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瓦和阿勒赫麻回了大帐,神情还有些恍惚。
刚那梅录派去传话的小兵只解释道一半,阿勒赫麻已然明白过来,面容扭曲,伸手就去捂雅瓦的耳朵。
雅瓦还惊异于死者怎么会是海伊提,抓住阿勒赫麻的手往下一拉,不依不饶地追问:“你说明白了,在哪穿了一根金梃?别的装饰都被摘了,怎么这个偏偏没被人发现取下来?”
传话的也是个年轻小伙子,对着一个姑娘解释这些阴私,臊得红了脸,急得咬牙:“二位自己去看了就知道了!”
现在雅瓦对着一具焦尸腿间黄灿灿、亮闪闪的金饰,呆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兀其昆、阿勒赫麻脸色铁青,托勒脸色滴血,库曲克倒还泰然自若,帐里其余官员面上也多少有些不自然。
确认了尸首是海伊提万夫长,大夫人帕蒂曼明显哭过,小夫人玉素甫不见悲伤却更显惊怯。
玉素甫嗫嚅道:“老爷也是近一月才有的这个喜好,也不知他从哪学来的,已在我身上试了好几处,看着无妨,就又开始琢磨起自己来。这根金梃是老爷这次出门前刚穿上的,因为伤口还没愈合好,所以时刻戴着。老爷还没向别人展示过,只因为我服侍老爷休息,所以才最先知晓。”
雅瓦大受震撼,这东西竟还要向别人展示?
梅录清清嗓子,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看向阿勒赫麻:“刚刚我已询问过他们三人。据这位名叫兀其昆的小兄弟所说,昨日晨间祭祀时,你二人曾看见过海伊提?”
“没错。当时祭祀已毕,我们两个虽然离得远,却一眼认出他和一众官员走在一起。那会他面色并不愉快,似乎是和同僚起了龃龉,看着身边官员对他态度也有些不满。”
梅录点头,唤了一个边上待命的巴什来,命他问清昨日参加祭祀的官员都有谁和海伊提接触过,因何事产生矛盾,昨夜又在何处作何事、有无出营、有无证人等等。
吩咐完了,又转向雅瓦:“据侍女谷莉说,昨夜二更时,曾与你一起见到海伊提从帐里出来,此话属实吗?”
雅瓦顶着阿勒赫麻诧异的目光,如实道:“我确实和谷莉同见一男子出了大帐的门,只是光线昏暗,他没扭头看我们,我也没见到他的正脸。昨天祭祀时,我也在一众官员里瞅见过海伊提万夫长。夜里见到的那人和他早晨的衣饰一样,身形也极为相似,所以我才猜测是他罢了。”
侍女谷莉接口道:“自然是我家老爷不会有错。我几岁时就跟着夫人嫁过来了,这么多年还能认错自己的主人不成?”
梅录沉吟道:“如此说来,海伊提应是死于昨夜二更之后。那他的尸体是怎么在众目共睹下放入火中的呢?”
雅瓦思绪乱成一团。
一件被意外遗落的金器足够确认死者身份吗?如果没有新的证据出现,很难推翻。
然而在她看来,尸体一定是在昨日午间被放进的篝火,可海伊提昨夜二更还活着,自己也见过他!
雅瓦难免想到一种解释——自己见到的是真的海伊提吗?
黑夜里匆匆一瞥,侍女是单纯认错了,还是故意在说谎?当时谷莉邀请自己过去时,尸体已经在烤着了,可谷莉分明说的是“老爷已经睡下了”。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梅录的结论才是正确的,侍女也没有说谎。那么凶手真有神通不成?
雅瓦思考间听见阿哥问自己:“你昨夜去他们那做什么?”
“这事纯属偶然,”谷莉替她回答说,“是我在路上遇到雅瓦姑娘的。我看姑娘自己一人发呆,才说带她去找大夫人。没想到我们过去时,夫人已经休息了。”
雅瓦点头表示认可。
“我看没有这么多偶然,”兀其昆语气不善,“保不准我妹子是被你们有意利用了去。梅录大人,恕我直言,三日前我们和海伊提相识的那晚,他可是发了不小的脾气。当着初次见面的外人尚且如此,私下里怒火只会更甚,保不准他们自家人一早就恨透了他。大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未免过于信任两位夫人。曷不直接问问他们一家在二更之后都做了什么?兴许能有收获呢。”
梅录虽不反驳,但也并不应从。倒是大夫人帕蒂曼主动开口了,因为刚刚哭过显得鼻音很重:“昨天忙了一日,晚上倦得很。海伊提在大帐睡下后,我本来还在小帐等谷莉打水回来,没想到竟直接睡着了,直到早晨被来问话的附离吵醒。”
小夫人玉素甫跟着道:“我昨夜回来得晚,一直在东南角那里跳旋舞,约是三更天回来的吧。回来后老爷已经出去了,我就直接睡了,也是早晨才被吵醒。”
侍女谷莉也说:“大夫人睡了,小夫人在外面玩,老爷出去了,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左右有事会叫我们两个下人,所以雅瓦姑娘回去后,我们把一应事务整理完,就在另一处小帐歇了。”
兀其昆追问:“这皆是你们一家之言,谁能作证?”
