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后续

雅瓦走到王帐外,空气潮闷得如同蒸笼。

她没有回寝帐,而是顶着正午的炎日,由西侧绕去了王子宫帐。

密集的帐丛间,一片突兀的空缺让人难以忽视。九王子帐焚毁的残骸已经清理干净,空气中余留的烟烬也被大雨淘洗殆尽,唯独地面上的焦土仍坚持诉说着大火的肆虐。

父汗还真是绝情,竟能把一个人存在的痕迹抹除得如此彻底。说是防止恶灵寄附,不过是为了销去全部罪证罢了。

雅瓦不愿去想两个小九嫂和那一帐宫人,她只驻足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去。

雅瓦走进阿哥的院里,正有一人背对着门口,在阿哥平时练习臂力的铜鼎前吃劲。雅瓦定睛看了看,身形单薄了些,不是阿哥。她整理好那一丝失望的情绪,绕到铜鼎面前,看见一张憋得通红的脸,好生面熟。她想起来了,是那个送她们回来的同罗部索度。

雅瓦一时有些恍惚。

他还在,却有两个人不在了。

小索度刚用尽洪荒之力把铜鼎从地上抬起一个缝隙,被突然出现的雅瓦吓了一跳,手一松,铜鼎又重重落回地上。他忙见了一个礼。

雅瓦随意问:“你怎么还在这呢?”

小索度有些支吾:“特勤大人现在这个样子,我哪里放的下心回去。”

那日到了牙帐门口,特勤大人一心想着那位阿勒赫麻,根本管不得别的,随手把他扔在了外面。小索度自己不是主部的人,赶上牙帐戒严,一没有出使信物,二没有上官作保,当即被一众附离制住。盘问来历意图,他又不敢如实交代自己是溜出去给特勤大人通风报信的。正考虑说辞,好巧不巧一个守门的附离认出他来,立时就明白了来龙去脉,直接把他关押下去,等待上头发落。

他在牢帐苦苦煎熬,一心盼着特勤大人得空了想起自己,赶紧把自己捞出去。枯等几天也不见动静,心都凉了半截,难免暗恨特勤大人无情,用完自己就不管死活,他一片丹心全喂了狗。哭哭啼啼骂骂咧咧几日,昨日终于蒙了特赦,极不情愿地来向特勤大人拜别,不成想,一路上听闻了一连串惊天动地的消息。

看见特勤大人不省人事地躺在自己面前,小索度想起前两日心里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就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人呐!

雅瓦看着小索度脸色几番变化,不明所以,又问:“就是你去给我阿哥报信儿的?”

小索度心中挣扎片刻,还是咬牙道:“是。”

他去给特勤大人传信本是出于好心,没想到却办了坏事。让特勤大人自投罗网不说,还刚巧赶上那位公主死在他眼前。如若不是这一系列的打击,特勤大人恐怕也不会失了反抗的斗志,被人伤成这样。

小索度低头等八公主发难,却见她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身前的铜鼎。

“这个鼎你举不来,小心伤了腰。阿哥应该还留着以前不用的,那个轻一些,让底下的人给你找来。每日举半个时辰,先练上一个月再说。”

小索度心中惶恐,自己只是等得无聊随便试试,并非有意锻炼,而且不日就要回同罗去了。刚要抬头解释,八公主已经走去特勤大人寝帐。一旁还有个耳朵尖的仆人冲他一笑,转身就去库房翻找。

小索度挠挠头。八公主吩咐的事他向来不知理由,上次让他撞篝火石台就是。不过公主看着不像在生气,应该不是体罚,而是好心点拨。只是他心里有些犯难,等特勤大人醒了,自己是把这一个月的鼎举完再回同罗呢,还是把鼎搬回同罗再继续举呢?算了,等特勤大人醒过来直接去问他好了。

小索度内心纠结时,雅瓦已经进了帐。

阿达撒正给兀其昆的伤口换药。兀其昆腿上有几处箭伤,两臂尤其是右臂和手心,刀伤偏多,好在并不深。左臂在坠马时摔到了骨头,现在拿木板固定,恐怕要好一阵不能活动。不过反正他也昏着,正好利于将养。

