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师伯，颜书到了。”
宗梦堂，练武场那处，楚风已与赵清野等候多时。
“好徒儿，好久不见。”赵清野今日未乔装打扮，这也是颜书第一次见到赵师尊真正的样貌。
“师尊！你是我师尊？”颜书不敢相信，围着赵清野转了好几个圈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怎么？楚少主在此，你还能不信了？”赵清野不明白颜书为何如此震惊。
颜书摸摸下巴，模棱两可道：“总觉着，似乎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只见眼前这赵清野，浓眉阔面，俊朗面容中带有七八分的豪气，颜书原听他沙哑声音以为是个粗犷的，大抵还是长满络腮胡的那种，未曾想是这样的。
虽不同于想象中的样貌，却仍是一副大丈夫姿态，颜书便问，“为何师尊私下见我之时，都戴上面具，全副武装？”
“有些人不想看见我，徒儿你不是都知道么。”
经赵清野这一点拨，颜书猛然想起自家师父似乎说起过与赵师尊有过过节一事。
从前二人本是灭魇征程的挚友，但楚堂主一事后，便绝了交，还是赵师尊亲自提的，两人误解太深，现下也不愿往来见面。
“对了，我听说楚风与你达成了血脉相融之术？真是没想到啊……”赵清野很是意外。
“你二人竟没有将对方的灵力剥夺殆尽，也是天命如此了。”
“待小徒儿你将这试炼塔通关后，我便告知你二人，如何运用血脉相融之术，来获取这世间最强劲的法术。”
颜书见赵清野取出一精致鎏金宝塔，一共八层，随后赵清野催生咒法，开启了宝塔的大门。
楚风将撰写好的传言令给颜书，“若是遭遇不测，用此物联系，不可逞强，不可勉强。”
岂料被那赵清野夺去，“他不需要这个，风儿，若是连这点难关都攻克不下，那便也不必同你一同面对魇首了。”
赵清野激将法一向对颜书管用，颜书顿时竖起了眉毛承诺道：“师尊，我一定安然无恙地出来，您可瞧好了！”
“好样的！”赵清野将颜书化为一股灵魂，指引他飘入那试炼塔。
当颜书一进里面，一层的灯火便亮了起来，楚风与赵清野便在此等候着他的平安归来。
颜书走进第一层，在他眼前的是一长桌，左边两名赌徒，右边一位，空了一个位置似乎是留给自己的，而主位上是赌头。
颜书本想通过试炼，他穿过这虚幻的场景，发觉不到有任何通道，似乎这场赌局才是真正能开启下一层的关键。
“这试炼塔，试炼的究竟是什么……”颜书入座，开盘下注。
内容很简单，掷骰子，比大小。
“大还是小？”
颜书随便叫了个“大”。
“诶！开盘！是大！恭喜这位小哥！你赢了！”
“第二把！大还是小？”
颜书沉思片刻答道：“小”。
赌头再次开盘，还真是小，颜书赢下两把，左顾右盼寻那下一层的入口，却见一旁赌徒与赌头怂恿着自己再开一盘。
“客官！再来一把罢！赢了翻倍，输了不亏。”
颜书对此却不为所动，对于赌局的胜负无需在乎，今日还有更为要紧的事情。
他再次开口，“大。”
那赌头第三次开盘，颜书已离开座位，只听后头这些人尖叫着，“是大！是大！小兄弟再来一把否？这次翻八倍！”
颜书回头看着那赌桌上堆叠起来的金银，摇了摇头，“送你们了，我乃仙门中人，自当身无长物，仗剑走天涯。”
随着他说完这句话，这幻象便消失了，石门开启，督促颜书前往下一层。
第二层，竟如当年书府一般的样貌，颜书见到还是稚童的自己在柴房劈着柴，灰头土脸的。
“丧门星！丧门星！滚出书府！滚出书府！”
那是其他仆从跑到孩童颜书面前咒骂起来，颜书见状跑进其中便想赶走那群人。
但颜书又忍住了，今时不同往日，他再也不是那个在书府任人欺凌的小书童。