梅录开口:“东西北三营通向庆典空地的通道都有附离值守,海伊提尸体既然出现在空地篝火中,凶手一定进过庆典。只要问问附离有没有见他们出营,自可证明清白。”
玉素甫又补充道:“我在空地跳舞时,身边一直有人,一起跳舞的姐妹都能为我作证,之后我们也是结伴回的西营。”
梅录又派那个巴什去找昨夜当值的附离求证。
雅瓦顺势请求道:“能否烦请大人多问一件事。”
梅录示意她继续,雅瓦斟酌着:“昨日午间,篝火搭好之前,我在西营边上曾见几个附离,偷偷地往运木料的车里搬什么大件的东西。我疑心……”
还没说是疑心什么,一直候在一边、把雅瓦他们抓来的百夫长按捺不住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负责运输木料、搭建篝火的正是我手下的人。你是想说我们也是凶手的同伙吗?绝不可能!”
百夫长右膝扑通跪在地上:“梅录大人明鉴。昨日午间炎热,我便让附离们暂且在河边休息以及用饭。除了在林间留下几个看车的人,其余的都点齐了一个不少。就算果真有人行事鬼祟,我敢以性命担保,也绝不是负责承担工事的附离!此女说出这种话来,如若不是看错,就是为了刚才我抓他们的事蓄意污蔑、公报私仇!”
雅瓦了然一笑。她何曾见过这样一伙附离,不过是想找个借口过问午间的事罢了。这百夫长赌咒发誓辩解一通,倒直接给了她想要的信息,不用额外费事去查了。
她心里虽然还只是七八分的把握,但事情经过已然有了轮廓,只差一份证词。
梅录止住百夫长:“既然清白,又何惧查问?”又另外嘱咐巴什查明雅瓦所说之事。
雅瓦款款行一礼,谢过梅录,又道:“挨个盘查恐怕要费去一些功夫。两位夫人昨日劳累,夜间未曾多睡,今早又乍闻噩耗,现下多半已是勉力支撑。恳请大人怜悯夫人们艰难,让我陪着两位夫人先回帐休息,等候结果可好?”
“准了。既然夫人说了,你们几个也是被无辜牵连,就都回去歇着吧。夫人意下呢?”
小夫人不说话,大夫人看看雅瓦,努力笑了一下:“多谢大人体谅。”
雅瓦五人并海伊提一家由几个索度护送出北营。
库曲克先问:“现在怎么说,还回东营去等吗?死的是个官儿,这下恐怕不能草草了事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要不了多久了,”兀其昆一脸自如,“先让阿勒赫麻陪着你们过去。”
托勒不解:“什么意思?那你呢?”
兀其昆觑一眼雅瓦,笑得别有深意:“她不是要陪两位夫人回去休息吗?我送她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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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一路沉默。
到了帐前,刚刚没露面的仆人吾拉木从小帐迎出来。帕蒂曼把手臂从侍女手上收回,对玉素甫道:“你昨夜睡得迟,现在累了吧?不必陪着我们了,回小帐去睡吧。”
又冲着旁边的两个下人:“你们去伺候小夫人。”
说完牵起雅瓦的手,笑得和蔼:“雅瓦姑娘昨夜来找我小叙,只可惜我早早睡了。不知道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咱们两个单独去坐。”
雅瓦正欲跟着帕蒂曼进大帐去,吾拉木却突然拦在帐前,低头道:“小夫人那边谷莉在就够了,夫人这儿也不能没人。”
兀其昆见状,径自绕过他们,走到门前掀开帘子,对这三人做出邀请的手势:“那我也不客套了。大家不如都进来坐吧。”
雅瓦看看阿哥,笑道:“也好。”
雅瓦和帕蒂曼两人盘腿坐下,仆从吾拉木拎了长嘴铜壶来上奶茶。
兀其昆却不接碗,只跪坐在雅瓦身后。
雅瓦状作不经意,随口问道:“夫人觉着,昨日午间的伊波拉弟表演如何?”
大夫人帕蒂曼笑笑:“不瞒姑娘说,昨日一早就起来帮海伊提准备祭神一事。祭祀后从外边回来,也诸多应酬。我精神头不比你们年轻人,早累得头昏,好不容易挨到午间,赶紧趁空闲补了一觉,哪里有精神去看伊波拉弟呢?”
“大夫人没看,我们几个却是看了的。”
昨日祭祀与庆典的间隙中,空地上篝火正在搭建,因此尚未开放。人们都在场外自行娱乐,观看各式兵器杂耍,驯兽把戏。亚勒古也极好看,两根数丈高的绳索拴住一块木板,勇敢者位于其上,或蹲或立,手握双绳,在空中一圈一圈地快速打转。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伊波拉弟,百丈长绳几乎耸入云间,表演者只持一长杆步于软索之上。
这样的技艺平日难得一见,即使偶尔赶上,也都乏善可陈,少有新奇之处,可今年的伊波拉弟格外惊心。纵是雅瓦他们几个公主王子,平日在牙帐各种精彩的表演都看腻了,今年也被这表演勾了魂。什么金鸡独立、倒挂金钩、一字分马,都是蒙着眼在空中完成的。有时就要失了平衡,须臾躺卧摇摆;或是作势坠落,转眼分腿骑绳。
在场者无不屏息凝神,目不转睛,随处惊叹。
“这么瞩目的活动,夫人没去看真是可惜了。”雅瓦接着道,“只是不知道夫人是真的没精神看,还是没时间、没心情去看呢。”
帕蒂曼还笑着:“这话什么意思?”
“伊波拉弟演出时,夫人恐怕正和身边两位仆人,忙着给海伊提收尸吧!”
帕蒂曼:小子,你是挺不客套,这是我家帐子,轮到你请我进?
兀其昆:大牢倒算是我家的,要不请您去那里头坐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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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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