雅瓦在旁边坐了片刻,等阿达撒把伤处重新包好,才上前询问阿哥情况。

阿达撒回禀说,伤口愈合情况很好,并不必忧虑,只是最后打在背上那一锤吐了血,担心会震到腑脏。所幸出手那人没使全力,观察过几日并未继续呕血,应该在逐渐好转。唯一有些奇怪的是,七殿下并未伤到头部,按理来说最多三日就该苏醒,可直到现在也没一点动静。这恐怕是由于外伤过多,泄了神元,背后又受重击,灵魄出体。阿达撒医官准备马上请喀木巫师挑选吉日,开坛做法,为七殿下招魂。

雅瓦前半段听得仔细,到了后面白眼一翻。她差点忘了这位的个性,之前给自己诊病也是长篇大论里夹着胡说八道。不过雅瓦还是客气谢过,并烦请阿达撒多多费心。阿达撒谦道分内应当,收好医箱退出帐去。

雅瓦在兀其昆床边坐下,内心阵阵酸楚。阿哥脸色苍白,唇周泛了一层青色的胡茬。虽在昏迷之中,仍神情痛苦,眉头紧锁。她暗自叹气,阿哥不醒还能是因为什么,不过是心里难过,自己不想醒。

阿哥十四岁就上了战场,她还以为死亡对他来讲早就是家常便饭,再也惊不起波澜。可能托勒是有些不同吧,毕竟她们两个从小就形影不离,连带着阿哥也对这个妹妹更亲近些。亲妹妹似的人物血就溅在自己身前,不愿意面对也是有的。

之前她还有些埋怨阿哥冷心冷性,听任父汗将托勒嫁去大周,今日才知道,他早就在背后开始筹谋。只是事到如今,无论做过什么努力也都没有意义了。

雅瓦伸出手想把阿哥紧皱的眉头抚平,用上了力才推开些许。然而还没等抹到尾部,前面就又重新纠在一处。雅瓦无奈,只得歇了这份心思,只与阿哥念叨些有的没的,又喂他喝了药。坐了小半日,雅瓦与他约定明早再来看他,遂不再多留。

她还要去别处。

雅瓦起身前,举起阿哥没伤到骨头的右臂,把包扎得厚厚的手心贴在自己脸上。她轻轻蹭一蹭:“阿哥,雅瓦还在等着你,别贪睡太久。”

兀其昆眼皮轻跳。

从阿哥帐里出来后,雅瓦径直去了牙帐南部。

一路上,宫人兵卫见到这个卷入风暴还能安然无虞的八公主,都纷纷侧目。雅瓦面不改色,全作不觉,到了医帐附近,让小医官带自己去了阿勒赫麻治伤的帐子。阿勒赫麻从刑帐侥幸捡了条命回来,却也几乎脱掉一层皮。大汗悯恤属下,特许他在牙帐疗养。

雅瓦走到那处帐前,正赶上二哥从门里出来。两人打个照面,皆有些错愕。旁边的小医官已将人带到,瞅瞅二人脸色,不声不响退去一边。

巴尔思上下打量雅瓦一眼,笑着开口:“八妹这么挂怀这个罪臣,怎么也不换身干净衣服再来?哦,也是,穿得再漂亮,人家现在也看不见。”

“二哥不是也很在意吗,手头那么多事儿撂下不管,专程来这里看他。该不会是没能在刑帐里要了他的命,心有不甘,私下里偷偷报复吧。”

巴尔思嗤笑一声:“他烧成那个样子,活不活得到明天还得看运气呢,还值得我私下报复?”

说完擦着雅瓦肩膀走远了。

巴尔思暗诽,活着出了刑帐又怎么样,眼下这一关就还有的熬。能从他手里抢人算什么本事,他倒要看看到了阎王爷面前,谁还能把阿勒赫麻抢回来!

想起这事他就气得牙痒。那日在刑帐外遇上萨吉亚大将军,两人只打了一声招呼,萨吉亚就越过他往刑帐里奔。萨吉亚是老将,功高望重,他哪里敢硬拦,任他入了内,也是信他行事有分寸。

谁料他进帐就嚷起来:“人都晕过去了还揍呢!你就是这么在二殿下手下做事的?”

巴尔思一愣,刚他出去时那阿勒赫麻还目光炯炯的,眼睛瞪得像要把他吃了一样,不过透个气的功夫怎么就晕了。拿眼一瞧,正瞅见阿勒赫麻把头抬了一半,听出是萨吉亚将军,又说他“晕了”,当即卸了全身的力道,哗啦一声挂在了铁链上。只是他腹上刚挨了一打,就算有意放松,肌肉也疼得控制不住地抽搐,哪里有半点晕过去的样子!