“所以呢？那不过都是些过去的事了，如今千帆过尽，试炼塔，你认为我还会再动怒吗？”
颜书闭上了眼，回想起那时的自己，他虽寄人篱下，却有书靳与书夫人疼惜。
那些奴仆欺负自己，他从前便回击回去，只有反抗，才能不被人欺负，原来他年少时也曾是那样暴戾，眉眼中沾染了怒火。
“我要去仙门山。”颜书睁眼见那年少的自己说起这话。
那时的自己并不知自己与书靳已被观天道长钦点入内门，上街偷偷在各处搜寻仙门山的张榜告示。
“只要还活着，哪怕是一点希望，便还能走下去。”
那稚童怀揣着这样的心绪，颜书此刻想起了过去的一切，自己也曾是那样寄情于未来之人。
颜书轻抬红玉剑，划破了这一幻象，似乎有些明白了试炼塔真正的目的——磨练道心。
第三层，只有一副画卷放在正中央，左边放置的是一只画笔，右边则是一把匕首。
“这是何意？”颜书看着第三层的东西有些猜不透。
他走近那画卷，希望能从中得到一些提示，只见这是一幅百鸟朝凤图，而身居其中的火凤却没有眼睛。
“是要为这凤凰点睛？还是要划破这画卷？”
颜书见这有两个选择，一时也犯了难，这一层考验的又是什么呢？既无从下手，颜书便坐定下来。
他的脑中想起初入诛梦阁时，与封锦师父多次的交谈，依稀想起在床榻上舞弄清柔剑时的场景。
一把灵剑，令他无比徜徉灭魇征程，待真正成为灭魇修士，可如前辈们那样杀灭邪物，再为人间带来黎明。
颜书将手中的红玉剑平放下，拔出剑来，看那精妙的荧惑星图，想起那赠送玉佩之人，眼神迷离看着剑身。
谁料这锃亮剑身反光，照出头顶一处出口，颜书顿悟，先前两层出口都在墙壁上，到了这第三层，便下意识认为要通过什么办法才能获取通道。
殊不知，凡事皆不能只看表象，换一角度观望才能清楚。
颜书有了主意，上前摸那画卷，这才发觉这并非普通纸张。
“如此坚韧，可用匕首划破做成绳索。”
说罢，他立即动起手来，抄起匕首将那百鸟朝凤图划成条状，再拧成一股，捆绑起来，最后再在末尾做出一个挂圈，随即抬头仔细检查那上方通道是否有钩锁可挂之处。
通道一角落处，还真找到一小钩子，颜书将画卷绳索扔上那钩子，顺力攀爬上去。
终于来到第四层，发觉此处竟有如蜘蛛巢穴一般，遍布着魇梦，乌泱泱的，见颜书在此处，便要朝这爬来。
“活人……好久没吃活人了……”那些魇梦如恶鬼一般朝颜书扑来。
颜书正要拔剑应战，却见这些魇梦变作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江大哥、小莲姑娘、李思思、赵三、李四……
他们一个个向颜书走近，痛苦不堪地质问颜书，“小道长，你是要杀了我们？你是不是要杀了我们？”
“杀了我们！你便是作恶多端！残害黎民！罪不可恕！”
“道长，救救我……救救我……”颜书眼前那李思思被身后其他未化形的魇梦拉扯住，便要从头至尾吞噬掉。
颜书深呼吸一口气，“我凭我赵师尊一把七杀剑多次进出虚幻境内，你们究竟是魇梦还是活人，我自当分得清！”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你们在人间作孽杀人，作恶的是你们这群害人的脏东西，而非我诛梦阁颜书！”
红玉剑顷刻间出鞘，颜书再次使出那日在虚幻境内的招式，须臾一瞬间炸裂开具有群伤效果的打铁火花。
刀刃上燃起流火，将意图潜逃的魇梦悉数斩获。
这一层花费了许久的时间，不同于前三层的智取，这第四层是个实打实的火力拼杀。
不过他颜书早已不是旧年那静河竹筏上打斗至最后有心无力之人了，如今的魇梦征程使得他历练提升不少。
第五层，颜书竟在此处见到了生父、生母的幻象。
