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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谢闻颂拼拼图那晚过去以后,温遇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仿佛和他又回到之前的相处节奏。
除了手机上每天互道早安晚安的固定流程,其他基本和之前无异。
偶尔在门口遇见,也是互相摆摆手,眼神短暂相接,像那天晚上触碰脸颊之类属于亲密的事,再也没发生过。
以至于有时候温遇甚至都会恍惚。
恍惚他们的关系是不是突然穿梭回到了以前。
可是明明又没发生什么,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他们之间也没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争吵,却仿佛在两人间形成找不到原因的细微时差。
这段感情里迟钝的明明是她,可是现在,却后知后觉地敏锐起来。
温遇也在想这到底是为什么。
手机里,谢闻颂按时发来早安的信息,晨光打在上面,昭示这是普通不能再普通的一天。
过年之后没几天就到立春,温遇手机收到一条特别的信息。
是郝院长,问她今年也还是这个时间来吗。
温遇在车站等车时认真打字回复:是的。
每年温遇都会去福利院做志愿,最开始是每个假期都去,只是现在有工作要忙,去的时间就不如从前多。
要说这事是怎么开头的,还得从初中开始说起。
她上初中时温途出生,那之后家里的氛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很低迷,全家都不太接受这个后降临的孩子竟然背负这样的疾病,于是带着他遍寻名医,从开始的祈求治愈,最后变成只为能让孩子平安长大。
温遇也希望温途情况能恢复好一些,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不想让父母太过伤心,但她能做的又太少。所以她总是先努力做好自己的事,把成绩考上去,尽量不让自己分他们的心。
但她也有私心。
她想让爸爸妈妈能留哪怕三分之一的关心和爱给她,弟弟生病需要更多关爱她从没计较过,也没想过分走他的宠爱。
不让父母分心,但并不是不想要父母对自己的爱。
所以温遇只想要三分之一,她也只求不要压缩自己的三分之一。
这些心里话她从来都没和徐翩禾和温成钢说过,因为懂事的人总是表面波澜不惊,只是在心掀起惊涛骇浪。
慢慢的,“懂事”不再是一种性格。
它是一种无奈和妥协,时间一长,心匣的锁被锈蚀,就再难打开。
她也是一样。
温途的疗程里包含一定程度的思维训练,温遇不太懂这个,一次偶然巧合来到福利院做志愿,这里有一小部分孩子是存在心理疾病或身体缺陷的,温遇第一次尝试和他们交流时,还碰了一鼻子灰。
其实他们的心脏也上了一把锁,等待被打开。
温遇在某些时刻也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有些孩子因为听力障碍,只能通过打手语的方式表达自己想说的话,温遇特地去学了这方面的交流。
刚回复完院长的消息,温遇退出消息栏,看见谢闻颂发来的消息,问她周末要不要一起吃饭。
刚才的恍惚的后遗症好像到现在还没消退。
每次来福利院的事基本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温遇也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做着这样的事。
她觉得不需要。
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平常到无需和其他人刻意提起。
不过这次,她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温遇抿抿唇,将脸埋在围巾里,打字给他回。
小鱼丸了:这个周末可能不太行,我有件事要忙。
顿了顿,温遇还是选择补充一句。
小鱼丸了: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
-
谢闻颂没什么犹豫地就答应了,温遇还在想他怎么没多考虑考虑,只不过这话没放在信息里问,留到了当天和某人见面的时候。
立春刚过,室外的气温却不降反增。
温遇戴了条颜色鲜艳的红流苏围巾,长发被红围脖兜在里面,谢闻颂本想帮她挑开,手还没伸出去,温遇往旁边躲了一下,然后认真反驳。
“这样暖和。”
等上了车以后,谢闻颂刚把暖风打开,温遇就把围巾摘下来,一脸狡黠地歪头和他说:“谢闻颂,你过来点。”
谢闻颂刚把安全带系上,闻声转过头,他看见已经被温遇从脖子上拿下来的围巾,只一眼就知道她想干嘛。
毕竟小兔子从来不会将胡萝卜藏很好。反而总是露出那毛绒球一般的尾巴。
心底因为她这个举动陷下去一块,谢闻颂面色不改,单手配合打开安全带卡扣,靠近温遇的那只手在两座位中间撑住,乖乖把上半身凑过去。
