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烈马

却道吴兴郡中,不出二十日,周氏便渐消其谋逆之心,只遣使递信,欲主动前往,拜见太子,以求停战。

太子为彰仁善揽贤之心,自然不计前嫌而应之,恰得朝中诸多世家一致夸赞。

眼见战事已歇,太子将归,建康之势,也愈晦暗不明。

陆映每日居府中,心中虽隐有担忧,然只要想起那日在东郊时,谢戎安之许诺,便又沉下心来,只管闭门不出,安心度日。

这日一早,三人方用过朝食,正欲如往常一般步入庭中树下闲坐,却忽见李夫人引三五仆从,疾步入内,冲陆静拱手急道:“夫人,仆乃谢家之人。方才我家郎主闻太子将归,大局已定,庾家正欲趁今日,命人强闯陆府中来,除去小郎君,特令仆前来,将夫人、女郎与小郎君悄悄送出城去暂避,待陆侍中归来,再另做商议盘算。”

陆映闻言,与弟弟面面相觑,齐齐望向母亲。

陆静将信将疑望着眼前满面焦急的仆从,沉吟道:“此处建康,非庾时之地,便是陛下,也要顾及陆家颜面,不敢擅入府中,庾氏怎会突然如此行事?”

那仆从闻言一顿,转而作更焦急状,催促道:“仆亦不知,想来是因太子归来,陆侍中又处境堪忧,令其愈发有恃无恐,方得如此。毕竟只需除去小郎君,从此便可令太子高枕无忧。”

陆静想起先前庾家大郎劫走阿元之事,不由要信上三分,正犹豫着,却听女儿忽问:“足下方才说,是贵府郎主派你前来,那三郎如何说?”

“三郎?”那人一愣,道,“三郎自然听郎主之言。”

李夫人在旁,见三人仍立原地,并不移步,又催道:“叔妹,快些走吧,若是晚了,只怕难脱身。”

却听陆元一声喝:“胡言乱语!你根本不是谢家之人!”

谢茂为人清高,素不喜陆映等,即便如今不得不与其联手,也不会亲自派人前来。近来凡要与他们三人递信传话者,俱由谢戎安所派,此人这时冒着谢茂之名要将他们带出陆府,定是居心叵测。

眼见便要起冲突,李夫人遽然变色,厉声喝道:“阿元,你小小年纪,如何这般武断,只凭是否是三郎之言,便断定其胡言?”

她说着,便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至陆静眼前,道:“叔妹若有怀疑,且看此信,正是夫主亲笔,昨日方至,令叔妹等可出城暂避,以待局势稳定。”

陆静定睛一瞧,的确是兄长字迹。再观李夫人如此阵势,似是打定主意要将他们三人即刻送走,不由稍有犹疑。

思忖片刻,她忽而冲李夫人笑道:“不敢有所怀疑,实在是先前的变故,教我不得不多警惕些。既是兄长的意思,我们这便先行。”

说罢,她便冲仍满目戒备的儿女暗使眼色,令其噤声,紧接着便垂首躬身,向李夫人做个“请”姿。

李夫人这才缓下神色,冷冷瞥一眼三人,率先领仆从而出。

趁其转身,陆静却未急着跟上,只冲一旁静候的一仆从无声道了句“乌衣巷”,方携儿女离去。

那仆从乃由陆时亲自挑选,常年碎其在外行走,颇有几分见识,素知李夫人目光短浅,于夫主面前温顺乖觉,百般讨好,人后却声色俱厉。此时虽不敢阻拦李夫人,却暗沉下心来,趁其离去,便忙悄悄往乌衣巷去。

……

乌衣巷谢府中,谢戎安正邀桓瑾同坐书房,一个沉稳清冷,一个放浪肆意。

谢戎安饮一口清茶,道:“昨夜已有消息传来,吴兴事已成,想来再有一两个时辰,陛下便要知晓。”

桓瑾斜倚榻上,衣襟半敞,闻言心中喜悦,正要抚掌而笑,待侧目望他,方稍收敛道:“抱石,这般好事,为何自你口中说出,却无一点喜色?”

他们谋划许久,终于稍稍得手,怎料谢戎安仍这般冷静自持?

谢戎安面不改色,抬眸瞥一眼他,平静道:“士朗,莫得意忘形。今日我邀你来,也是要提醒一番,庾家人何种性情,你我皆知,近来切记要谨慎。”

桓瑾容色渐淡,冷笑道:“庾家到时自顾不暇,若还有心思寻我桓家之衅,我看,便的确离败落不远了。”

二人正商议,仆从便领人匆匆入内报:“郎君,陆家出事了!”

座上二人俱是一怔,几是同时起身问:“何事?”

那人忙将方才之事尽述,道:“李夫人取出了郎主的亲笔信,陆夫人以为不妥,方命仆悄悄来此询问。”

谢戎安蹙眉道:“家父今日一早便出府,与数朝臣同随陛下幸东郊,不曾派人往贵府去——”

他与桓瑾俱是一凛,心中大惊,对视一眼,来不及更衣,便提刀剑而出。

“往何处去了?”

那仆从追在后头高呼:“仆来时,见陆夫人之车正往南而去!”