好啊,这两人当着他的面一唱一和。巴尔思转头就要吩咐那施刑的汉子,取水来把阿勒赫麻泼醒。萨吉亚抢在他之前大手一挥:“你们别忙,正好他晕着,我跟你透个底。这小子脑袋里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竟铁了心要硬扛到底。真话有什么不能说的!大宴那夜明明是我让他出帐去查看情况。”

萨吉亚无视巴尔思惊愕的神情,自顾自说下去:“你们这些毛头小子没经验,这种事情我经的多了,哪里容易藏匿歹人不用看都一清二楚。除非生了内应,否则越是这种关头,帐内守得再死也不如先排清帐外。担心他应付不来,说也说不清楚,我就派了我身边的亲随和他一道出去。”

巴尔思卡着话缝接口:“将军,咱们有话外面说,哪有人当着……”

“嗐,你怕什么!这小子晕过去了又听不见!你不知道,当时他狂得很呐,根本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末了还是没拗过我,然而死活要挣个面子,硬让我那亲随套上一身附离的皮,扮成他手下再出去。”

巴尔思一手揽在萨吉亚后背暗暗用力,另一手向门外作请,萨吉亚全当不觉,岿然不动:“我也不知道现在这小子是嫌丢人还是想袒护我,竟半个字不提,倒显得我做贼心虚了。我告诉你,我萨吉亚行得端坐得直,和那些鼠辈没半点关联,不怕你们调查。就是把我也吊在这打一顿,结果也一样。”

巴尔思的眼神已经从急切变得愤恨,萨吉亚还在滔滔不绝:“我已经和你父汗说了,大汗让你问问他,当晚的情况是不是我讲的这样。如果他愿意交代,也和我口径一致,刺杀一事就能证明他无罪。如果他之后还扯进别的糟心事里,我先把话放在这,一概与我无关。你们还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如何?”

巴尔思语塞。

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要阿勒赫麻没聋,这两人的说辞还可能有一个字不一样吗!就这么当着主审官的面串供,是不是太不尊重人了!萨吉亚这个老匹夫,就是专门来砸自己场子的。阿勒赫麻好本事,七弟不在,背后还有人能劳动萨吉亚这尊大佛来为他作保,真是小瞧了他。

巴尔思阴森道:“将军放心,我这就向他问个清楚。阿勒赫麻不是晕了吗?给我使劲打,直到打醒为止。”

阿勒赫麻存了死志,但也不是一心向死。萨吉亚将军明显是来给他递话,虽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然救命的的机会不能错过。他故意呻吟一声,悠悠睁开双眼,笑看向巴尔思:“不好意思二殿下,刚才太疼,没忍住晕过去了。诶,萨吉亚将军怎么也在这?”

萨吉亚哈哈大笑:“你既然醒了,我再在这就不合适了。老二,你们自己聊吧!”

巴尔思之后的审问格外顺利,阿勒赫麻虽然对接触底亚尔的意图仍不改口,可却突然对夜宴当晚的事知无不言,而且说辞与萨吉亚完全吻合。

巴尔思毫不留情地在大汗面前告了萨吉亚一状,不过还是将供词原样呈上。大汗看了很久,没能当场做出决断,只是压在一边,先让巴尔思停了刑。

直到第二日傍晚,巴尔思同时得到了焚毁托勒一应用物和释放阿勒赫麻的旨令。

阿勒赫麻最终只领了疏于职守、姑息养奸之责,降职留用,戴罪立功。本还要罚两百军棍,只是人已经重伤不醒,只好姑且记在账上。

如果阿勒赫麻暗地里接触底亚尔是贪功,他可以勉强接受;大宴那夜是出去巡视,倒也合情合理。只不过和他一起出帐的那人到底是谁,这怎么会查不出来呢?父汗明明也知道审讯时萨吉亚搞了鬼,为什么还是认可了这份说辞?

巴尔思百思不得其解。想起刚刚在医帐内见到的阿勒赫麻,脸色迷蒙,任人宰割,再没有刑帐中那样不屈不折的生命力。已经烧了这许多日不见好转,不会真缓不过来了吧。

那可就太无趣了。

兀其昆:你把话说清楚了,谁是狗?

小索度:哎呦,您晕着还能听见我内心独白啊。我是,我是还不行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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