温遇还以为自己伪装得足够好,但其实是谢闻颂太配合,不过不管怎样,她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便也不去深想。
温遇得逞,没犹豫抬手将红围巾一圈圈绕在谢闻颂的脖子上,不过绕几圈没停,而是将整条绕在他脖子上,直接把他的下巴都淹没进去。
看上去相当滑稽,仿佛他被一条大蟒蛇缠住。
而温遇也确实不太客气地直接笑出声。
谢闻颂只感觉脖子沉得要命,不过在那瞬间,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拿开,而是突然认可温遇躲开他手时说的那句话。
好像确实很暖和。
温遇见谢闻颂就那么乖任由她把围巾裹了一圈又一圈,也没有要拿下来的意思,笑过之后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太厚道,招招手让谢闻颂过来点。
“我给你摘下来,要不然太闷了。”
温遇正要给他把围巾松下来,抬到一半被他圈住手腕,拉扯间距离骤缩。
近到余光里都被彼此占据,呼吸都被逼停。
她唇边还没散去的笑意因为谢闻颂这一举动浅淡几分,更多是突如其来的愣怔。
谢闻颂伸手,柔软的指腹蹭掉她脸上绒毛,顺带习惯性捏捏她的脸颊,手腕还被他牵着,温遇只感觉脑袋轰一下。
这样近距离捏脸也是很亲密的动作。
距离太近,视线连错开都很难,她没法躲,于是眼神不受控落在谢闻颂的脸上。
“谢——”
心口猛烈跳动,温遇刚蹦出一个字,谢闻颂已经松开她的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缓缓把围巾解开,最后只剩一圈松松垮垮套在脖子上。
“确实挺暖和的。”
温遇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松手,触碰过的皮肤现在还有余温。
她腾出手拍拍脸颊,试图用微凉的掌心降温。
车已经开出去一会儿,温遇想起上次聊天后憋到现在的疑问,在这时问出口。
“谢闻颂,你为什么选择和我一起去?”
“温鱼鱼。”谢闻颂踩下刹车等红灯,喊了她名字然后才继续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温遇试图在想两个问题的关联点,直至绿灯亮起她都没想明白:“我们是……”
“男女朋友”四个字堵在嗓子眼说不出来。
温遇在想这段关系怎么羞耻到连在他面前摊开说都这样不大方。
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低头摆弄外套上的拉链,温遇半晌才能把这四个字说出来,细若蚊鸣。
她说完,谢闻颂才把她刚才没想明白的关联点继续阐明。
“对啊,所以重要的是女朋友去哪。”
语气还挺骄傲。
相比于她,谢闻颂这三个字说得倒是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到底是最先开始喜欢的人,这条路他真的走得好长。
长到途经的每一处路标,他都熟稔于心。
他远比温遇要更适应这段关系,所以这也是谢闻颂在那天晚上说给她时间的原因。
谢闻颂从兜里摸出几颗铝纸包裹的青苹果软糖,手臂跨过中央的储物格放到温遇手心,指尖像片羽扫过,挠得人心痒痒的。
他侧着头,微微弯起唇角。
“我这人听话。”
“女朋友去哪我去哪。”
……
院长办公室在福利院的顶层,温遇到的时候,郝院长正在饮水机前往瓷杯里添热水,干燥茶叶被冲开,浅淡的茶香味弥漫在空气里。
温遇在他身后喊了声郝院长,中年男人转头看见她,嘿一声。
“你还挺快。”
“那可不,上班不比上学,周末休息就过来了。”
郝院长笑笑没说话。
几年前,温家有一笔不小的捐款汇到了关照福利院儿童的公益组织,作为受益方之一,郝院长还单独当面感谢捐款的两人,聊天过程中得知他们的小儿子罹患唐氏病。
夫妻俩有意通过做公益的方式给孩子积攒一些好福气,希望他可以平安长大。
一次偶然的志愿活动,温遇有机会来到这里,而作为那一批唯一坚持到现在的志愿者,当郝院长得知她是当时捐款那对夫妻的女儿,也感慨命运的奇妙。
他以为温遇知道父母捐款的事,便也当作一件往事提起,只不过温遇确实不清楚,所以当时听见院长这样说,也是一阵愣神。
不过她当时没有什么情绪外露,让郝院长以为她的确知道。
两个人简单交流之后,温遇希望郝院长能替她保守秘密,不要告诉她父母自己来这里做志愿的事。
虽然不知道她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不过见温遇实在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还是选择答应下来。
郝院长端着搪瓷杯,视线扫过她身后的谢闻颂。
只一眼,他就觉得这应该不是普通人。
郝院长这个年纪,形形色色的人也基本都见过,所以也敏锐察觉到谢闻颂的不简单。
不管是气场,还是整个人给他的感觉。
郝院长的眼神明显是在问谢闻颂是谁,站在温遇身后的某人也边插兜边往她身边靠近了点。
谢闻颂也想知道温遇是怎么介绍自己的。
温遇只是笑笑,并没有将关系彻底点破,毕竟她今天来的目的也不是这个。
“今天多带个朋友,您别介意。”
