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些留下来的姑娘,石柿子至今仍叹息。
她道:
“一滴水的力量是渺小的,可当它汇入江海,自由奔流的时候,却又强大无比,这就是团结的力量。”
“她们之中,有人还没清醒,对自己的父兄丈夫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有人认为自己可以改造他们……只改造一两个男人,对环境又有什么影响呢?”
曲灯语仔细一想,想要改造男人的女人,依旧是把希望和目光放在男人身上,有改变一两个男人的力气,还不如将注意力全放在自己身上。
反正她是不会在别人身上付出太多时间、金钱、感情的。
什么都没有自己重要。
她点了点脑袋。
躺椅上的女人看向石柿子:“我能不能学习您的医术?”
石柿子答应下来。
女人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挣扎着起身,刚要跪拜,石柿子上前一步,连忙止住女人的动作:
“神农司的人,从没有跪拜别人的礼节。我虽然传授你医术,却并不高你一等。”
“因为你是可塑之才,我才能将自己所知所学从自己的瓦罐里,倾倒进你的瓦罐中。你有求知好学之心,必然能时时求进,最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番话说的女人双眼含泪。
活了将近四十年,只有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活的像个人。
“多谢师父指点!”女人握住石柿子的手,感激涕零。
石柿子情绪平静,道:“算不上指点,你还像之前那样,喊我石大夫就好。”
柳二娘心中暗自叹息,崔女婴真是一个悟性极佳的丫头,知道喊“师娘”,而不是什么“师父”。
依照师姐的性格,是不会说这些的,于是她便提点道:“神农司只收女子,并没有什么‘师父’,不讲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套。你若真心尊敬我师姐,喊她‘师娘’,石大夫都好。你别看她这样正经,我们师娘还常喊她小柿子呢。”
说到这里,柳二娘笑盈盈地望向师姐。
师姐闭上眼睛,无奈道:“二娘。”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女人连忙用袖口擦拭脸上的泪痕,道:
“对不起……”
石柿子并没有纠缠称呼,她问:“你可有名字,怎么称呼?”
女人擦脸的动作一顿,她并没有名字。仔细思索一番,神农司的人不喜欢父,自然也不喜欢夫,夫家的姓最好还是不要用了。
回忆起曾经的家,隔了二三十年,早已不怎么清晰。
但她还记得父亲姓张,记得叔叔伯伯的名字,爷爷的名字,知道他们传承自哪里。
可是当她想要找寻母亲的名字时,只记得母亲的父亲姓闻,至于母亲的名字、母亲姐妹的名字,外婆叫什么,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
这里的女人,是没有祖宗的,宛如人间的过客,什么都不曾留下。
这一点,让她无比颓废。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这行词她很是喜欢,仿佛将她的说不出的情绪全表达出来了,她道:“我叫闻离愁。石大夫可以喊我离愁……”
王胜男第一次听到母亲的名字,不由震惊。
看见女儿惊讶的模样,闻离愁解释道:“闻不是我母亲的姓,但这个姓氏,或许可以从我这儿传承下去。”
说完,拉住王胜男的手,问:“你要不要改名字,随娘姓?”
王胜男有些迟疑,她想要王家的财产,如果改名字了……
曾经,她突发奇想,说不想跟父亲姓。
父亲大发雷霆,说不跟他姓,就不认她这个儿子,要将她在家族中除名。
可她姓了十八年的王,母亲还认她做女儿。
想到这里,王胜男心中已有了决断:“还请母亲赐名。”
“我的女儿,本是良才美玉,只要经过雕琢,便能大放光彩。就叫良玉,你看好么?”
