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我知道她死了。”

他说着,把护目镜戴上,又摘下。

“我知道那是天文座的镜管,我知道。”

孟冉留下了一门不厚的手记,小小的,用封皮很仔细地装订着,是她在飞船上完成的手作。

那本手记后来给了她的女儿,其他人没想和她争,只是有时候,他们希望孟冉留下来的东西能再多一点——至少能让莫荒用来怀念。

孟冉或许是个冷血的人。

舰船维修师看着莫荒猛长的白发,在培植室外和孟星这样说。

那时候孟星还不大,因为营养供给不足,个子窜不上去,直立地站在甬道里像个侏儒。

她瞳孔里折射着铁皮反射出的冰冷的光,好像也继承了孟冉的那份冷血,又因为种种原因比她更甚。

莫荒拷走了系统早期扫描存载的人像资料,大家都不知道他拿这玩意儿要做什么。直到观星台外有了机械活动的痕迹,他用机械臂运来落点处的石料,建图打磨后堆叠上去。

机械臂那时还出过几次状况,莫荒一时半会儿修缮不完,自己把最后两块石料给运了上去。

孟星觉得他疯了。

或许是他与拓荒队其他人发生争吵,再也掩盖不住眼底阴翳的那刻,又或许是在宇宙漂流数十年的途中。

孟冉的死是最后的导火索。

像燃在半途的烟火,即使熄灭,也仍然能在人类的心脏里留下轰然的巨响。

观星台没什么好看的。

一根观测不到星轨的破镜管,一个诡异的石像人头。

孟星透过观测室的玻璃窗看出去,很远的地方建立起了一座高塔。从这里看不出那颗头颅的样子。

孟星望了一会儿,突然看见自己的倒影。

她虚幻的影子和那座诡异的观星台重叠起来,孟星与自己的倒影对视,竟觉得这人眼里有几分羡慕。

她活在这世界,与孟冉相处的日子左右不过七年。

她没有那样充沛的感情去怀念她,孟星只觉得可惜。她再也无法体会到莫荒的那份绝望、悲哀,因为她没有在母星上长大,没有与那人共度长达几十年的岁月。

她无法用与莫荒同等的情感去哀悼孟冉的死亡,也无法建出那样一座神造般的绝迹。

“星星是被遗落在宇宙的尘埃。”

孟冉的手记里这样写道。

她被那座人头像刺痛到的双目在与倒影对视后垂下去,孟冉的手记被她放起来,很好地保存着。

‘或许我该把它交给父亲。’

她环抱起自己。

‘或许我该给他一点怀念的东西。’】

“——”

江息突然从孟星的世界里挣脱出来,心脏在这一刻猛烈地缩胀起来。

她咽下一口空气,下意识缓慢地蹲下,按压隐隐作痛的腹部,发出呻吟的呜咽。

耳鸣和絮语交织在周围,嘈杂的世界将她和那永久的、沉重的孤寂撕裂般分隔开。

她太熟悉这种状态。只要再给她一两分钟,她就能缓过来。

好像有谁的声音慢慢接近,江息埋着脑袋,静待血液回流,耳鸣声减弱,有个人的声音划破杂乱雪花的世界,刺破隔膜,降落到她身旁。

她给当头盖住,手里塞了一杯热水。

“——怎么样?”

成块的幻象在她眼前摇晃。江息侧头眯起眼,她从黑白的色块中辨析出她的脸,那块浅淡的琥珀色眼慢慢清晰起来。

左佑安这人还真是多管闲事。

她想。

手中的热水放也不是拿也不是,江息叹了口气,扯住头顶的毛毯,裹在自己身上。

她等待血液充盈满大脑,一切都恢复成了正常的样子。江息站直身,把杯中的热水一饮而尽。

她想把毛毯还回去,刚开口,想顺便说些感谢的话,发现这是刘如心给自己准备的那条,而齐缘正站在自己身边,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江息以为最着急的那人,眼内有一种自己很熟悉的感情。她曾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见过这种感情,炽热的,充满救赎的,无数次地,重复地,与她对视。

她突然就明白了,突然就没了开口的兴致。

“我没事,”她扯了下往下滑的毯子边,挪开视线,“让您担心了。”

*

“江息那状态真没问题么?”

李珉钧听见左幺这么问,狐疑地挑眉。

左佑安坐在他对面,丝毫不察自己紧皱的双眉。

“你在意?”

左佑安眉峰舒展开:“你这话说的,同一个剧组的演员,她的戏份还不少。”

“没见你关心关心裘旭。”

左佑安:“……”

左佑安:“不是,我很认真地在问你。”

李珉钧敲掉烟灰:“我也是在认真地和你讲——你怎么会觉得她会出问题?”