郝院长似乎明白她的意思,笑了两声,连连摆手:“不介意,谢谢你们。”
廊道只剩他们两个人,温遇转身正要走下楼梯,身后明显没有脚步声跟上来,她回头,嗓音平静:“走吧。”
她说完这句话也没有要继续等下去的意思,一步步迈下台阶。
谢闻颂沉默看着她背影,最后还是选择跟上去。
他们来的时间赶巧,孩子们刚吃完早饭,准备开始上午的益智活动课,温遇和工作人员一起帮忙搬道具,她抽空和谢闻颂匆匆说了句:“一会儿你可以坐在最后面休息会儿。”
撂下这句话,温遇便与他擦肩而过,去忙还未整理好的上课教具。
塑料箱里的东西分量不轻,她搬起来明显吃力,可纵使他们现在不只是普通朋友,她也不会开口主动求助他。
是她根本想不到这一层,还是从来没养成这样的习惯。
谢闻颂觉得大概率是后者。
他望向自己空空的掌心,终是叹了口气,去旁边的教室里帮他们一起搬等会要用的道具。
温遇正在把塑料箱里的七巧板摆放平整,见他过来,下意识说了句谢谢。
谢闻颂垂着眼和她一起帮忙整理东西,却始终未发一言。
没几分钟就到上课时间,老师已经装上话筒站在讲台上,底下的孩子有彼此打闹的,也有几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忙自己的事。
温遇帮忙把上课要用到的小道具给孩子们分发,谢闻颂就靠在最后面的墙上,用目光代替脚步追寻她。
这一刻,他也有点茫然。
或许正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原因,让他自以为自己很了解她。
可是有些时候,触碰就像隔了层磨砂玻璃,指尖被迫停顿在眼前,她的身影仍旧可以捕捉,可是你总是看不清她的脸。
除非她藏得太好,否则他也很难看透。
有小孩打闹间撞到温遇,还没等她下意识撑上桌角,谢闻颂已经上前,用手锢住了她的腰。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说谢谢,微微卷曲的发尾扫过他手背,轻柔如蝴蝶触角不经意触碰。
就像这一刻,谢闻颂明明揽着她,却仍旧感觉远如千里。
开始上课,谢闻颂和温遇坐在最后一排的空桌子上,她指尖抵住笔记本边缘,认真在上面记录着什么,长发垂落挡住她的侧脸,只能看见她写字的动作。
很生动的场景,不影响这一幕带给谢闻颂的恍惚,他甚至想用手把她的头发拢起来,或者绕在手指上一圈又一圈,只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
沉浸在刚才的思绪里,谢闻颂发觉温遇正用指尖戳他的手背。
她娇俏的笑脸就在旁边,阳光朦朦胧胧洒了一层,小光点在她脸上闪烁跳跃。
她在阳光下摊开掌心,然后握成拳从旁边递到他眼前。
温遇声音很小很小,但也确实是只说给他一个人听。
“谢闻颂,我抓到阳光了噢。”
……
一节课四十分钟,等下课之后,老师组织同学们去外面活动身体,一时间教室被清空,暂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温遇刚想和谢闻颂说要不要也去外面待会晒太阳,有个小朋友从门外进来,伸手扯住温遇的衣角。
他不会说话,只能做手语,温遇看懂之后蹲下身给他比了个谢闻颂不太能看懂的手势。
交流过后,温遇拉上小孩的手,站起身的同时看向谢闻颂:“他说他的羽毛球被打到树上了,我看能不能找人给拿下来。”
“我帮忙找个人就回来,你——”
“你在这等我吧。”
“我在这等你吧。”
默契总是用在不经意的瞬间提示他们关系的亲密,温遇抿唇,唇角勾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女孩不经意的羞涩很动人,谢闻颂抬手摸摸她的发顶:“去吧。”
教室的窗户开着,风从窗户口遛进来,把摊开的笔记本又吹开几页。
那是温遇刚才写过的笔记本。
这是一个共享笔记本,上面不只有温遇的笔记,也有其他孩子写上去的。
稚拙的笔迹大多不同,很奇妙的默契重现在此刻——
谢闻颂认出了温遇的字迹。
更奇妙的是,风吹开了她五年前的笔记。
那时候她大概读高三。
时间轴中间的两个节点在此刻被串联。
谢闻颂用指腹摁住笔记本泛黄的页脚。
认真看下一行又一行少女撰写的几句窄诗。
人年少时。
总希望一场雨就能洗净灵魂锈蚀。
总希望光芒就像一把利剑刺穿心脏。
总以为一腔孤勇就能往山海里闯。
总是要受过一身伤才学会真的成长。
所以我不会停止记录,
我想我的眼睛里,
总会有世界。
可倘若世界太大,
就算无人为我撑伞,
我也会为自己摇旗呐喊。
落款只有两个字母:Yu。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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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荔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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