话音方落,但见二人已引数随从驾马疾驰而去。

……

斗场里,一辆马车正渐自窄巷间行入阔道中。

马车看来窄小而陈旧,前后各四仆骑马随之,将前后阻挡得严严实实,落在旁人眼中,只以为是哪户富贵人家出行,不愿引人注目方如此。然若仔细观之,便能瞧见那前后仆从,皆目光阴沉,肃穆警惕,时不时瞥一眼马车,似要牢牢看住车中之人。

车中所乘者,正是陆映等三人。

车内空间窄小,陆映与弟弟一左一右紧挨在母亲身侧,时不时自车缝间悄悄观望外头境况,又絮絮低语,猜测着对方要如何行事。

恰行至长干里阔道间,车速未缓,前后所随之人,却慢慢散去。

陆映心中警铃大作,即刻拉开车帘向外观望。此时时辰尚早,如长干里这等销金窟,正是一日之中行人最稀之时,然宽阔无人的道前,却忽传来“得得”马蹄声,紧接着,便是近十匹烈马,或喷鼻,或蹶蹄,躁动不已地被驱至道中。

道边不知何人,忽然大喝一声,又扬鞭于其中一匹身上重抽一鞭后,迅速退开。

马儿吃痛,嘶鸣一声便横冲直撞起来,引得马群中本也正躁动的其他马儿也跟着狂奔而来。

马群离陆映所乘之车不过数百丈,眼看不过片刻便要相撞,陆映骤然一惊,忙攀住车框,冲驾车之人惊呼“停车”。

那人哪里会听他的,一面催动牵车之马匹往前方马群急奔而去,一面竟趁车速愈快时,猛然抽刀,生生斩断车辕。

车马骤分,那人驾马而逃,却余陆映三人,因车身猛滞,而被狠狠甩出,跌落在地,狼狈不堪。

眼见马群便要奔来,自三人身上踩踏而过,身后却忽有两少年郎君引数人疾驰而来,正是谢戎安与桓瑾。

桓瑾神色阴冷,难得未见一丝笑意,望着前方烈马,咬牙冷道:“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不敢明目张胆杀人,便作意外为之!”

路遇惊马,遭踩踏而死,即便日后有人查问起来,也十分容易洗脱嫌疑。

千钧一发之际,不待桓瑾反应,谢戎安已先一步跨马而下,将道中三人牢牢护住,又往马臀抽了一鞭,令其往马群冲去。

桓瑾登时明白他的意思,忙冲身边仆从挥手示意。

数人绕行而过,向那近在咫尺的烈马群直奔而去,生生将其冲散,迫其不得不稍转方向,自街道两侧奔跑而过。

眼见惊马擦身而过,渐行渐远,往北面郊野去时,众人方松一口气。

陆映仍跌坐在地,惊魂未定间,抬眸见一道颀长挺拔的洁白身影,正挡在她身前,心中慌乱竟渐渐散去。

“谢郎——果然是你。”

白衣少年转身,伸过手来冲她微笑:“阿映,我来了。”

陆映眼眶不自觉泛红,因方才惊恐而苍白的面容上,却渐渐展露笑靥。

她小心翼翼将手放入他掌中,带着浓浓鼻音,抿唇低声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一旁的桓瑾也已策马回来,命人将陆静与陆元扶起,待转头见陆映仰目望着谢戎安时,眸中俱是全心的信赖与依靠,仿佛再容不下旁人。

他心底莫名涌起一阵不悦,原本因救下了人而神采飞扬的面色也渐渐沉下,不由冲那二人道:“陆娘子,上一回你来求我救你弟弟时,怎未见你如现在这般感激涕零的模样?”

陆映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将眼神自谢戎安身上移开,红着脸悄悄瞪一眼桓瑾,道:“我为何要对郎君感激涕零?上回分明是谢郎将阿元送回的……”

桓瑾一噎,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得冷哼一声,咬牙切齿瞪着眼前的女郎。

谢戎安渐复平静的面上闪过一分笑意,不动声色立在陆映身前,悄然挡住桓瑾视线。

恰此时,随从们已将方才趁乱欲逃的车夫等人羁拿而来,等待二人处置。

桓瑾眼底闪过冷芒,状似不经意地将手中马鞭一甩而过,鞭梢自其中一人面颊上一扫而过,顿时留下一道血痕。

那人面上疼痛,却只瑟瑟咬牙,不敢吭声。

桓瑾全不在意,转头冲几人道:“这些人如何处置?可要我带回去一一审问?”

陆元道:“即便审问,只怕也审不出许多来,幕后之人,总逃不出那几位,咱们皆心知肚明。”

谢戎安沉默不语,举目望一眼天色。此时正是食时,长干里经方才喧哗,已渐引来数十行人驻足。

“事已至此,将他们都放了吧。”

他忽然开口,令桓瑾愣住,不可置信道:“放了?这些可是要当街杀人者,如何能轻易放过?”

谢戎安冷笑一声:“不过奉命行事罢了,若不止住罪魁祸首,今日杀之,明日仍有人前赴后继而来。”

说罢,他转身凝住陆映,素来清冷无波的双眸里,竟闪动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光芒:“眼下时机成熟,咱们这便往东郊去,拜见陛下与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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