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五年初,京都观星台,浓云翻滚,雪虐风饕。
“荧惑守心,数九寒天,京都凤命天降,持衡拥璇,明主之相,我大周之幸啊!”
“三玉一金龙凤成,王谢堂前燕散落。”
一位白胡子老人穿著道袍在星盘附近呢喃,说完这话就疯疯癫癫地在殿中走动,不复风轻云淡的国师天机道人模样。
没有人发现,在殿外守着的小厮,悄无声息地换了一个人。
那一年,京都的雪下的很大,直至破晓时才停。
年初出生的女婴离奇无一人存活,只有城墙附近的一位被麻衣勉强裹身的婴孩,小小的身躯泛着青紫,呼吸微弱,只是被漫天大雪覆盖住,隐了身形,避开了巡查的暗卫。
天将亮时,雪停,这孩子也没了踪迹,想是被清扫的人捡去安葬了吧!
*
夜幕低垂,西风残照。
一片残叶被萧瑟的风吹过,正好落在朱红色的牌匾之上,上面的烫金字赫然是“镇国候府”,只是这块先皇亲题的牌匾被白色的引魂幡所遮掩,偌大的府邸不复往日热闹,门可罗雀。
大堂入目是一片素净的白,一众人等披麻孝衣,面容憔悴的女子跪坐其中,眼下青黑显示她已然多时没有睡好觉了,轰然倒下口吐鲜血,竟成了这偌大地方中唯一的亮色。
“小姐!”“郡主!”“快,快传太医!”
管家仆婢一片兵荒马乱,唯一的主心骨倒下,肃穆的气氛更添几分萧索,显得格外沉重。
不远处的暗哨看到已绝声息的娇人儿,悄无声息地退下,赶回去汇报任务。
透亮的阳光透过回纹窗棂,照到床上沉睡女子的脸庞上,睫毛微动,似要转醒。
一直守在床边的双髻发丫鬟看到女子微动的手指,惊喜之情溢于言表,赶忙通知外面等候多时的管家和太医。
“小姐体质本就虚弱,最近事情太多,劳累过度又郁结于心,一时急火攻心,将淤血吐出来是件好事,只要往后稍加调养即可。”太医的声音渐渐远去。
沈璟意识还在昏沉着,隐约听到远去的歌谣声,接着便是太医的这番话,猛然睁开双眼,以为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入目是翠色的帷帐,她艰难地将手抬起,起身坐在床上,却发现这双娇嫩的手很不寻常,自己拉弓用剑,有一层厚茧,这不会是自己的手。
沈璟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送完客的丫鬟颂儿已经推开门,看到自家小姐醒来,又是一番热泪盈眶,扑到沈菁的脚下。
“小姐,你可算是醒了,镇国候和长公主走了,但我们还在,你不能再离我们而去了啊!”
还没从这话反应过来的沈璟,看着脚下痛哭的颂儿,不知为何心中感到几分悲怆,心像被人揪了似的。
她正伸手想将颂儿拉起,问清楚事情缘由,一阵记忆和情绪袭来,突如其来的信息涌入脑中,痛的十指嵌入掌心,不禁倒在床上。
“小姐,你怎么样呀?要不要紧!我去找赵管家,将那太医再请过来。”颂儿看到自家小姐起身又倒在床上,以为有什么太医没有查出来的病症,急的要哭了,正准备去喊人。
“我无事,颂儿,给我拿杯紫苏饮来,有些渴了。”、
沉静的女声传来,已然是恢复了的沈菁。
颂儿连忙应着,支走丫鬟的沈菁起身,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正想倒入喉中解渴,忽而一顿,想起这冷茶,对这虚弱的身体可不好,便又放下来了。
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沈菁撑着下巴,消化了自己复生这件离奇的事,还附到了镇国候和长公主之女沈菁的身上。
想当年这二人的结合可谓是议论纷纷,谁也没想到斗了一辈子的两个人竟然结亲了。
君主年幼,镇国候监国,长公主又权势滔天,牝鸡司晨的谣言满天飞,六年过去,二人如今也不过是流于时间洪河的一坯黄土罢了。
只是苦了沈菁,在京城为质,寄人篱下,养得一副怯懦的小白花性格,父母在世时远在边境,几乎见不到面,如今因病去世,一介孤女,多少人想要算计这孩子啊!
沈璟用另一手搭上自己的脉搏,发现沈菁儿的身体并不像那太医说的那般简单。
这并不是某种毒,而是蛊,这蛊名为牵丝蛊,有母子两蛊,母蛊可在千里之外控制子蛊生死,只是需要自小培养,若没有个十年绝无可能如此之深,她只在岭南的禾禹见过,只怕这背后大有文章。
这蛊与宿主同死同生,因为沈菁的到来,它进入了假死休眠期,能隐瞒了幕后之人一时,却隐不了一世。
既然承了这具身体,那么这个仇她一定会替沈菁报,更何况,她还算是自己的小侄女呢!
