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瓦脸色倏然一变,盯着曼黎坎木,冷冷开口:“捡起来。”
曼黎坎木虽有些心虚,却强撑着道:“要捡你自己去捡。”
雅瓦重复一遍:“捡起来。”声音不觉带了几分厉色。
曼黎竟被她短短三个字的语气说得有些惧怯,可马上又为自己这份没由来的怯意感到羞恼。她几步走到卵石边。
“不就是一块破石头!”说着在卵石上使劲跺了两脚,“我阿娘可是可敦,你连阿娘都没有,凭什么支使我!”
托勒赶紧去抱雅瓦的腰,却还是来不及了。
雅瓦一句话不说,站起身来,走到曼黎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曼黎坎木愣了一秒,哇地哭出声来。
托勒听见这突然爆发的哭声,脑子一下子炸开。
这曼黎坎木平时骄纵惯了,无论说了什么没轻没重的话,底下人都不敢逆着她。她刚刚弄坏了雅瓦的挂坠,雅瓦已经在忍她了。可她倒好,偏偏还提雅瓦早逝的阿娘,专往人心痛处戳。这下挨打可是吃到教训了。
托勒唯恐事情闹大了去,被曼黎在可敦那里告上一状,再牵连到雅瓦,赶紧起身过来相劝。
雅瓦却早已蹲下身去,把卵石握在手心里反复摩挲着,眼泪无声无息流下来。
托勒看两人都哭,焦头烂额,但心里自然偏向雅瓦。于是也蹲下来,拍着雅瓦肩头说那小十一:
“曼黎坎木,你挨打可怪不了雅瓦。你这样揭别人伤疤,换做谁不打你?你想要什么宝石去和可敦说,你阿娘还能不给你?”
曼黎哭嚎着喊:“阿娘才不给我呢!她和父汗根本就不在乎我,都只喜欢我弟弟!我弟弟要父汗心爱的宝马,父汗马上就送他!我只想让阿勒赫麻教我骑马,父汗却不许!凭什么阿勒赫麻把你们教的那么好,就不能来教我!”
这一顿喊完,托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曼黎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雅瓦哈孜,你凭什么能有这么好看的挂坠!七哥宠着你,还有阿勒赫麻也宠着你!你叫鸿雁吗!放屁!分明就是一只野鹅!托勒哈依,你们两个都是野鹅!粗鄙!丑陋!还总是凶我!”
说完哭着跑出门去。
托勒叹口气,转过头来劝雅瓦:“你和她置什么气,她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吗?她阿娘都不管她,你还和她较真,不怕被她气出个好歹!你还下手打她,她若真到可敦那里告你一状,我看你可怎么办!”
雅瓦早拭了泪,对托勒挤出一个尽可能轻松的笑来:“放心吧姐姐,我手下有分寸,没使多大力。刚才是实在忍不住了。”
雅瓦本来只是不喜这曼黎坎木,可听完她刚才一顿悲愤的哭喊,心下虽然气极,倒也生出几分怜悯来,只觉她可恨又可叹。
这位十一公主仗着自己阿娘可敦的地位,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和她一样大的九公主和十公主,都不愿与她呆在一处。再往下,在十二公主几个面前,曼黎总拿着姐姐的架子,脾气又凶,妹妹们怕得不行,也不愿与她来往。再往上的六公主她们,已经嫁了人。就剩七八两位姐姐,小十一看她们长得漂亮脾气好,总想来亲近,也好显得自己像个大人。
雅瓦和托勒两个对她何曾不温柔耐心过,只是这小十一每次得了便宜就要卖乖,蹬鼻子上脸没够,说话也惹人不悦。大汗有近四十个子女,雅瓦两人既不是阿娘,也不是亲姐,没有一一教养的义务。苦口婆心劝她几次,见她仍我行我素,也就没了法子。既玩不到一处去,又何必总给自己添堵,渐渐对她淡了下来。可小十一却浑然不觉,得了空就来招惹,雅瓦和托勒无可奈何,也是能忍则忍罢了。
雅瓦和托勒实在不知说她些什么好,不过是一个缺爱的孩子。
两人揭过此事,复又坐回案前,做起手头的事来。
托勒哈依之后担忧了几日,却不曾有人来斥责雅瓦,此事再无后话。只道那小十一也不是全然不讲道理,自知底气不足,不再过来纠缠。
雅瓦则是重新修饰了心爱的宝石挂坠,把脱落的卵石复用黑绳包上,还额外坠了几颗墨玉珠。阿勒赫麻为她寻来的那块水晶,也在月白色绳边里提领着几颗月光石小珠。挂饰增至四串,搭配得宜,妙趣横生,反倒比之前更要精致完善。
雅瓦把挂坠虔诚系于床帷的那天早晨,赛马会也开始了。
雅瓦出门前换了一身亮眼的裙袍,拿手拨了一把挂坠下的流苏。