闻离愁并非是那种不能商量的长辈,更何况名字这样的人生大事。
王胜男一愣。
父亲给她取名胜男,是希望她能胜过世间所有男儿,期盼虽深,却没有问她自己的意思,更没有督促教导。
而母亲却认为她是一块良才美玉,只要稍稍雕琢,便能绽放光彩……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名字,包含了母亲对她本身的喜爱与期待,而不要求“你必须做到怎样,才算我的儿子”。
闻良玉鼻子一酸,连忙点头:“这个名字极好。”
闻离愁与女儿交流一阵,知道她为什么哭以后,安慰了女儿几句,接着说道:“我想加入神农司。”
她看向石柿子和柳二娘。
石柿子道:“神农司虽然只收女子,但却不是什么女子都收,还需要通过考核。等你身体痊愈了,再说不迟。”
闻良玉连忙道:“我也要加入群神农司。”
柳二娘是知道她的,她信佛,而神农司的人多半信仰神农。
“你信佛,我们这儿是不收的。”
听说这话,闻良玉感到十分为难,她无法轻易舍弃佛教,这并非她对佛祖有多么虔诚,只是习惯了而已。
于是不再提起加入神农司的事。
如今已是黄昏,闻良玉留她二人吃饭,柳二娘拒绝道:“医馆里还有人,我们就不在这儿用饭了。”
闻良玉有些失落,但也不好强求,送两人离开时,又看了柳二娘一眼。
之前两人关系不错,她也惊讶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能在外面奔波的姑娘,于是一来二去变成了朋友。
可柳二娘有师姐,认识更多人,而她却总是孤身一人。之前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却感到寂寞了。
曲灯语抬起头,屋顶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个人。
但她鼻子闻得出来,这不是人的味道。
一身黑衣,黑发绿瞳,气质神秘冰冷的女子站在屋顶上,指甲正在滴血。
滴答、滴答……
曲灯语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凉了,而那拥有柔顺的黑色长发,深邃的绿色眼眸的女人只看了她一眼,在黄昏下摇身一变,化作一只优雅的黑猫。
妖!
喜悦的情绪冲散了刚才的惧怕。
曲灯语动作灵巧地蹬着墙壁,爬上屋顶,想着都是猫,应该会好说话些吧?说不准会接纳自己呢!
那只黑猫并没有离开,仿佛是故意等她一般。
刚上屋顶,刺目的红光,从黑猫的毛发间溢出,宛如红月一般,为她曲线优美的身躯披上一层“薄纱”。
“您好,我叫曲灯语。我想拜你为师,学习修炼的方法。不知道您愿不愿意收我?”
曲灯语有些紧张,想要表现的更从容一点,但却不自觉望向黑猫的眼睛,希望得到肯定的答复。
黑猫碧绿的眼睛闪了一下,开口道:“我一直在关注你。”她走向曲灯语,停在那只蓬松的白猫身边,尾巴随着动作,丝滑而有动律的起伏,宛如轻盈的飘带。
“唉?”曲灯语有些受宠若惊,但又不习惯这种靠近,微微侧身拉开距离。
“你的灵性很高,却和人类走的很近。”
在金红夕阳的渲染下,那双深绿色眼眸望向曲灯语。
黑猫被人类抓到镇妖塔关了好几年,对人类的观感应该不好,她是希望我表态吗?
曲灯语心思一转,刚要开口,那黑猫就朝院子里走去,脚步在屋瓦上裁下一片交错的光影。
闻良玉进入屋内,一低头便看见王老爷子的脑袋停在床脚,屋内鲜血喷溅,那苍老却裹着绸缎锦绣的身躯,已没了头颅。
画面充满冲击力,分外震撼。
曲灯语连忙跟上去,问:“您叫什么名字?”
“夜半三更的夜半。”
黑猫的嗓音轻柔,却充满磁性,宛如雨滴落在鼓面,敲的心也跟着砰砰跳动。
她忽然驻足,曲灯语停下迈到一半的脚,挪了位置,没踩到那根神出鬼没的尾巴。
“我当然能收你为徒,但你得拿出诚意来。”夜半的目光落在躺在椅子上,看上去瘦削而虚弱的闻离愁身上,“去杀了她。”
虽然知道人、妖之间必然有对立,但真要杀人吗?
闻离愁并非是作恶多端的人,与她也没有仇。
影子渐渐被坠落的夕阳拉长,在这寂静的沉默里,黑猫已经明白了答案。
“给你一句忠告吧,小猫,人类之中或许有不是那么坏的,但他们整体的利益与我们不同,注定是敌人。”
黑猫转瞬间消失在曲灯语眼前,不知影踪。
错失了一次机会,曲灯语自然遗憾,但她并不后悔。
这不是因为她迂腐,因为曾经是人,就不愿伤人。相比起来,曾经的身份不值一提,她更愿意现在守护自身的利益。
但,为了成妖,不择手段,真的好吗?
曲灯语转身离开闻离愁的院子,回到王家府邸门前。
闻良玉出来,吩咐守门的人:“快请林泉寺的高僧来,爷爷他死了……”
守门的人脸色一变,立即从后门前往林泉寺。
夜色降临,浓云蔽月。
林泉寺的和尚正在赶来王家的路上。
一路上,金龙护卫着这些凡俗,两只红灯笼似的眼睛,将道路照的清晰。
曲灯语看这次降龙尊者、伏虎尊者都出来了,但伏虎尊者没有带老虎,觉得这是一次机会,正要前往林泉寺将金桔放出来。
“嗷吼——”
林泉寺里响起一声熟悉的虎啸,震的云散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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