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明媚的笑容显然是硬撑出来的,让眼角滑落的泪更加刺眼。
他呼吸一滞,比那眼泪更让他揪心的,是她重复无数遍的“为什么”。
两人的距离被迅速拉近,陈宴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林玄穿着的纯白丝绸交领长裙上。
绸缎在她胸前交错,紧贴腰身的剪裁更加凸显她曼妙的身姿。
她像误落山涧的栀子花,只有身下酒红色的沙发反复提醒着陈宴,不能靠近。
她双手扯着陈宴微敞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面前。
丝毫不顾陈宴脸上的错愕,林玄的手在男人颈后圈实,嘴里接着喃喃:“这么久了,你一点也不会想起我吗?”
“我真的,好恨,好恨你。”她越说,脸上的泪就越是滚烫。
“你喝醉了。”男人被林玄搂得紧紧的,没有半点后退的余地,他只能弓着腰撑在林玄身下的沙发,用另一只手去捉林玄的手肘。
他高大的身躯几乎能将林玄整个人笼罩在身下。
她闻声又微微睁开了眼,将眼眸眯成一条细线,努力看清面前的人,却依旧觉得模糊,只有那颗眼下的桃花痣格外明显。
她抽出一只手,想要透过触摸辨认面前男人的五官,却被陈宴下意识后仰着躲开。
她喝醉了,可他很清醒。
他清楚地知道她有丈夫,是别人的妻子;清楚地知道两人不该再见,不该再有瓜葛。
可他的心却很矛盾。
他不想她认出他来,却又妄想着她嘴里说的“想你”是因为见到了他。
他一边嘲笑自己内心那些不堪,一边又无可奈何地任由她摆弄。
心里泛起的浪潮拍打在他心尖,让他每一次呼吸都觉得格外疼痛,像是被生生抽去了筋骨。
见林玄的身子逐渐歪斜,即将倾倒在沙发上,陈宴几乎来不及思考便躬身将她扶起。
他坐到她的身边,由着她倚靠在自己的身上。
林玄将脸埋到他的颈窝,呼出的热气如游丝般牵扯他的心跳。
她的唇瓣落在陈宴脖颈,细小而密集的吻让他猝不及防。
陈宴叹了口气,即使被她吻得心脏痕痒生疼,也依旧没舍得推开她,只是悄悄攥紧了拳,反复告诉自己不能沉溺在这份不堪里。
那条禁忌的边界线一旦被突破,等待他的将是无可挽回地坠入深渊。
“……我送你回家吧。”陈宴将她手里未尽的酒夺走,放回到桌上,看了眼腕上的石英表,现在是凌晨两点。
他订的机票是早上六点,还有四个小时,送林玄回家应该绰绰有余。
他反复告诉自己,自己这样的行为并非是还喜欢,只是不忍心留她一个人醉醺醺地倒在酒吧罢了。
即使换作是其他普通朋友,他也会这么做。
陈宴搭着林玄的肩,将她一只手绕在自己肩上,想要搀扶她起身,可怎么拽林玄都没有离开过那座沙发。
他看出来了林玄并不想走,却又害怕用力扯疼了她的手,只好弯下腰来将她打横抱起,“住址,我送你回去。”
林玄又再次将手圈在他的脖颈,迷瞪着眼伸手点点他桃花眼下的泪痣,“嗯。你真的很像他。”
“……”陈宴腾不出手,只好由着她一遍遍触摸自己眼下的痣,以及耳垂上的十字架吊饰。
“你信教吗?”林玄半梦半醒,指尖捻着那吊坠不放。
陈宴本想否认,却又不想让她分辨出自己的身份,只好应了声“嗯”。
从前两人在一起时,陈宴就知道林玄患有严重的“面孔失认症”,只是没想到几年不见,她的病情又再次恶化了。
这次他确信,林玄回国后确实过得不算开心。
也不知道她那丈夫是干什么吃的。
“噢。”林玄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缩回了手,将视线从他脸上挪开,“他不信教。”
“住址。”陈宴没有搭话,只重复地询问她住址。
“你试过一.夜.情吗?”
“……?什么?”陈宴咽了口口水,看着怀里的林玄悄悄解开了他胸口的衬衫纽扣,眉头紧锁,“别闹,把住址给我,我送你回去。”
林玄歪了歪脑袋,伸手搓弄他柔软的耳垂,指尖一点点从耳后划落到他衣领微敞的胸前。
她吻上陈宴偏侧的脸,又再次紧盯着陈宴那双青绿色的浅瞳。
“你,”陈宴欲言又止,对她突如其来的脸颊吻感到无所适从。
“你来救我,不就是想和我做吗?”她嘴角的笑意泛着苦涩,“不然你跟我素不相识,为什么要救我?”
“又或者……那些人根本就跟你认识,是一伙的,对吗?”