颜书瞪大了双眼，一时只觉喉头哽咽，只见娘亲上前来抚摸自己的头发，这次只感觉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如果爹娘还在的话，现在也该是眼前这般模样了，颜书心中有些悲痛，他对这幻象无法抗拒。
“颜儿，都这样大了，让为娘看看来……”他听娘亲的话抬起头来，见母亲粗粝又冰凉的手在自己脸上抚摸着，便控制不住眼泪滴落。
“小滑头，哭什么哭喔！爹娘不是都在这吗？”颜书爹在一旁打趣。
颜书眼眶已无比湿润，他紧紧握住年少时日思夜想之人的双手，渴望在此地多停留一会儿。
“可我的爹娘……早已死了……”但他却不得不认清现实，走到如今这步，爹娘恩情是契机，可为黎民百姓更为重要。
“太残忍了……试炼塔。”颜书瞳孔震荡，无可奈何抱怨了一句，偏偏要在他疲倦之时见到最想见到的人。
“过去之事不可回溯，我今欲为众生奉纳筋骨。”
那幻象见颜书释怀此事，便要随之消散，颜书见状大喊道：“别走！别走……”
颜书拥入父母的怀抱，“再多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此时的他如同婴孩般啼哭抽噎了起来。
天底下所有的孩子，都如颜书这般，生于父母，可颜书却再不能承欢膝下，侍奉二老，令其尽享天伦之乐。
他在此处停留许久，待幻象一点一点消散尽，终于自扇巴掌，将自己打疼了才肯罢休。
“父亲、母亲，孩儿有朝一日会替你们报仇雪恨。”他在此地立下誓言，三跪九叩。
“愿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颜书支起红玉剑起身，泪水洗净了双眸，将其变得透彻明亮，泪痕纵横在脸上干裂开来，令他有些发痒，但他仍要继续前行。
试炼塔，第六层。
颜书在此地见到了那白发魇梦，但他心里清楚，这并非是真的。
因为那只眼睛，他梦中所见到的，以及第一次、第二次被掐住脖子时所见到的，与幻象相比，是更为兴奋、激昂的，那种被当做猎物般死死盯住的眼神……
颜书永远也不会忘记。
“你很恨我罢？”那魇梦说起话来，“恨我残杀你父母、屠你村落，甚至在你长大后也不放过你。”
“偏偏你的实力又在我之下，说什么报仇雪恨，说到底，其实你才是最害怕自己说到却做不到的人。”
“你才是那个——最恨自己的人。”
颜书听这幻象魇梦说出来的话，竟分毫不差戳中他自己的内心，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红玉剑。
“你说的一点没错……”颜书低着头，额发长了许多，挡住了半张脸。
“我就是恨自己。”
颜书理了理头发，将它们悉数撩至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那双疲惫不堪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
“可是，恨又有何用？不恨又有何用？”
他这般坦诚，那白发魇梦便随之消散。
颜书径直走上那第七层入口。
与前面所有的试炼层都不相同，在这里的幻象之人竟是——赠予他玉佩之人。
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见过一双眉眼，颜书不知该如何通过这一层，谁曾想——正犹豫不决之时，那幻象顷刻间消散。
“为何会是如此？”颜书虽不明白，却来不及多想。
“终于来到最后一层了。”
时间转瞬即逝，外头已经过去了三日，颜书仍在试炼塔中，杳无音讯，但塔内已亮起八层的灯火，看来要不了多久他便可出来了。
“少主，双知县那处已严加逼供当地的长老，富春之地，下一祭神的地点，轮到的是——周县。”
凌霜、凌痕收到穆笙的传言令，第一时间来汇报楚风。
“好，退下罢。”