她说:“阿娘,保佑我们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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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已近尾声,草原上绿色却还在肆意泼墨。草滩铺展,山峦合围,各部勇士聚于天地之间,五色旌旗猎猎飘展,正是浑然天成的舞台。
长天之下,大汗端坐在高台正中,从大喀木手中取过一把银刀,插入牺牲颈间。鲜血顺着刀缝滴在冲天的青焰上,滋啦作响。大汗低眉合掌,天神就赐福了草原众生。
北纥内九部和外九部的王孙显贵、达官重臣分坐两边,女子们衣裙鲜艳站于高台两翼,看各族勇士着华服锦袍、骑银鞍宝马列于台下。
大汗向天先开一箭,鼓号齐鸣,赛马会拉开帷幕。
兀其昆·约罗葛是大汗七子,官居特勤,地位虽不足以坐在台上,但也被各勇士簇拥在正中。
他今日一身天青长袍,半长卷发系于同色绸条间,身下宝骊通体乌黑,在一众勇士间格外显眼。
可兀其昆此时却有些心不在焉。
赛会开幕,各部人马都四处散开,回到场边大营先做休整,为首场赛事空出中间的场地来。兀其昆松了缰绳,任马匹带他随意向一处走着。他的视线还徘徊在看台上,有意无意搜寻着托勒的身影。
还是雅瓦的脸先跃入眼帘,身边托勒附在她耳旁低语,视线转过来,好像有一瞬正与他相交,却又很快地移开去。
兀其昆心下惘然。
他有意阻止托勒嫁去北周的命运,可托勒本人暧昧不明的态度让他捉摸不透。他实在不好擅作主张,真不知道哪种选择才是对所有人最好。
那日他没问出个结果,事后又鼓起勇气找过托勒哈依一次。只刚起了个头,就被她引开话题去,再也绕不回来了。
再之后,托勒就开始处处躲着他。
加之他近日也实在分身乏术。周使走后,大量来往公函都亟待译写回复。他虽不是提马译官,但也懂得一些中原话,因此整日被捉去抄写文字、润色语句,还得抽空盯着库曲克的马上功夫,不知不觉竟过去许多日子。
兀其昆忖度两国和亲流程,应先由使者带着大汗提议回国,向皇帝递交文书,再由皇帝批示,另派使者答复。这一趟走下来,中途若不耽搁,最快一月就会有回信。这之后,即使两国同意和亲,还有册封名号、聘礼嫁妆、迎期礼数等等琐事需要商议,往来扯皮少说也要几个月去,甚至数年也未可知。哪怕已经定下和亲的公主人选,只要一天不上轿,中间就还有的是变数。话虽如此说,但自然是越早把托勒摘出来越稳妥。
还有雅瓦。托勒不嫁,雅瓦更不能嫁。
怎样才能把心尖上的两个妹妹都留住,兀其昆已经在心里过了一百个计划。只差托勒点头,他立刻开始行动。
然后问题就又回到起点——托勒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兀其昆从没觉得如此头痛,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憋气得厉害。
兀其昆还在马上出神,没留意已经走到了赛场边缘。忽听前方传来一声惨叫,还杂着“七哥救我”的呼号。
兀其昆一下子回过神来,顺着声音看去,正看见不远处的库曲克。他座下的马像是受了惊吓,四蹄腾越,鼻息粗重,往远处奔突而去。库曲克死死抱住马脖子,嘴里乱喊着“吁吁”,身子仍不受控制地向一边歪斜。
兀其昆当下驱马赶去,把快要坠下马背的库曲克扶正,顺手拉过缰绳,嘴里一连几个“哧噜噜”的音节,半拽半哄地稳住了失控的马匹。
一片放肆的哄笑声从身后传来。
兀其昆转身去看,拔野古部的阿合达与一众青年,在马上前仰后合。为首的阿合达手里抛着几块石子,颇有挑衅的意味。
“刚看咱们九殿下在马上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呢。这下我可看清了,还是过去那个怂包!只怕我两岁的儿子都比咱们九殿下骑马稳!”说罢身边众人都捧场地大笑起来。
兀其昆不肯示弱,悠悠地道:“贵公子自是逸类超群,怎么也是他爹努力了十年,娶了十个女人,才有的这么一个孩子。”
那阿合达被当众揭短,气得脸都红了。
兀其昆不理睬他们,牵着惊魂未定的库曲克,绕过他们往主营走去。
阿合达还在后面大喊:“兀其昆,你等着!赛马会上咱们走着瞧!”
兀其昆头也不回,微微摆手道:“那我等着瞧。”
雅瓦&托勒:熊孩子真可怕 (/ ′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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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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