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公主失魂落魄地从谢太后帐中走了出来。

母后的态度依旧不变，依旧要她为了弟弟和舅舅需要的权势嫁给那个所谓威远侯府三公子。

她不明白，母后自己经历过的苦痛，为什么偏偏还要逼着她再经历一次。

上次钟婕妤悄悄找到她替她出的主意，她并不是很赞同，皇兄和皇嫂都对她说过，与其强行和表哥凑成一对怨偶，倒不如留些体面，将来还是表兄妹，还有些从小认识的情分在。

心事如雨，母后强硬的态度如同一把刀扎在她心口，冰凉的雨水渗进去，只叫人心寒麻木。

心里不禁有些动摇，难道自己真的要认命吗？

不知何时，已经从太后的营帐走到了林边，见那石榴树上硕果累累，绮罗正指挥几个小宫女摘石榴，回头见她在路边踟蹰，笑着拿了一个石榴过来，“公主怎么没去望云台凑热闹，是来看望皇后娘娘的吗？”

丹阳这才回过神来，接过石榴，团在手里揉来揉去，“我就是路过，走到这里了……”说着忽然想起，皇嫂受了伤，她险些忘了，竟也没来探望，不好意思道，“皇嫂在吗，我竟忘了带些礼物来看望，还望她不要怪罪我失礼。”

绮罗笑笑，“公主有这份心就好，娘娘一个人在这里养伤，奴婢也盼着公主能来陪娘娘说说话呢。”

自从早上起来，娘娘就一副有心事的模样，绮罗怕她又想起表公子伤神，忙请丹阳进去说话。

孟兰漪正捧着一卷书靠在美人榻上看着，抬眼见来人是丹阳，招呼她过来坐下，叫人去端瓜果茶点。

丹阳忙摆摆手，垂首拉着她的衣袖，慢吞吞道，“皇嫂，我吃不下，叫她们都下去吧，我想同你说说话。”

想起太后这几日的动作还有那天马球上丹阳的表现，孟兰漪哪能不明白，丹阳今日憔悴的模样定是因为她的婚事，便叫人都下去。

“公主有什么话愿对我说，我都听着，只一件事，说出来虽残忍，但也是实话，”孟兰漪捏捏她的手，无奈的笑了笑，“你的婚事，我帮不了。”

丹阳趴在榻边，慢慢抬起头，叹了口气，“我知道……”

孟兰漪本不想和人交心，但同为女子，多少无奈看在眼里，心中颇有些唏嘘，一国公主尚且如此，愁思无处可解，联想起她自己的身世遭遇，忍不住有些怜爱丹阳，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丹阳眼里噙着泪，想起自己这位皇嫂过去的一些传闻，小声呜咽着问道，“皇嫂，你从前在蜀地时，可有过心上人？”

问完又觉得有些不妥，忙嗫嚅道，“我就是随口一问，不会和皇兄告状的。”

发顶轻抚着她的手微微一顿，只听皇后含着笑意，柔声道，“怎么问起我来了？”

丹阳道：“皇嫂若是也有心上人，便知道我有多难过了，母后叫我嫁给旁人，我不想嫁……我早就立过誓的，若不能嫁给表哥，宁可孤身一辈子！一个人心里有另一个人，怎么会和不爱的人举案齐眉过日子呢……”

公主这辈子最大的烦恼，便是这一桩了，孟兰漪面上浮着浅浅的笑意，心中却怅然若失，她怜惜丹阳，谁又能来怜惜她呢。

至少丹阳衣食无忧，无论将来婚事如何，她都是一国公主，而她呢，飘零半生，身上还背负着许多愧疚和罪恶。

若是能重新来过，她宁可从未和表哥相爱过，只盼他平安便好。

丹阳心里纠结了半晌，钟婕妤的话总是在她耳边响起，她小心翼翼问孟兰漪，“若是我做错了事，表哥会原谅我吗？”

孟兰漪不曾察觉这句话有什么疏漏之处，因心里又被丹阳勾起了些愁绪，翻着手里的词集，目光刚好落在那句“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上，随口答道，“这个……大概只有问你表哥才能知道了。”

答丹阳，也是在答她自己。

表哥经历过当年灭门之灾，即便侥幸活了下来，若是此生能够再遇见，会原谅她吗？

***

暮色微垂，今夜的上林苑灯火明如昼，在另一座望仙台上，今晚要举行一场宫宴。

明日一早，鲁国公父子便会遵皇帝的圣旨，领兵从京城出发，北上与狄人一战，祁召南被皇帝派以督战抚边之责，明日也会一同离开。

今夜大宴，随圣驾来上林苑的众人皆在场，望仙台上烛光明耀，恰如璇霄丹阙，热闹非凡。

皇帝心情不错，与众人谈笑着观赏歌舞，直到看见不远处的丹阳孤零零坐在桌前托着腮不知在想什么，才想起皇后因为前几日受了伤，今日不曾到场。

祁召南今日与鲁国公父子一同被赐座在宴首，见皇帝原本弯唇笑着，目光又走了一圈之后出神般望着皇后的空座，端着酒盏一饮而尽，心情莫名舒畅了不少。

临行前，可算是不用再眼睁睁看着她与皇帝亲近了。

酒过三巡，白日里去围场和山中打猎所获的猎物被人呈了上来，皇帝领着众人去一旁的兽圈中看捕来的活物，钟婕妤抚着小腹对皇帝道，“陛下，您赐给姐妹们诸多赏赐，臣妾看，都不如望云台那两只老虎来的贵重。”

皇帝道：“你口气不小，有了狐裘还不够，还想问朕要虎袍不成？”

钟婕妤笑笑：“臣妾哪里敢，只是那两只老虎，陛下可要带回宫中的百兽园，将来叫人驯好，看驯戏岂不是热闹？”

这边说笑着，走在人群后面的丹阳却心不在焉，捏着衣角不住犹豫着，心里砰砰乱跳。

一抬头，刚刚与陛下说话的钟婕妤深深看了她一眼，对她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来，愈发令她心慌。

昨天从皇嫂帐中出来，她本来还是拿不定主意，想要回去再想想的，可半路上遇到了钟婕妤身边的人，提醒她若是不抓住这次机会，表哥出征在即，等再回来，一切都晚了。

是啊，等表哥回来，说不定她已经被母后下旨赐婚了，若是婚期早，她便是出降了也等不来表哥。

她只有这次机会了，错与对，也要试试才知道。

正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便见前面围在兽圈旁的人群纷纷散去，有的回到酒席上看歌舞，有的在望仙台各处闲转。

钟婕妤身边的宫女悄悄过来给她指路，说方才瞧见祁大人往西边的水榭去了。

丹阳深吸了口气，左右环顾了一圈，见并没有人跟着她，悄悄带着心腹宫女，也往水榭那边走去。

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苏幕遮》周邦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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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雪打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