“她才二十二。”

“你也不大。”

左佑安:“……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夸我年轻。”

“你在圈子里咖位重,在演员这一趴年纪又不大,一路上都能走过来,你记得你成名那年多大?”

“所以我才会担心她。”

李珉钧深深地看了一眼左佑安,“倒惜才。”

左佑安没说话,她知道李珉钧没说完。

这位成名不久的,就年纪上算已经不年轻的导演咂着烟,他沉默了很久,才终于把燃尽的烟蒂按进烟灰缸里。

“我开始是想让你演孟冉的,你知道为什么。圈子里人都说你温和,是不是你比我清楚。”李珉钧笑了一声,“你这人,脾气是真的怪,面上又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也不怪他们糊了眼。

“我只是想和你说,别演得过了界,自己都要信了,这是大忌。”

左佑安笑道:“您可真是嘴毒。”

“演戏要入戏,但是不能太入戏。”李珉钧吐出一句来,“对她也是,对你也是。”

她彻底沉默下来。

“回去吧,明天还有你的戏。”

……

左佑安不想承认他说的是对的,但李珉钧确实是个很敏锐的人,对自己也足够了解,甚至过于了解了。

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左佑安从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情景下被道破心境。她从李珉钧房间离开的时候,罕见地露出了一幅疲态。

在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后,她便马上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

却没想到一转头就撞见了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

黑色短发的少女裹着厚棉袄,半趴在扶手上嗦着解馋的果冻,腮帮鼓起,茫然地与她对视。

江息把口里的果冻囫囵嚼了两下咽下去,和她打招呼:“左老师。”

左佑安发觉江息眼神有些躲闪。她觉得自己有些苦涩,有一丝说不出的悲哀闷在胸口。

她知道这不对劲。

但她仍要走过去,隔了四十公分倚在江息旁边。这是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左佑安想,这样大概就可以了。

她没想好说什么,是问她现在还好吗,还是说些别的,过都过来了,总得聊下去。

哪知道江息率先开口了。

“您刚才是在和李导聊剧本吗?”

左佑安愣了下,随后佯笑道:“对,和他聊了下明天拍摄的事儿。”

“唔。”江息应了一声,她咬上果冻的塑料吸管,唇色有点淡,“拍培植室对话的那场?”

左佑安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算是吧。”

江息的视线朝她投来。

左佑安只觉得自己被钉在了原地。

那双黑色的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好像把她拆开吃透了一般。

左佑安听见自己说:“在看什么?”

江息收回了视线。

“没什么。”江息回答,“只是觉得左老师人很好。”

左佑安默默呼了口气。

哪知道接下来的话让她直接僵住。

“我第一次见您是您来剧组第一天,您可能记不得了。”她把吃干净的果冻拧上盖子,把袋子折了两折,朝身后的垃圾桶走去,“您那个时候找了我,我还在想,您真是个奇怪的人。

“后来您又帮了我,很多次,偶尔我会觉得自己有点特别,但是又好像不是。”

旁当一声,果冻袋落入垃圾桶。

她转过来,好像隔着很远的距离与左佑安对视。

“不那样也没关系的,如果是有人拜托您照顾我的话。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意见也好,欺辱也罢,我一路上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就算出了这个组,也会有更多的人不喜欢我。我选择再次踏入摄影棚,早就做好这种准备了。”

左佑安觉得自己喉头发涩,她有点不敢说话,就像不愿意让自己那份掩盖不住的心绪冒头一般,自欺欺人地按回土地里:“……但你还是会难过吧——你今天还好吗,看你状态不太对劲。”

“左老师。”江息笑起来,“我第一次看摄像头的时候还没上学,您怎么会觉得我没有办法处理的。”

左佑安:“……抱歉。”

江息摇头:“我没有怪您的意思,您真的帮了我很多。”

“我——”

“只是我不是孟星,你也不是卓瞧,您不需要把她的情感移到我的身上,也不用弥补我什么。”

“……”

“晚安,左老师,祝您今晚好梦。”

“……”

江息离开了。

左佑安是从自己的放空的呆愣中醒神后,才发现这件事。

她有些不可思议,被江息戳破的心绪不仅没有消弭,反而像鼓气的气球,一下子腾升到很高的地方。

她脑内一直回放着江息说最后那句话时下意识的笑意,这是她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那种纯粹的笑意。

这与和李珉钧对峙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左佑安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热意上涌,她竟然开始笑,连自己都不知道。

被狙中的心脏不觉间竟生出了花,她的情感盛放开来,久违地有了一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感觉。

还想要更多。

想和她共事,想和她演更多——

想得不得了,情绪的浪潮近乎要将她溺毙。

她想,这总不是卓瞧该有的想法。

想和你演戏,这样的情感,她不会有,只有我会有。

怎么可能放任不管。

勤勤恳恳左佑安

铁石心肠江小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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