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母老虎眼前的男人拽住箭尾的手一直在抖,或许是太害怕的缘故,不小心松开了。
一支箭离弦,剩下五支箭紧跟着飞了出去。
这只母老虎的身躯庞大,但动作却十分灵活,跃起、扑下,一气呵成,那六支箭连皮毛都没碰到,直接穿入土里。
他们还来不及反应,母老虎已经近到身旁,一爪子拍下来。
转身尾巴一扫,一人就被打了出去,撞到树上。
剩下的四人盯着地上的尸体,缓缓向彼此靠近。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竟然没有逃走,让曲灯语感到意外。一定是什么超越了死亡的利益在诱惑着他们,到底是什么呢?
曲灯语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光头上。
实话说,她是很讨厌佛教的。
一来,佛要塑金身、建庙宇,受香火,金身太过破费。僧人不做耕种之事,靠香油钱和化缘生活。
二来,佛教也不能免俗,说西方极乐和十八层地狱,还有轮回转世,没完没了——当然,陆解忧就是转世的,可见这个世界说不定真有佛祖所在的西方极乐和十八层地狱。
三来,佛教只有男佛,菩萨也是男的,女人必须转为男性才能成佛,似乎希望建造一个全男世界。
四来,佛教认为上辈子做了大奸大恶的人,这辈子才会做女人受苦。更有认为女人来月事污秽,不许进庙宇的规矩,传教时毫不避讳的称男人是“五宝”,女人是“七漏”。
那光头并没有多看死去的人,甚至没有念一句“阿弥陀佛”,而是开口道:“贫僧乃伏虎金刚罗汉转世,你又何必不舍,你的孩子跟贫僧回去,将来有享不尽的香火供奉!”
他的声音宛如洪钟,嗡嗡作响,胸腔都在振动,口吻仿佛施舍,却又极为霸道。
母虎口中吐出白色雾气,喉咙里发出不悦的“嗬嗬”声,显然是不肯的。
她围绕着光头走了一会儿,像是在观察光头的破绽。
“嗷——”时机似乎已经成熟,她咆哮着扑向光头,张开的血盆大口,几乎要将光头的脑袋吞下!
光头不知做了什么,一闭眼,身上浮现一层油黄的铜光,肩膀、胳膊的肌肉迅速隆起,紧实的拳头挥出,砸在母老虎柔软的腹部。
利齿碰到光头的脑袋,发出“铮”的一声,光头挥拳大喝一声,母老虎哀嚎着倒飞出去。
庞大的身躯落地,尘土飞扬。
她的肚皮内陷下去一块,腹部流血不止,染红了原本洁白的皮毛,却仍然挣扎着起身,似乎仍不愿放弃自己的孩子。
碗里的小虎崽们眼睛还未睁开,似乎察觉到了母亲的情况,哀哀地叫唤着,蹬着稚嫩的爪子,想要出去,却一次又一次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阻挡。
这叫声实在触动心肠。
“我佛慈悲,若今后你愿改吃素食,不再伤人,也未尝不可留你在庙中。”
那光头走向挣扎起身的虎妈。
老虎生来就是要吃肉的,怎么能让她吃素?这光头不是让虎违背天性吗……曲灯语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仔细一想,这件事情总透着一股虚伪的感觉。
伏虎金刚罗汉转世,即使能让一只老虎不吃肉,也不能让所有老虎都不吃。或许只有独特的老虎才有售卖的价值,但他大肆宣扬吃素的老虎,为何不直接宣扬一个一生都没有吃肉的素食动物?那样不是更显怜弱、慈悲吗?
大改是因为素食动物的战力通常不高吧!
他既想要老虎的威慑力和战力,又希望老虎平易近人,向佛食素,真是想的美呢!