面对林玄无稽的指控,陈宴瞬间被气得哑口无言。
他没办法将那些委屈告诉林玄,只能苍白无力地应她“不是”。
“我不在乎……”林玄直截了当地打断了陈宴,“因为……”
“你很像他,而我,恰好很想他。”
海边的风将热气席卷上岸,仿佛能顺着他的肌肤将热意传递到他心尖,陈宴抱着林玄在路旁的灯柱下沉默良久。
灌入耳廓的本该是浪潮声,可如今陈宴却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在坚守的念头动摇的下一秒,林玄的指尖点了点男人略微隆起的胸口。
“它已经出卖你了哦。”
-
酒店固有的纯白被褥与软绵的枕头,像个极有力的防护垫,能够很好地承接住林玄身心上的压力,紧贴着她赤/.裸的身躯,将昏睡的她温柔地包裹住。
可今夜的陈宴却注定无眠。
他独自站在落地窗前,远眺这座将息的城,妄想从一片昏暗中探寻到林玄生活的轨迹。然而这座城似乎并不欢迎他的到来,目光所及之处都黑漆漆的,只有远方海边的灯塔仍在闪烁。
此情此景,似乎的确很适合来上一口烟。
但很可惜,他并没有吸烟的习惯。
他只能眼看着暮色渐散,海边泛起片片橙色的浪花。伫立在窗前的身影久违地动了动,回过身看向熟睡的林玄。
林玄黑色的长卷发散乱地落在枕头上,她侧身搂着一角被子,紧蹙着细眉,偶有几声呜咽。
陈宴躬身去拿放在她身侧床头柜充电的手机,翻阅助理给他发的今天会议议程的文件,不自觉地拧了拧眉,又看了眼面前熟睡的林玄。
天要亮了,再不去机场就来不及了。
可他似乎刚刚才察觉到自己滋生已久的贪念,已经逐渐蔓延了他的全身,像是脚上长出了无形的藤蔓,牵扯着他的每一次行动。
只见一面不够。
远远不够。
林玄对陈宴来说,就像他稳定的生活中出现的唯一有效的致幻剂,令他沉迷,让他上瘾。
鬼使神差般的,陈宴俯身抚摸林玄脑袋,亲吻过她额头。
这个吻似乎延续了很久,她的额头被房间里的空调吹得冷冰冰的,以至于陈宴那双温热的手刚贴上去,她的眉头就渐渐舒展开,露出惬意的笑。
他要走了,他该走的。
陈宴的薄唇刚刚离开林玄的额头,她便发出不满的哼哼声。
他不忍心看她这副模样,于是手依旧轻轻压在方才亲吻她那处,迟迟没有放开。他的指腹摩挲着林玄的额头,嵌入秀发的四指像被羁绊狠狠纠缠。
陈宴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凌晨五点,苦涩地勾了勾嘴角,又默默地缩回了手。
他起身将窗前衣帽架上的西装外套取下,搭在自己小臂上,拖着行李箱再次路过床铺,他却忍住了没去看林玄。
他的确一直对自己的自控力颇为自豪,可他也知道,如果现在再看林玄一眼,他一定会忍不住改签机票留下来陪她。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林玄好像总是知道如何有效钳制住陈宴的心,即便是在睡梦中。
陈宴稍稍抬眼,只看了一眼林玄踢翻被子后露出的脚趾,雪白的脚背紧贴着床单,看上去极其放松——
她的确还在梦乡。
脚步并没有多作停留,男人依旧咬着牙往门口行进。
“你不是说过,再也不会抛下我了吗……”
“……”
陈宴愣住了。
这话他的的确确说过——
可那是两人仍是夫妻关系的四年前。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资格对她说这样的话了。
他毅然决然地握上冰冷的门把手,却又再次停滞。
明明昨夜抱着林玄时,还能够用两个指头轻松按下的门把手,此刻却变得格外沉重,以至于他感觉自己的掌心完全没办法用力。
“……”陈宴垂眸,重重地叹了口气,将手掌从门把手上挪开。
门锁的“咔嗒”声再次在房间里回响。
他拿出手机,揿下一句回复:
“私事还需要些时间处理,会议推迟两天。”
再为她破例一次,最后一次。
手机重新被放在了床头柜上,陈宴蹲下身替林玄将脸颊边的头发撩到脑后,好让他看得清楚她的模样。
她的睡相,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林玄的手忽而攀上陈宴的小臂,拽着他的手,在他掌心里睡熟。陈宴的掌根只轻轻一握,她的脸颊肉便成团地陷入他的手心。
陈宴眉宇渐舒,俯身揿下床头的遮光帘开关,又回身在黑暗中亲吻她的秀发,轻声道:
“早安。”
房间因遮光帘而沉入了一片昏暗,偌大的套房里只有空调呼啸而出的风声,以及林玄不时发出的嘤咛。
一夜未眠,即使被林玄压着手臂有些不适,陈宴依旧很快地遁入梦境。
林玄的身子被被子包裹,像只小虾般弓着腰,侧身睡着;而陈宴则是隔着被子,抱着林玄,一手被她枕着,一手搂在她腰间,身体紧贴着她睡熟。
偶有几次林玄惊醒,便转过身搂住陈宴的脖子,将脑袋埋在他胸口,鼻子忍不住反复剐蹭。来回蹭了几回,仍不知餍足,林玄仰着脑袋朝上摸索,从他的喉结一路吻上嘴唇。
陈宴觉浅,自然能感觉到林玄的亲昵的举止,却自私地不想加以阻止。
好像只要不离开这间房,他的那些逾矩都不会被外人看见,都是被世俗默许的——
即使是与有夫之妇的一夜情。
然而陈宴并未在这份偷欢中窃取到多少欢愉,他很快就意识到——
她既然可以找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做替身,自然这个男人也未必非得是他。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到底又跟多少个男人有过瓜葛?