楚风只待颜书完成试炼，便可同观天道长正式传达那卦象到各处，这就意味着“灭魇双绝”的任务即将再次开启，只不过不再是原班人马。
颜书来到八层试炼塔，这地方不同其他七层来得宽敞，看起来不像是会进行大规模试炼的场所。
只见中央一处，供奉着一只桃木八卦剑，且用水晶石棺罩住，被紧实沉重的八条锁链缠绕封死着。
颜书走上前，见这桃木剑底下有石碑刻字：浩荡剑意。
想必这就是最终能助他破境提升的关键。
颜书随即退开几步，试着用红玉剑砍断这铁链，却毫无作用，动用了灵力也无济于事。
那铁锁链发出阵阵响声，吵醒了桃木剑中的剑灵，“是何人在此地撒野啊，吵醒老朽的美梦了。”
那剑灵自称老朽，却是个纨绔青年人的嗓音，他从桃木剑中逃逸了出来，由虚化实，睡眼还朦胧着。
他面上戴着一块硕大的山羊头骨面具，缓缓睁开了双眼，颜书却从中看不出任何意味，只见他双足悬在空中，衣着一身藏青道袍，手持九节法杖。
颜书同他作揖，询问道：“老前辈，请问您是？”
“啊哈哈哈哈！老朽的名讳也有很多年没人问起了，记得上次来这的是个不懂礼数的臭小子，你这小辈便是他的徒弟吗？”
颜书点点头，肯定了一番。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可以是任何人，我可以是你师尊、是你师父。”
那老前辈是个有本事的，他摘下面具，他的原貌见不得，但能见他变化出所提之人的样貌。
“也可以是你兄长、挚友，亦或是你最敬仰的前辈。”
“甚至，我也可以是你。”他轮番变化出书靳、明子怡、楚风的模样，最后又定格在他自己的容貌，此时两个颜书面面相觑。
“我很好奇你这小儿郎，是否能通过我这一关呢？”
剑灵老前辈将自己完全变化成颜书的模样，连声音也完全一致，他落下双足，手中的法杖也随之幻化成红玉灵剑。
“这难道是一场决斗吗？老前辈！”颜书问他。
对面那个“颜书”却不理会他，将红玉剑插入地面，开出如楚风那样的阵法……不，甚至比楚风的冰霜法阵要来得更为强大。
这法阵图案，正如人血滴落在水中化成的彼岸之花，绵延开来，爬满了整个试炼塔八层，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猩红一片。
“记住了——现在！我就是你！”剑灵颜书丝毫不松懈，立即劈下一道道剑痕，让真正的颜书猝不及防，只好持红玉剑身挡住那几波攻势。
剑灵颜书随即切成近战，飞速奔袭而来，将红玉剑直直朝他脑门劈下，颜书见状立即翻身跳至一旁，终于是闪避开这几波进攻。
“不错，反应很快嘛。”那剑灵颜书夸赞自己，颜书只觉该用心作战反击，否则如何领略到那真正的浩荡剑意！
剑灵颜书话语刚落，还未给颜书半点喘息的机会，便持红玉剑与他争斗而来，颜书一边思忖着该如何反击，一边应对着剑灵的一招一式。
两把灵剑对冲交错之时，亦迸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冒出些电光与火花出来。
剑灵见颜书与自己持剑之势僵持不下，便闪开一旁，唤灵剑分裂出千百道光影，自己则结印，开启咒纹之术，意图禁锢住颜书。
颜书见他还精通除秽楼禁制之法，这法阵在此自己根本是退无可退，正面更不如这剑灵前辈。
但那千百道光影飞剑袭来，颜书却只能连忙躲避，一时间竟想起与楚风那日在练武场被他用流矢冰箭围堵的场景，同现在大差不大！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颜书飞速思索着自己曾想过的对策，如若始终受制于人，那么下场又有一个——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