许是死了一遭,沈璟格外爱惜这来之不易的脆皮身体,她披了件素纱单衣,走出里屋。
看向门外将落未落的梨花,忽而吹来一阵风,将其吹落,沈菁抬手,只见那梨花被风吹着打着旋正好落于手掌。
她眉眼带笑,耀眼的阳光打在她的侧脸,仿若神女降世。
这一幕恰巧被前来祭拜的客人看到,之后镇国郡主姿颜姝丽,绝异于众的传言就此传开。
*
翌日,是镇国候和长公主的出殡的时候。
浩浩荡荡的仪仗自京师到漠北,路上之人无不行跪拜礼,痛哭流涕。
其实对于百姓而言,上位者是谁,并不是那么重要,但护他们安康的人,守着边境,为了他们流血的人,他们一直都知晓。
他们的陵墓早在成婚之际就选好了,在漠北的落霞山上。
作为陵寝,它不似平常贵族选了一堆金银做陪葬,二人同棺而葬,并无多少财宝,只是外面看起来分外奢华,就像京城中的长公主府般。
自落霞山脚至最高处修建了九百九十九道汉白玉阶,两侧山林早便遣人精养着,陵寝附近更是种植着几株从云贵移植而来的千年金丝楠。
二人无子,只有沈菁一女,看着下棺的二人,饶是沈璟看惯了生死,也不免伤感。
她下令让众人屏退至山下,在附近挖了一个小墓,用随身的簪子刻了“沈钰璇之墓”,鲜少人知晓菁这位年幼的镇国郡主的名和字自出生时便由天机道人赐名,她的父母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她也没来得及知晓。
沈璟将沈菁出生时父母送的玉佩埋入,做好一切后,她端着一壶酒,在这两座坟墓前席地而坐。
“师兄,师嫂,虽说我从未见过你们,但名字可是如雷贯耳啊,记得小时候师傅在我耳旁唠叨,都出茧子了。”
“小侄女就在你们旁边,我这人虽说没什么本事,但就这一身武艺和医术还看的过眼,小侄女的仇我一定会帮她报,你们放心吧!”
世人只知高深莫测的天机道人有两徒,一位是响当当的镇国候,另一位却不知晓,只当其身份尊贵不想透露身份。
却不想是个雪天里捡来的孤女,因自小跟随师傅看惯世间颠簸流离,心里堵了一口气,想像师傅证明女子也可以顶起半边天。
于是便扮做男装名为沈璟,自军中小卒做起一路走到了三品征将军的职位,一路上看惯了生离死别。
从一开始的赌气到后来真的想为这个偌大的王朝,众多的百姓做些什么,只是官场纷争,沈璟脾气又直又犟,得罪了不少人,最后死于沙场之上。
沈璟说完这话,将一壶酒浇在地上,接着行了一个跪拜大礼,转身离去。
她没看到,身后的墓上有两朵马蔺花悄然生根发芽,还有一株小芽被护在其中。
沈璟下山至半山腰时,突而下起雨来,淡烟疏雨,沐露梳风,竟有几分情趣,撑伞伫立其中。
她仅着黑色直裾服,头上用一根白玉簪束起三千青丝,很是素净,走在台阶上,颇有几分飘逸之态。
“噌———”一阵剑气传来,一群黑衣人自草木葳蕤处突袭,一柄长剑直指沈菁颈间。
沈璟察觉到了这气势,虽率先避开,但脖颈处还是受了伤,她心中暗叹不好,这具身体太弱,又无武器傍身,对方来势汹汹,只怕不好对付。
她一边闪避着棘手的黑衣刺客,以手中纸伞做器,向敌人致命关节处攻去,但没过几招,纸伞便被利刃劈的七零八落,沈菁趁此放了信号弹。
黑衣人们步步紧逼,不消多时,沈璟就被迫从白玉阶上退至一处山崖处,而从山下赶来的羽林军终于赶到。
没管在身后众多的羽林军,那群黑衣人只管向沈璟奔杀而去,一点不顾自己的性命,仿佛连着她一起掉下山崖也是好的,千钧一发之际,身后银箭穿膛而过。
看着散落一地的尸体,沈璟半点眼都没眨,安然踏过,顺手拿起了地上黑衣人的一柄剑,将羽林军首领的银胄挑下,不管他铁青的脸色。
径直向射箭那人而去,他做普通羽林军打扮,一身银色甲胄,脸上雀斑虽掩住真实的容貌,但那双眸子可谓明亮。
“你叫什么?”沈菁问道。
“回郡主,卑职名唤明源!”那人倒也是不卑不亢,单膝跪地回答。
“自即日起,你便是羽林军的新任统领,并升为亲卫,护我出行!”说完这话,众人无声,仿佛并不认可这个落魄郡主的决策。
沈璟仿佛早已料到这等形势,自袖中拿出一块黄金令牌,气势凌然。
“我是先皇亲封的镇国郡主,手中有先皇钦赐御牌,如皇帝亲临,今日谁敢不从!”
众羽林军纷纷跪下,心生畏惧,高念“吾皇万岁!”
沈璟拂袖转身,明源紧紧跟上,身后浩荡的羽林军亦步亦趋。
落日熔金,霞光万道,照在沈璟身后,仿若凤袍上的金线,尽显一身俾睨天下的气质。
ps:后文用沈菁来称呼女主
这里“王谢堂前燕散落”原句取自刘禹锡的乌衣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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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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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来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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