他的醋意被林玄突如其来的吻打断,紧闭的唇齿将那条不知分寸的舌头拒之门外,像是他对林玄无声的抗议。
寻不着那处柔软的林玄怔了怔,有些迷茫地轻声问询问:“老公?”
“……”
陈宴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而失控,他尽力地想要压抑自己胸口的愤怒,却依旧于事无补。
他缓缓松开了环抱林玄的手,又被林玄猛地拉了回去。
陈宴的手隔着被子,压在林玄的侧腰上,像是凝固在那处一般,迟迟没脱离林玄的掌心。
静止的湖面只要坠入一颗石子,无论大小,都不会再恢复成原有的平静。
陈宴的心亦是如此。
在林玄说出那句“老公”之前,他可以骗自己,他是陈宴的替身,而非她“老公”的替身,然而……
他不能再欺骗自己了。
美梦该醒了。
陈宴稍稍坐起身,迟疑了一阵,依旧伸手揿下遮光帘开关。
光线随即散乱地探入原本漆黑一片的房间,隐秘的角落仿佛被瞬间推搡到了公众的目光下。
男人的身子斜靠在床头软垫上,合眼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林玄换下的衣物,昨夜被送去洗衣房,今早酒店就派人来送了。现在那条被熨烫完好的裙子,正挂在衣帽架上,等待它主人的苏醒。
陈宴闭着眼,听着身侧窸窸窣窣挪动被子的声音,知道林玄是醒了,便伸手又按下身侧的遮光帘开关,顺势开了室内灯。
他垂着眼眸等待林玄将裙子换上,听着拉链声缓缓响起,感觉自己的心也随着拉链悬在了半空。
浑身飘飘然,以至于寻不到落脚点。
无力且极度缺乏安全感,而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是他心甘情愿地站上断头台,是他自愿将了断他的机会送到林玄手中。
他自找的。
陈宴只觉得浑身冰冷,只有手心不自觉地发烫。
他侧身坐着的膝上突然触碰到柔软,是林玄坐到了他的面前。
“帮帮我——”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尴尬和为难,陈宴只好抬起眼看她。
裙子的拉链卡在了半空,以至于林玄完全没办法继续提拉。
指尖刚触碰到林玄的脊背,她的身子便猛地一激灵,向前缩去,又尴尬地稍稍向后退回原位。
陈宴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将两侧拉链合拢,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替她拉上拉链,生怕不小心夹到她脊背上的细肉。
“谢谢你,还有昨晚……”林玄感知到背后的拉链被拉上,这才回过身向陈宴道谢。
陈宴没有看林玄,只是垂着眼盯着刚才替她拉过拉链的手,打断了林玄迂回的试探:“你想问什么?”
“我们昨晚是不是……”她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笑,眼下一片绯红,支支吾吾地,丝毫看不出昨晚那副说出虎狼之词的模样。
“没有,让你失望了。”
陈宴的语气听上去平稳到像是有些愠怒,林玄或许察觉不出端倪。
可只有陈宴自己知道,林玄昨晚一进房门就吐得自己浑身都是,他狼狈地替她收拾过后,她便倒头睡在了床上,连被子也不知道盖。
“……好歹把肚脐眼盖上。”陈宴一边腹诽,一边又替她好好地掖紧了被子,这才让人将弄脏了的裙子送去洗衣房。
“抱歉,我想我昨晚的确是喝醉了。”林玄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即便她喝断了片,却仍然觉得自己需要道歉。
“……”陈宴没有要否认的意思,只是起身走到衣帽架前,将自己的外套取下,“既然你醒了……”
“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林玄现在虽然因为宿醉脑袋有些生疼,却也看得出对方想要离开,便打断了对方的话头。
她原以为昨夜自己的举动会让自己落入险境,那种欢愉退却后的落差感在醒来发现自己浑身赤/.裸地裹在被中时更甚。
她本不该期望世上会有第二个像陈宴一样规行矩步的男人——
哪有送到嘴边不吃的道理?
可在男人否认他们发生过关系以后,林玄莫名地松一口气。
她并非是执着于这一夜。
她对自己做的决定无论好坏,都不会轻易反悔,反倒是恍如梦醒般顿悟。
原来像陈宴那样的男人,并不难找。
“…?什么?”
陈宴愣了愣,还没等他的怒气上头,母亲催促的电话便先一步打来:
“下飞机了没?今早的会你不开就算了,今晚约了你蒋叔叔吃饭可不能不去。”
“知道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