思绪千回百转,曲灯语决定跟过去看看这和尚住在那里。
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母虎并未站起,但在光头靠近的时候仍是迅速扑过去,用爪牙撕咬。
然而光头的身躯坚硬无比,并未被撕咬开,只是在腿部留下两个窟窿,腹部留下深深地爪印。
见此,剩下四人纷纷再度开箭,却被光头一个手势叫停,他似乎并不希望伤到母虎的皮毛。
一只小虎崽钻出来了,小小的身躯落到母亲的肚皮上,轻轻舔着。
剩下的两只小虎崽也争相离开,滚到母亲身边。
光头的眼神微妙,似乎再次评估了这三只小虎崽的价值。
“也罢,这几个小家伙终究需要母亲。你若答应不再伤人,贫僧便允许你跟来。”
他叹息一声,转头看向那几个猎户,“死去的两人,贫僧会补十两银子,诵经为他们超度,愿他们来世能投一个好人家,积善行德。”
猎户们放下弓箭,将两具尸体抬走。他们并没有问自己的价格,想必来之前已经商量好了。
曲灯语虽然也希望自己能投个好胎,这样就可以少奋斗好几年,但她总觉得这件事情应该不归佛教管,完全是天地自我运行。
就比如佛教都是单身男人,转世投胎,总需要从娘肚子里出来,母亲说这话都比和尚靠谱。毕竟一个生灵的开局,是由母亲……以及生活环境决定的。
这光头一说,好似能抹去其他人的功劳,全按在自己或佛祖头上。
说什么众生平等,其实还有男女,人畜之分。而投生为人,即使是男子,也有那三六九等。
他们只是口中说着“众生平等”,却不改变现在的不平等,可见是完全能够接受世上存在不平等的。
等虎崽们吃完奶以后,光头又将它们收入碗中,仿佛虎妈只是一个生崽,给崽喝奶的工具一般。
他非但没有治疗这只母老虎身上的伤势,还揪着母虎脖颈处的皮毛,将她拖走。
母虎低吼了一声,却无力阻止。
而光头走路时则一瘸一拐,连自己身上的伤也不处理,似乎十分不擅长医疗、治愈。
曲灯语悄悄跟随。
那只母老虎透亮的琥珀色眼睛看向她,似乎察觉了一只小动物的跟随,但却没有出声,而是闭上了眼睛。
光头走到一座庙前。
这庙宛如寻常人家,门前栽着两棵大树,前场一块空地,旁边还扩了菜园。
匾额上写着端正圆融的三个字。
頹山寺
光头敲了敲门,没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祥和的女人声音:“谁呀?”
她很有戒心,并没有立即开门。
“贫僧乃林泉寺的僧人,路过此地,想要借宿一晚。”
吱呀门开了,一个尼姑打扮的女人抬头看见光头碗中的三只虎崽,以及背后拖着的老虎,脸色一变,问道:“我说怎么会有那么重的血腥味,你这林泉寺的秃驴,竟敢跑到老身这里来打虎!”
看她又惊又怒的模样,可见是认识母老虎的。
听见女人的声音,母老虎低低地“啊呜”一声,气息已经十分虚弱。
尼姑见光头没有分辨,就知道其中没有隐情,与光头动起拳脚。
屋里探出一个小姑娘的脑袋。
那小姑娘似乎并未出家,一头光滑乌黑的头发,扎成双丫髻,圆溜溜的眼睛灵活转动着,透露出对外面的好奇,脸颊粉白,粉雕玉琢般可爱。
“呀!金桔怎么流血了?”
她不顾前面有人在动拳脚,扑上前为大老虎检查身体。
母老虎眯着眼睛,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小姑娘的手心。
“我去拿药给你止血。”
小姑娘泪眼汪汪,似乎受伤的是她自己一般,但却没有为眼泪停下动作,很快便从屋里拿出药膏来。
曲灯语凑近一看,小姑娘先是清理血迹,等大老虎身上的血迹干净了,打开一个木盒子,挖出奶白的药膏往伤口上一抹,血很快就止住了。
接着她倒出小葫芦里的一粒药丸,塞进大老虎嘴里。
做完这些,她双眼已然通红,用手轻轻抚摸着那一身金灿灿带墨色花纹的皮毛,像是在安慰大老虎。
小姑娘救虎的时候,那光头和尼姑已经打的不可开交。
光头的拳头力大,挥舞时带着破风声,很轻易将一人合抱的树给砸断,因此颓山寺门前的树便遭了秧,断了好几棵。
尼姑看着没什么肉,但实际上肌肉都藏在脂肪下面,她上肢的力量不如光头,但下盘稳健,腿脚灵活,力道甚至更强于和尚的拳头,踢过来宛如鞭子抽打。
双方都不是普通人。
尼姑除了腿脚功夫,还会使一手巧妙的银针暗器。
叮叮当当,那银针砸在光头铜黄的皮肤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留下清晰的白点。
嗖,那光头闭紧眼皮,夹住银针,但眼睛里已经擦出血来。
“竟然使用暗器!果然最毒妇人心,即使拜入佛门,也难改本性!”
光头取出银针,暴怒之下砸出一声携带虎啸残影的拳头。
那拳头砸在尼姑腹部,虎啸残影穿透过去,毁了一面墙。
尼姑倒在废墟中,捂着腹部吐血不止。
“啊!姥姥!”
小姑娘跑了过去,看见尼姑吐的血里有内脏碎末,平生第一次尝到仇恨是什么滋味。
光头走过去,并没有置人于死地,而是吩咐小姑娘:“煮碗饭来。”
见小姑娘身笼光华,似乎有些许功德庇护,不由多看了两眼。
即使他口中不说,曲灯语也猜出了他微微摇头,表示的是“可惜是个女娃”的意思。
小姑娘性格并不刚烈,即使心中有恨,也没有咒骂光头,而是进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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