诺一声咳嗽回了神,往前一瞧,只见那冯夫人目光盈盈地望着自己,眼角尽是带笑的皱纹,她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赔笑。
“不知赵姑娘芳龄几许?可有许配?”
赵应蕊一听此话,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那么关心自己的婚事,讪笑道:“小女今岁十五,还未许配人家,婚姻大事还是要听家父决断。”
冯氏听着愈发满意,年龄也配又未许配人家,还是个懂事听话的,想来也不桀骜,点点头道:“也不知为何我一见这赵姑娘啊心下就欢喜,是越看越喜欢,镇北侯与我们家也有私交,他正直率性,教出来的女儿果真是极好的。”
赵应蕊不知她是何意,难不成是看上自己了,可自己与太子殿下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她不会不知道吧。
冯氏自是听过一些风言风语,可以想到自家儿子与太子交好,太子左不过是帮衬一二罢了,实在是那些流言不可信啊。
赵应蕊坐得局促,国公夫人过度的热情叫她应接不暇,好在这时殿外来人说太皇太后要召见她和杨曦月,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太皇太后可真是自己的大救星。
“既如此,你们便快些去吧,别让太皇太后久等了。”杨皇后坐在上首发话。
“曦儿告退。”
“臣女告退。”
赵应蕊和杨曦月起身,拜别了杨皇后,一前一后朝殿外走去。
杨皇后看着国公夫人恋恋不舍地望着赵应蕊的背影,心里了然,赵应蕊配国公府倒也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只要不碍了曦儿的路就好。
她开口道:“蕊儿那孩子懂规矩,不忘君臣之别,本宫都跟她说了数回不必如此拘着礼,她仍是规规矩矩,本宫瞧着也是极为欣慰。”
冯氏见杨皇后这么说心下更为满意,说道:“我就瞧着是个好姑娘,难为我那儿子喜欢。”
“哦?不知是珏儿还是烨儿?”
“是楚烨那小子,这几日可没少跟我念叨她。”冯氏脸上的笑意愈发大了。
杨皇后勾了勾唇角,与冯氏一道笑着,心里却不禁嘀咕,楚烨何时与她走到一块去了。
赵应蕊出了凤仪宫就有意放慢脚步,不想和杨曦月一道走,她也不知为何杨曦月分明没做什么让自己讨厌的事情,可自己就是对她有说不出的抗拒,这会子虽从凤仪宫得到解救,可也不想和她一道走。
那杨曦月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堪堪转身,问道:“妹妹可是累了?”
“啊?”赵应蕊心里没底,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说道,“杨姐姐不必等我的,我一向走得慢。”
“无妨,”杨曦月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我们一块从凤仪宫出来,若是一前一后好了寿康宫,恐怕要以为你我二人不合呢。”
赵应蕊讪笑,只得应下。
宫道上宫娥皆步履生飞,今日千秋宴,她们定是忙得很,只赵应蕊和杨曦月二人不紧不慢地走在路上,二人皆生的粉面朱唇,遥遥走在一块,一旁的花都与之相形见绌。
假山凉亭上,男子负手而立,注视着那道青色身影,启唇问道:“那是何人?”
一旁的小黄门见景王发问,朝下看去,说道:“着鹅黄衣裳的是杨丞相之女杨曦月,黛青色的是镇北侯之女赵应蕊。”
“赵应蕊,”高景泽念了一遍,又想起了什么对一旁的小黄门说道,“以后只说该说的,不该说的就不要说了。”
小黄门被他说得吓了一跳,连忙跪下,他还以为景王总是对杨曦月起了兴趣,便先说了杨曦月,谁知竟惹得他不满。
“下去吧。”高景泽皱了皱眉,看着他碍眼,没好气地负手出了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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